中秋晚上,在家裡。 

一家六口難得齊集在飯廳。細小的飯廳裡倒也擺了兩圍:一圍在飯枱,一圍在地上。飯枱上擺了白切雞、蒸魚、炸豬排和炒豆苗。三份貓糧攤在地上的雜誌紙,仍然保留著罐頭的形狀。 

老爸、媽和我從後抱著花貓、大貓和細貓的前臂,限制牠們的行動。牠們努力把頭向前伸,貓鼻一直抽動,眼裡充滿渴望。這款特惠牌海洋魚類罐頭貓糧腥味十足,經多年研究被評為最受歡迎貓糧的第二位,僅次於飯枱上無人看管的白灼蝦。 

「開飯啦!」 

眾貓掙脫我們的束縛馬上狼吞虎嚥,我們也轉移到飯枱開動。 





自從幾年前媽從她的師奶朋友那裡領養了三隻小家貓,我們家就開始變得熱鬧。大貓是貓女,毛色灰白,性格沉穩,最喜歡獨坐在沙發邊待個半天;細貓也是灰白色的貓女,貓如其名,體形比大貓細一個碼,但卻是個惡霸,經常對大貓和花貓的頭使出貓爪功;花貓是唯一的貓公,黑白啡的花毛色,雖然是貓公卻是最黏人的,伸手拍拍沙發牠就會跳上來盤在你大腿上。 

我一邊吃飯,一邊看著貓兒圍著貓糧吃得津津有味,細貓還未吃完自己那份就去搶花貓的來吃,不失霸道本色。不過比起貓咪爭食,媽更在意的似乎是另一件事。

「怎麼不叫心鈴和阿凝來吃飯啊?」她夾起一塊白切雞丟到我的碗裡,一邊問我。 


「中秋節她們也要和家人吃團圓飯啦。」我沒好氣說。 

「你不是說阿凝的媽媽要開OT,沒人陪她吃飯嗎?」這種事她倒是記得清楚。 





「她去了心鈴家吃團年飯。」 

媽失望的表情就像大四喜被人截糊一樣。 

「哎啊!怎麼不叫她過來這邊啊?她們不是都很喜歡大貓細貓花貓嗎?每次來都跟牠們玩得很開心啊!」 

吃著雞腿的老爸嘆氣。 

「還好意思講?還不是妳嚇怕了人,每次人家來都被妳捉住問東問西,查家宅一樣,她們還怎麼敢再來?」 





媽瞪著他說:「難道要我像你只懂坐在沙發上看報紙?都不會招呼人!阿仔,老老實實,你打算什麼時候把其中一個追到手?女人的青春不能等啊!」她語重心長地說。 

我怎麼看都像是媽妳等不及吧...... 

我無力地說:「媽,不是跟妳說過她們都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嗎?」 

「但你也說過她們喜歡的是同一個人吧?這就簡單啦!只要將她們其中一個推給那個人,然後趁機將另一個追到手,那就皆大歡喜了吧!哈哈,我真聰明!但是哪一個比較好呢?阿凝斯斯文文又孝順,心鈴又可能比較好生養,這倒是苦惱...」 

不愧為母親大人,連這種絕世屎橋都想得出!不過這些苦惱好像只是妳的Final Fantasy吧? 

老爸不禁搖頭:「所以就說妳這些婦人之見。要追就堂堂正正打敗那個什麼澤天,將兩個女人都搶到手,這才是大丈夫所為!」 

我用敬佩的眼神看著老爸...英雄所見略同啊!!! 

「你們這對白痴父子...」媽白眼道。 






晚飯過後,我拿起笑臉月亮燈籠準備出門。 

「喂,還有湯圓未食呀!」媽在廚房裡大叫。 

「我要出去啦,妳幫我食啦!」我頭也不回衝出了門口。 

「衰仔~~~~~~~~~~~~~」


我下了樓,走到河畔的緩跑徑上。 


飽滿的月光高掛在城門河上,月光的倒影在水面中蕩漾,猶如梵高的名畫「星夜」那般朦朧。連接河兩岸的拱橋上掛起了燈飾,幾隻玉兔伴著「中秋快樂」的字樣。可能因為時間還早,玩燈籠和蠟燭的人並不多。倒是有不少情侶在河畔散步,在月色下成雙成對依偎著,浪漫又羡煞旁人。 






我想起剛剛媽的說話。 

跟心鈴和凝相識三年,我們之間的確很親密,旁人用曖昧的眼光看待我們也是很正常的事。不過相比之下,我更珍惜這段得來不易的友誼。我把她們當成知心朋友,也知道她們把我當成知心朋友。至於愛情,也許從一開始我就沒把它當成一種可能性,所以我可以處之泰然。 

這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這些年在她們身邊見證過不少失敗的追求者,他們是痛苦的,因為曾經有過幻想和期待,想像過愛情最終卻只有失落。 

說到這個,也許多數人會認為氣質獨特的凝比較多人追求,但事實並非如此。 

打個比喻,心鈴是一座高山,而凝是一面湖泊。 

高山很壯麗,也很險峻,遠處那高聳的頂峰清晰可見。冒險者都喜歡挑戰高峰,他們爬得氣喘,掉下來跌破手腳,但總是樂此不疲。 

湖泊也很美,因為湖面倒映了整片天空。人們圍在湖邊戲水,腳踏進湖水向前走幾步,又悻悻然退回來。也有人會惡作劇般往湖面丟石頭,石頭咚一聲沉入湖裡,湖面泛起幾片輕淺的漣漪,轉眼間又回復平靜。 





至於我呢?小弟就自然是塵世中一個迷途小書僮,誤打誤撞走進了這片湖光山色,既不翻山,也不涉水,就這樣靜靜待著。

想著想著電話忽然響起,接聽後是心鈴的聲音。 


「阿一,我和凝要晚一點才出來呢,我們約遲1小時吧!」電話那邊聲音有點嘈雜,似乎很熱鬧的氣氛。 

「不是吧?早講嘛,我已經出門口了!」我不滿地說。 

「沒辦法啦,我媽一直拉著凝聊天,你先自己找節目吧,我們到了再打給你。」她匆匆說完就收線了。 

What???太不負責任了吧?! 

我無奈地收線,看著電話的一角繫著的手工電話繩。黑色的繩圈兩頭分別繫著電話和一個金屬製的阿拉伯數字「」,這是上年生日時凝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心鈴也收到一條凝送的電話繩,那是一個迷你手搖鈴,搖鈴的內部是一個小小的心形鈴鐺。 

凝的父母早年離婚,自小她就和凝媽媽相依為命。凝媽媽是一家跨國公司的經理,因為工作關係經常要穿梭於中港兩地,就算是節日有時也沒辦法趕回來。因此凝常常在心鈴家過節,心鈴一家也似乎很喜歡凝,把她當成半個女兒。當然,我家也很歡迎凝(尤其是我媽),不過在這些事上我是爭不過心鈴的。心鈴有她的執著,她把凝當成妹妹一樣疼惜,而凝也欣然接受這份關懷。無論初衷是什麼,總是一件好事。 





不過話說回來,她們要團聚我是沒意見啦,但丟下我一個在這裡呆等也太可惡了吧,嗚嗚~
我只好點起蠟燭放進笑臉月亮燈籠,提著走過拱橋另一邊的中央公園。公園的人開始聚集,露天廣場搭起了舞台,工作人員正在準備音響;拱橋左邊的大型天幕下聚集了一班8、9歲的小童,不斷在月餅罐上點蠟燭。婚姻註冊處外也有幾群人,一家大細在地上鋪好膠布,放好月餅、柚子,一副野餐的格局。 

我漫無目的地在公園內遊蕩,正想著怎樣消磨時間,突然有人從後拍我肩膀。武者的本能驅使我極速轉身,擺出戰鬥架式! 

回頭一看原來是思思。 

「你反應好誇張呢!」她好像有點嚇到。 

「哈哈,不好意思,反射動作。」我尷尬地笑說。 

「你在這裡做什麼?」她問我。 

「在等心鈴和凝她們,妳呢?」 

「我也在等人,約了原校的朋友出來玩。」 

「真巧,每次都剛好遇到妳。」我說。 

「你該不會想說這是緣份吧?」她的眼睛彎彎笑著。 

「不會用這麼老套的台詞啦。」我笑說:「不過如果妳也沒事做的話,我們就一起走吧?」 

她想了一下。 

「也好。」 


我們走進公園的北園區,那裡有一片草地,每逢假日就會變成菲傭領地。我們慢步在那附近的走廊。 

「你跟心鈴和凝好像很熟?」她問我。 

「對呀,因為我們一起練空手道嘛!」我說。 

她沒有說話,看我的眼神有種神秘的笑意,彷彿惡作劇的意味。 

「不是妳想像的那種關係啦。」我嘗試解釋。 

「我又沒說什麼,看來你心虛了呢!」她俏皮地說,就像發現了秘密一樣。 

「沒有啦,真的就只是朋友,妳太看得起我了。」 

「為什麼?你覺得自己很差嗎?」她疑惑地問我。 

「那倒不是。其實我覺得我也不錯呢,哈哈!」我開玩笑說。 

如果這話被心鈴聽到,肯定又會損我哪來的自信。但思思沒有說什麼,只是微笑。

走過兒童遊樂場,我指著那裡的滑梯架說:「小時候中秋節很喜歡去我家附近的小公園,用蠟燭把這些滑梯圍起來,然後就覺得這裡變成了我的領土,在裡面做什麼也可以。」我回憶當年的點滴:「那時我還會和哥鬥快點蠟燭霸地盤,現在回想起來很傻,但當時倒是很認真。」 

「其實...我也會呢!」她說:「不過我喜歡霸搖搖板,很好玩。」 

「哈哈,原來不是只我會做這種事。」我說:「以前的公園很好玩,那些攀爬架都是用鐵和木造,玩起來很刺激;可惜現在害怕小朋友受傷,公園的設施變得愈來愈無聊了,還有...」 

我想說下去時,不經意看見遊樂場一角,紫婷正在和幾個男女聯群結黨,點著煙吞雲吐霧。 

「怎麼了?」思思見我停下沒說話,問道。 

「沒什麼,只是看到認識的人。」我說。 

她順著我的視線看去:「那個女生嗎?我好像在學校見過她。」 

「對,她是中五的學生...」我看著紫婷,心裡不禁感慨。 

「你...好像有心事?」她探頭看我。 

我輕嘆。 

「她曾經是我喜歡的人。」 

思思有些驚訝:「想不到你喜歡...這種類型的女生呢。」 

她說得已經算客氣。眼前的紫婷染了一頭金髮,臉上濃妝艷抹,手中夾著煙,完全就是不良少女的樣板。同行的幾個男女也差不多,那個攬著紫婷的男人穿著無袖背心,露出手臂上的紋身。 

我仰望天空。 

「她以前不是這樣的。」 

然而卻回不去了。 

「可以跟我說嗎?以前的事。」思思輕聲問。 

我看一看手錶,8點05分。 


「好吧,反正時間還早。」 


第十一章 <中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