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期盼的 是彼此不傷害 卻已不可能…》
 

「嗄…嗄…」阿弘急促的呼吸聲在狹小的房間裡迴響著,他額角正滲著汗。
「嗯…」我嬌喘著,雙手圈著阿弘赤裸的臂膀。

阿弘正猛力的進入著我,我望著他的姿態,與幾天前的他重疊起來。
或者,這不是我的錯覺。

有人說,性是愛的最終形態。


一個人是否愛你,在做愛的時候是可以感覺得到的。
不同於坦白的文字,性以最赤裸裸的形式,讓對方感受自己的愛。
無聲勝有聲,一場有愛意的性愛,勝過千言萬語。

那天阿弘將包裹著我的浴巾拽到地上,把我捧到床上去。
他親吻我的每一吋肌膚,然後慢慢的進入我。
我期待著這將會是一場很熱烈的性愛。因為是久別重逢。

但我沒有感受得到,這場性愛裡面應該讓我感受到的東西。



阿弘還是十分鐘左右就完結束了。他還是沒有過問我喜歡甚麼樣的姿勢。
但他看起來卻相當投入。

那時候我就想,阿弘原來還是不知道,性生活不協調才是造成我們感情裂痕的主要原因呢。
不過,他已經願意犧牲工作飛過來找我,願意低聲下氣的求我回來。那我還求甚麼呢?

既然他已經退了一步,我也應該退一步吧。
他願意為我多花心思,不再忽略我,那我也應該為他改變,不再苛索苛求吧。
所以,即使阿弘還是無法在性方面滿足我,也不要緊了吧。
那天望著阿弘熟睡的側臉,我是這樣想的。




「嗄…」阿弘將我的雙腿擱在肩上,更用力的擺動著身體。
但這刻,我卻明白了。
為什麼我無法好好的享受跟阿弘的性。
不是阿弘的問題。

是我,無法投入。
我以為自己會很期待,會很享受。

但是,身體卻很誠實。身體會代替我,說出自己的心意。
當你跟一個人做愛,卻無法獲得心靈上的滿足,無法投入。這是為什麼?

這是因為,你已經不再愛他了。



即使我再欺騙自己,阿弘能夠透過性給我的東西,已經不存在了。
沒有了以前濃烈的愛意,性是多麼的單調乏味。
即使我告訴自己要愛阿弘,要忘記朱仔。
身體卻告訴我,赤裸裸的告訴我。

我真的已經變心了。

我望向眼前的阿弘,我無法再投入。
從前一直渴望著跟阿弘做愛,如今我卻只想快點結束。
性,果然是愛的最終形態。
即使平日生活有多快樂,即使阿弘的說話真的讓我感動讓我心軟。
若非這兩場性愛,我無法深刻的知道,我真的已經變心了。
 




不過,現在做甚麼也太遲了。
三心兩意的我,最後甚麼都得不到。
不知道,朱仔是不是很恨我呢?
最後的最後,他在門外,看到了這樣的一幕。
在他心中,我是不是又變回壞女孩了?
為什麼我總是後知後覺呢?

分手以後,才知道阿弘愛我。
復合以後,才知道自己愛朱仔。

其實我心裡清楚,一顆心是不可以同時有兩個住客的。
同時愛著兩個人的我,本來誰都不應選。
我卻抵不過寂寞,抵不過阿弘的心意。
有好幾次,我差點在阿弘面前坦白了。



不過,坦白不過是另一種自私。
如果我一直瞞下去,阿弘一輩子都不會知道我背叛過,也永遠不用受這傷。
對他坦白,不過是令自己心裡好過,卻要無辜的阿弘再受傷。
所以,還是瞞他一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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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要離開德國了。
我跟阿弘在宿舍房間裡收拾著行李。畢竟只是留了三個星期,行李其實並不多。
我清潔著書桌,翻開了書桌的第一格抽屜。
抽屜裡,放著一張皺皺的紙條。

「小游,這是解酒丸。吃兩顆之後就好好休息,很快就沒事了。朱仔。」
是朱仔的字跡。還有一隻可愛的小豬。
我苦笑。這張紙條,變成了我跟朱仔短暫的故事裡,留下的唯一證據。



一切都彷彿煙消雲散,只剩下這張紙條,提醒我朱仔曾經給過我的溫柔。
我將紙條拿起,放進銀包的暗格裡。
我回頭看起阿弘,他還在整理著行李箱。

「阿弘,我有個地方想去一下,你在這裡等我好嗎?」我向正在收拾行李的阿弘說。
「不用我陪妳嗎?」阿弘問。
「不用了,我應該…很快就回來。」我說,邊穿上鞋子。
「好吧,等妳回來,我們今晚去吃一頓好的吧。」阿弘說,向我微笑。
「好啊,那待會見。」我壓抑住心底的愧疚,推開房門。

我不知道我這個決定是不是很笨很錯,我只知道,我不想跟朱仔就這樣結束。
我不想這樣不了了之,不想我們之間的結局這樣難看。
我急步走向朱仔住的那棟宿舍大樓。

 
上一次走這段路,就是朱仔為我做晚飯那天晚上。
那個晚上,我曾經以為他就是我心的真正歸宿。
誰也沒有料到,才幾天的時間,整個故事已經截然不同。
故事的軌跡,我們誰也沒法預料。

我已經不想再想多餘的事情,也不想再自以為偉大的說不想再傷害誰誰誰。
既然沒法控制,索性隨著自己的心意吧。

我這刻想見的是誰,我心裡很清楚。
走上兩層樓梯,向左轉,走到盡頭的房間裡,就是我最想見的人。

我佇立在門前,準備敲門的手卻凝在半空。
幾天前,朱仔也曾站在我的房門前。

然後,他見到的,是我跟阿弘重疊在一起的身影。
就在房門前,我讓他的心碎滿了一地。
其實,我還有甚麼面目去找他呢?
我把耳朵貼近房門,這樣的我看起來大概很像一個變態的跟蹤狂吧。

「讓我愛你 然後把我拋棄…我只要出發 不要目的…」
林宥嘉微弱的歌聲透過房門傳進我的耳朵裡。

是我們那天晚上曾一起聽的殘酷月光。
朱仔在房間裡,他在。
明明就只是隔著一道薄薄的木門,我們的世界卻已經隔了幾重。

我想,我再也無法踏進朱仔的世界了。
我頹然的跌坐在朱仔的房門外,背緊靠著他的房門。

如果,朱仔能發現我就在房門外,那就好了。
因為啊,我還是沒有勇氣打開房門。

我只能這樣,感受這最後的,一丁點的聯繫。
我坐在他的房門外,回想著我們之間發生過的一段段回憶。
一門之隔,我在這裡瘋狂的想念著朱仔。

我被濃濃的後悔緊緊抓住。
曾經,朱仔總是讓我看見他溫暖得像太陽的笑臉。
但現在,大概我只會看見他的愁眉苦臉,或是偽裝的笑臉。
我最害怕的,是看見他冷漠的臉。

原來,我不只在朱仔的心上劃了一刀。
這是一把雙面刃,刀鋒也在我的心裡狠狠劃下了一道創口。

「小游…?」一把熟悉的聲音傳來。
 
我望向聲音的來源,來自面前的樓梯口。
一個穿著黑色小背心和迷你短裙,留著一頭齊陰及肩直髮,臉蛋精緻可愛的女生朝我走來。
「小游…?」聲音的主人再喚了我一聲。
是蝦蝦。
怎麼蝦蝦會出現在這裡?

「啊…」我站起身子,走向蝦蝦。「妳怎麼會…?」
「我是來找朱仔的。」蝦蝦望望我身後的房門,「小游,我們來聊聊吧?」
「…好。」面前的蝦蝦,跟平時的感覺完全不同,彷彿換了個人。

跟平日朝氣開朗,單純可愛的蝦蝦,判若兩人。
蝦蝦跟我走到宿舍大樓前的小公園裡,並肩坐在長椅上。

「…我就直接問妳好了。妳跟朱仔到底怎麼了?」甫坐下,蝦蝦便斬釘截鐵的問我。
「…我跟前男友復合了。」我緩緩的說。

「朱仔不是跟妳表白了嗎?妳不是也喜歡他嗎?」蝦蝦問,看向我的眼神帶有責怪的意味。
「為什麼妳會知道?」我問,明明我從來沒有跟這裡的任何一個人提起過。

「妳先別管,妳為什麼要這樣對朱仔?」蝦蝦說,「妳知道他有多傷心嗎?」
「我…」我垂下頭,「我很後悔呀,但是已經太遲了…」

「對,已經太遲了。朱仔是真的很喜歡妳,但妳把他當甚麼?救生圈啊?」蝦蝦說著,雖然咄咄逼人,但她說的都是事實。
「我…其實也很喜歡朱仔…」我說,「我也沒料到,前男友居然會來找我復合。」

「那又如何?妳不懂拒絕?」蝦蝦的語氣越來越重,「妳知道那天晚上,朱仔有多期待跟妳去光影節嗎?」
「妳知道他為了花了多少心思嗎?妳知道他為了妳,受了多少痛楚嗎?妳知道…他見到妳跟別的男人擁抱時,心有多痛嗎?」蝦蝦說,「妳甚麼都不知道!妳只想到妳自己,妳只愛妳自己!妳是個自私精!」

蝦蝦越說越激動,我默默的聽著他說。
因為她說得都對,我沒法反駁。
我早就應該被罵的,我只想著自己,口裡常常說不要再傷害別人,卻還是傷了一個又一個。

「…對不起。」我緩緩的說。
「妳沒有對我不起,妳對不起的,是真心喜歡妳的朱仔,還有妳那可憐的男朋友。」蝦蝦聽到我道歉,態度好像有點軟化,即使語氣還是很重。
「我…」我語塞。

「小游,如果妳無法接受朱仔的心意,請妳放過他吧。不要再找他,不要再讓他以為自己有希望。」蝦蝦說。
「妳應該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我會知道那麼多吧。其實,我一直都喜歡著朱仔。」
我抬起眼睛看向蝦蝦,我真的一直都沒有察覺到。

「我跟朱仔一直是同科系的同學,但他一直只把我當成普通朋友。直至來到柏林,我知道他是喜歡上妳了。我也沒有打算要做甚麼,只是聽他說說你們之間的事。我一直都知道他在追求妳。一直默默的支持著他。」
蝦蝦緩緩的說著,我垂下眼睛。

「直至三四天前,朱仔打電話給我,叫我過來找他。他一見到我,就擁著我哭了一場。」
「都是妳。我從來沒見過他那麼傷心。即使這樣,我在他面前說妳不是的時候,他還是會袒護妳,還是說這不是妳的錯,只是他沒有在對的時間遇上妳。妳說,他是不是很傻?」
「他說,他也無法解釋為什麼才兩個星期的時間,就會喜歡妳喜歡得那麼不能自拔。他說他也好想忘記,但無法控制。他說那夜在妳房門後見到的畫面,像夢魘般纏繞著他。」
「他在妳面前裝作甚麼都沒發生,心裡卻流血不止。」
「妳居然還有面目來找他,妳想跟他說甚麼?想把他當後備,還是想再一次把他玩弄在股掌中?」

我邊聽著蝦蝦的說話,邊強忍著淚。
我真是一個,無可救藥的爛人。
我只想到自己,以為只要自己喜歡就可以了。
沒有想到別人的笑容背後,為我流過多少淚。

「我求求妳,放過朱仔吧。」蝦蝦的語氣雖然強硬,但卻聽得出來她對朱仔是真心的。
「或者妳會覺得我很狡猾,竟然這樣找妳說話。妳把我當作是心機重的女孩也沒關係,我只希望我愛的人快樂。」
「如果妳已經選擇了放棄朱仔,求求妳不要再接近她。難得他開始依賴我,我不介意當他的救生圈。請妳不要再一次把他從我身邊搶走好嗎…?」
「妳應該能體會我的心情吧…?我現在的角色,就等同之前朱仔的角色。妳不要回去見他,不要讓他離開我…好嗎?」

我望著眼前這個打扮得香艷,跟平常的氣質完全不同的蝦蝦,默默的點了點頭。
「謝謝妳這樣狠罵我一場,把我罵醒。」我靜靜的說,「妳放心吧,我不會再見朱仔了。」

我望向朱仔住的那個單位,心痛得像是被重重打了一拳。
這樣,就是真正的結束了吧。

「…剛剛的語氣可能有點重,真的不好意思。」蝦蝦說著,邊站起身子。
「那,我現在上去了。」蝦蝦說,「再見了,不過…應該不會再見了吧。」
「嗯…保重。」我還是坐在原地,看著蝦蝦逐漸遠去的身影。

我不知道蝦蝦跟朱仔會有怎樣的結局。
我只知道,朱仔往後的故事裡,再不會有藍小游的戲份。

我看著抹上淡橙色的雲霞,看著朱仔身處的宿舍單位,靜靜的落著淚。
這是背叛過別人的我的懲罰吧。
讓夢幻般的幸福,在我指縫間溜走。
朱仔的溫柔,我配不上。
夜幕悄悄垂下,清涼的晚風颼颼吹過。
有點冷。
我動身,離開小公園。
我依戀的回頭看了看這棟記載著我跟朱仔短暫而曖昧故事的宿舍大樓。

那,再見了。

我邁步走上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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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經濟客艙靠窗的座位上,望著窗外的景緻發呆。

「不捨得德國嗎?」坐在我身旁的阿弘問我。
「嗯…三個星期過得真快呢。」我還是望著窗外。

不捨得的,是在德國發生過的所有事情。

「想回來的話,我們就儲錢再回來旅行吧。」阿弘說。
「真不好意思呢…你特地過來德國,只是短短幾天就要回去了。都沒怎麼帶你去遊玩。」我別過頭,望向阿弘。
「我又不是來旅行的,」阿弘把我抱住,「我是來找回我最重要的人。」
「嗯,也對呢。」我對阿弘微笑著說。

我想,我大概要點時間,才找得回對阿弘心跳的感覺。
或者已經變心的我,應該跟阿弘說清楚,我們已經不能再一起。
但我真的無法狠心,我不忍心再對他殘忍一次。
我不想再當劊子手。那感覺跟謀殺一樣糟。
所以我寧願再試一遍。

「回香港以後我也要開始找工作了呢。不過這段時間會很空閒,可以多點陪妳。」阿弘說著。
他應該沒有察覺我的異樣吧。

「嗯。」我躲在他懷裡,漫應著。

以前我很想他為了我騰出多點時間,哪怕只是一丁點。
現在我卻有點害怕他為我付出太多。
因為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回報他的付出。
這幾個星期的變化,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我有點累…想睡一下。」我在阿弘的懷中,喃喃說著。
「嗯,要坐很久呢,睡吧。」阿弘拍拍自己的大腿,示意我可以把他雙腿當枕頭。

我安心的躺在他的大腿上,閉上眼睛。
睡一覺吧。一覺醒來,故事就重新開始了。
 



「小游,到了哦。」阿弘拍拍我的肩,溫柔的喚著我。
「嗯…」我迷糊的睜開眼睛。

十三個小時的航程,其實我沒有怎麼真正睡過。都是假寐和淺睡。
我的思緒太混亂了,根本無法安眠。
由阿弘來德國開始,我根本從來沒拿定主意,一切卻好像不在我控制之內的自己發展著。
回過頭,我已經跟阿弘再度走在一起,朱仔已經離開,我也已經回到香港。
一切來得太快也太突然,我的後悔和掙扎,根本來不及應對。

「求求妳,放過朱仔吧。難得他開始依賴我,請妳不要再一次將他搶走。」
臨走前,蝦蝦曾經這樣對我說。

她為了朱仔,甘願在我面前飾演壞人。甘願在他背後默默支持不屬於她的愛情。從來不求甚麼。
我這種人,在蝦蝦面前,真的自愧不如。

「要起來囉,快降落了。」阿弘說著,邊把我扶起來。
「…嗯。」我坐直身子,望向身旁的窗框。
「…好美。」我讚嘆著。

窗外是夜空下的香港。街燈和車燈在縱橫交錯的路面上散發著柔和的光芒,整幅香港的地圖彷彿被星星點綴著。
飛機開始急速下降,窗外的景物變得愈來愈大,建築物的輪廓愈來愈清晰。
我又回來了。
回來香港的藍小游,跟當初在這裡離開的藍小游,已經是兩個人了。

感覺這東西啊,失去了,還可以找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