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風雲傳: 一、潮州粉果

　　禾輋邨順德經典，從來都是一個卧虎藏龍的地方。

　　我坐在一個卡座，對面是一名搭枱的中年漢，口咬牙簽，手持馬經，沒有注視過我的來臨。

　　「點心到。」侍應遞來一籠點心，我斜眼一瞥，原來是他叫的一籠潮州粉果。這時，中年漢從懷中取出一雙銀筷，質地堅厚，寒光閃爍。只見他將蒸籠置於枱中心，橫握銀筷，在蒸籠邊「噠」、「噠」的敲了兩下，我立時驚覺，事情不再簡單。

　　相傳清朝初年，廣東茶樓中曾興起一項玩藝，茶客以點心為賭注，各持筷子爭奪籠中物，其後更發展出各類門派和絕藝，風行全國，歷久不衰。剛才中年漢敲擊籠邊，便是「挑機」的暗示。「筷藝」中尤以潮州粉果一門最為艱深，一來粉果軟熟，不易受力；二來粉皮帶有黏力，拉扯之下極易破裂。沒有一定功力，絕不能從容駕馭。

　　我望向中年漢，只見他鬢邊略白，容貌清癯，眼神卻露出精光，銳利非常。我微一思索，便即醒起，原來他就是遊雲派中，人稱「斷玉銀針」的趙常。據聞他能以手中銀筷夾住從空中落下的飯粒，手力之穩與眼界之準實不容小覷。不過，身為巨龍派第四十八代關門弟子的我，自然不為他的威勢所懾，毅然接受他的挑戰。





　　我橫架竹筷，示意「承讓」後，便展開攻勢。我認準位置，手中竹筷倏地伸出，一招「劍擊泉湧」，迅捷輕巧的便將粉果夾起。趙常不為所動，突然銀筷如箭一般襲至，凌厲無比，筷端正正指向粉果！我心中一驚，難道他要戳穿粉果，同歸於盡？

　　只見銀筷筷端正要戳中粉果時，趙常手腕一轉，一招「巧手奪雲」，便將粉果劫去。我心中微驚，「斷玉銀針」果然名不虛傳，手法利落，內勁渾厚，當下歛定心神，施展師傳絕技與他較量。

　　趙常筷端去勢極快，不易追蹤，我惟有捨近求遠，轉而攻向他的筷身，使出一招「金鐵交鳴」，「啪」的一聲，雙筷相交。我貼着筷身，順勢回拖，粉果應手而跌；再使一個反手，將凌空的粉果穩穩夾住。這招使得又險又準，時機勁道分毫不差，果然不枉我三個月以來的苦練。趙常似為我的奇招所驚，不知所措，我見機不可失，急忙回守陣地。

　　正當我要喊出「達陣」時，趙常竟橫執銀筷，架在我的碗上。這招「霧鎖山林」去勢奇詭，連我也沒有猜着，可惜勁勢已出，不及收回，竟白白將粉果送至他的筷上。趙常不費一分氣力，便將粉果奪去，不由得我又羞又怒。

　　我見如此爭鬥也不是辦法，決定速戰速決，於是使出獨門絕技「穿雲逐日」，竹筷從他銀筷間穿過，封住他的去勢，只要再回手一扳，粉果便要歸我所有！怎料趙常似乎看穿我的招數，將手腕一撓，正好把我的勁道消去！這時雙筷一同夾住粉果，雙方力奪不得，竟陷入僵持局面！





　　此時拼鬥已不如先前激烈，氣氛亦已回復平靜，但形勢卻比剛才爭鬥更要驚險萬分！此刻已是內力相鬥之時，我不但要抵擋趙常傳來的內力，同時亦要作出反擊，內力消耗比舞刀弄劍還要快！在如此脆弱的粉果上拼鬥，當真是如履薄冰，稍一不慎，便會落敗！

　　趙常所屬的遊雲派以奇詭多變見稱，招勢難以預測，往往攻其不備，出奇制勝；而我師門巨龍派則屬玄門正宗之流，主張「以氣御筷」，揮舞盤繞間皆帶有剛陽正氣。偏正相較，自然是我派優勝；但趙常比我早入門，內力修為自比我深厚，因此我與他相鬥，實是旗鼓相當，勝負未知。

　　不過一會，我已覺手臂酸軟，同時臉上滲出冷汗；趙常臉色亦由紅變白，同時頭上隱隱冒出輕煙，顯然他正全力施展內功與我相抗。眼看頃刻之間，勝敗強弱便要分曉！

　　自筷藝創立以來，巨龍派與遊雲派便是江湖兩大派別，勢力不相伯仲，三百年來紛爭不息，看來今日便要做個了斷！

　　我眼望趙常，同時趙常也在凝視着我，只見他的眼神露出耀眼的光芒，那是他正燒得火紅的鬥志！我彷彿從他的眼神中看到我自己，他這股剛毅的意志與我無異！我們雖門户不同，但皆以成為「天下第一筷客」努力，途中或遇錯敗，或下苦功，但這個夢想從沒有動搖過。這與年齡無關，與身分輩份無關，這是屬於男人的意志！




 
　　我與他眼光相接，兩人都知道今日一鬥終需了結。趙常驀地使力一扯，我亦運起師傳「御筷玄功」起勢回奪。只聽得粉果「嗤」的一聲微響，忽覺筷端受力無處，粉果從中半裂，分成兩半，向外飛出，兩截粉果竟同時落入雙方碗中！

　　誰也沒有料到這場惡鬥竟會如此完結！

　　我和他放下筷子。他向我微微一笑，我也報以一笑，就在這一笑之中，兩人心意已然相通，實不必再說一言，對方心聲已全知曉。

　　這便是男人的浪漫。正是：

　　粉果半裂消惡鬥　知己一笑換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