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電影男生》
暑期作業其中一項題目是訪問各行各業人仕。
我選擇了到一間常光顧的電影院訪問在那裡工作的一位售票員,她叫阿雪。
「謝謝你接受邀請。」
我在電影院旁的一間快餐店跟她進行訪談,這時候不屬於午飯的繁忙時間也不接近下午茶或下班放學等人流較高的時段,四周環境如期的安靜,但空氣中仍滲著濃濃的食物氣味。
「不謝啦,我也想知道一下平日來這裡的客人到底是怎麼回事。」阿雪握著桌上的一杯熱奶茶,馬克杯旁邊的正方形餐巾早就被她捏成一團像密雲般沉重的紙團。
「平日的客人?」我心頭不自然地跳動了一下。
耳鬢旁夾上一個銀白色雪花圖案髮夾的她低頭看了看桌上的紙團:「我在這裡工作了六年,第一次替客人辦理會員申請手續的是一位姓藍的客人。」
「藍」,一個在我人生中不常遇到的姓氏。也許在阿雪的生命中也不常見,所以她才會提及。
「藍色的藍,我知道有這樣的姓氏,但在我過往的記憶中好像不曾結識過這樣的一個人。」她眉頭略皺,好像這名字給她帶來了一點甚麼難題。
「我姓陳,配一個非常普通的名字。」我回應了沒甚麼意義的一句,同樣令我皺起眉來。
「啊!這位藍先生,每年的這個時份都來續會。」阿雪繼續說著有關這位客人的事。
「那很好啊,說來慚愧,我都沒有申請當會員。」
阿雪:「重點是,他第一次入會的時候是五月份。我記得,因位他的會員下右下角是以粗體黑字印上了有效日期。」她跳過我的話,像一隻在遊玩途中忘了要吃胡蘿蔔而突然折返跳躍的白色兔子。
「那……」我聽不懂重點。
阿雪用質感廉價的塑膠小茶匙攪動了一下奶茶。
「他會提早在三月來這裡續會,提早了整整兩個月時間,在這個月份天空總是濛濛朧朧的一片,要下雨不是,沒有下雨嗎?當他走進大堂時卻會踏出一個又一個灰黑色的足印。」
「潮濕天氣就是這樣,但這跟工作有甚麼關係?」我企圖將話題拉回原點,像釣魚,不知道勾下的是一尾怎樣的魚?
阿雪呷了一口奶茶,像文藝電影中淡淡地喝咖啡的女生,不特別美豔、但好看。
「如果將藍先生的事拍成一部電影,當中一定要有這麼一幕。」她的話,帶著一種濃滑的茶味。
「說出來聽聽,要是你是這電影的導演,會怎麼拍?」我身體往後靠,準備以最放鬆的方式聆聽。
阿雪正面對著我,而眼睛是往她的右前方看去,我目睹著她的雙眼在幻想中稍微放大,透出一種跟午後柔和陽光相似的光采。
「藍先生每年也會提早前來電影院延續會員資格,他來的時候,很多時間都是氣候特別潮濕的時份。他的鞋子,鞋頭和接近鞋底邊緣的位置都乾淨而沒有礙眼的刮痕,但那不是一雙新鞋。鏡頭就從他的棗紅色鞋子開始,藍先生在大堂核桃色仿雲石地板上踏出一列灰色足印,售票員知道他來了,她會從坐著的高腳椅子上站到同樣是核桃色但比大堂部份清爽的地板上。『嗨!』話音未落的時候你要接啊!」
阿雪提示似的攤開右手,向我示意:「嗨!」
是基於害羞而特別短促的一聲之後,我說:「請替我續會。」
「好啊!」阿雪低下頭,看著如密雲的紙團自說自話:「售票員接過會員證,鏡頭拉近放大右下角的有效日期,五月,售票員默默地替藍先生完成手續並送上續會獎賞的優惠券。」
「是粉紅色的那張?」我問。
阿雪輕輕搖頭:「他的是藍色,只能在這分店裡使用。」
「有這種分別嗎?我不知道。」
「有,他的是藍色的,故意跟他的姓氏一樣。」阿雪頓了一頓:「藍先生換了另一套風格跟往常差不多的衣服到來,售票員也更換了一對耳環以代表隔了幾天之類的。」
「一般都是以這種情況表達,但仍然是納悶潮濕。」
「藍先生帶著一位臉熟的女伴到來,拿著數天前得到的換領券跟她在電腦螢幕前挑選位置。」
「那必定是要用一位充滿氣質,會讓路人在街上回頭偷看的漂亮女生。」
阿雪搖頭:「事實並不是這樣。」
「啊?」我感覺有點峰迴路轉。
「那不一定是位美麗女生,她不大打扮的,衣著配搭甚至有點失手。藍先生和她每年都來,使用的是他手上的那張優惠券。」
「嗯。」我舉起杯,呷了一口綠茶。茶已涼了,透示出一點苦腥味。
「幸好你住在這附近,否則不知道誰會陪我來。」
阿雪學著這位未知是何許人的藍先生的語氣說著。
快餐店中,我好像看到了隱形的藍先生和女伴在不起眼的配樂聲中退場,剩下售票處後悉心打扮過的阿雪。
她偷偷保留了藍先生會員資料的畫面,查閱著他的看戲紀錄。
一張戲票、一張戲票、一張戲票、優惠影碟、一張戲票、一張戲票、電影紀念品、一張戲票……
藍先生每次都是購買一人的戲票,六年來儲下的積分從來沒使用過買一送一的優惠,就只有續會時的優惠券才會是兩個人一起到來。
「卡!」
阿雪輕聲一說,完全沒有導演的氣勢。
「鏡頭至此轉到另一位主角身上。」
「藍先生不是主角嗎?」
阿雪滿不在乎地說:「不,這是一部劃分了五段故事的電影,他只是其中一條分線。」
「那,」我拉一拉椅子:「今年他來了嗎?是否帶著那位女伴一同到來看電影了?」
這次輪到阿雪向椅背靠去:「沒有,颱風都快來了,藍先生都還沒有來。」
「是太忙了?」
「他仍有一張票一張票的在購買。」
「需要提醒他來續會嗎?」
阿雪眼神凌厲地看了我一下:「為甚麼?」
「這樣他儲下來的積分不就沒有了?」
阿雪聳肩。
「要是我加入當會員,他不要的分數可以轉移給我嗎?」
「甚麼?」阿雪皺皺眉。
「你創作的那部電影,其餘的支線部份會是甚麼?」
阿雪聳聳肩。
我打開一直放在桌上,沒有翻開過的筆記簿。
「餘下的部份讓我寫一下。」
阿雪將身體趨前:「會是怎樣的內容?」
我用鉛筆畫了一個不太工整的五角形:「藍先生、售票員、學生、樓下的大叔、流動食品車的店員,這樣好嗎?」
阿雪點點頭:「還可以。」
「學生是社工系的,他……」
我在筆記簿上如此寫著:
「鏡頭從快餐店貼滿宣傳海報的牆壁開始,拉到領餐櫃檯,模仿紙飛機飛行的動態,飄落到阿雪和陳凱文所坐的一張桌上。
『謝謝你接受邀請。』
陳凱文握著鉛筆,掌心興奮緊張得冒出一點汗。
那些汗,像剛溶掉的雪花水點,細緻地鋪在他的掌紋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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