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對底那算不算是表白?或者,是我真的被拒絕了嗎……時至今日我始終不得其解。
 
時間推到春天,蟬聲走了,冬天的枯樹也長出了葉。陽光柔和地灑落,穿過百葉簾,靜躺在我的桌上。桌上有書、一疊疊黑白色的筆記正亮着光芒。打開窗,風吹了進來,我回頭望。阿遙站在我的背後。
 
將近學科的中期測驗,因為我們同科,我們約好到宿舍一起溫習。這幾個月間,KELVIN知道我們早相認識,我們亦以「慢慢熟絡起來」的形式熟絡起來(縱然兩年之前我們本該如此)。KELVIN沒有太大反應,可能他不為意,或者不在意。
 
宿舍的床與書桌相連。我讓她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了,我坐在床頭,共用書桌。我翻閱筆,我得承認我視大都聚焦着窗外景色——九龍城的街景、公園足球場的草坪……還有阿遙的側臉。我看着她,她感覺到了,也抬起頭看住了我。時間又靜止着。
 
「依題我唔識做。」我隨便說。


 
「邊題啊?」她側着頭,遷就我的方向,靠頭過來問我。這時我看不見她的眼睛,但她應該在找我不懂得的題目了。
 
「依題。」我隨便一指,讓她先拿開筆記細看。
 
那一刻我就想,就算我甚樣說服自己這些感覺都是以前的事了、都是消失了的、散掉了的……最後我敵不過眼前這個女人。像宿命一樣我被捲了進去。我將自己的靈魂抽離,我的心跳不肯。矛盾於我心頭交擊。
 
每次她做功課、考試,總之每次她認真起來,她都會紥起馬尾。她戴了耳環,拓一拓眼鏡,她眼尾向我一督,笑了笑,低下頭思考着手上題目。陽光底下她皮膚如早上的北極。
 
「哦……」她會嘲諷我,是兩年前的記憶了,現在她不會這樣做了。那種像潛伏已久後終於得到復仇機會的眼神,現在已深藏於黑色哀愁的瞳孔中,「革命史觀啲嘢之嘛。」她說。


 
社會學、中期測驗、馬克思、我們整年沒見、到我們重遇,所以我們最後會談到革命。
 
「以前你一定會笑鳩左我先。」我笑說,依舊看着她的側臉。
 
她有氣沒氣的低頭繼續溫習,「哈,」微笑,「男人婆咁我驚嫁唔出嘛。」
 
「啊……原來你都知。」我感慨道。
 
人生就是革命,只是各有各的歸途罷了。有人成功、有人失敗、有人在深淵裏不斷地革命、有人離械投降。直到那天我們死了,我們都做了選擇。


 
「如果一日你真係革命失敗,你會點?」我忽發奇想地問。
 
「走囉,仲可以點?」她理所當然地答。
 
「殉國。」我點點頭,「我應該會咁做。」我補充說,軟化語氣,「係『應該會』。」
 
「嗯。」沒想到她也認同我的說法,「我都覺得你會。」
 
「你會走去邊?」我問。
 
「無人嘅地方。」她答道,「無政權、無制度、無道德。」
 
「可唔可以跟手無埋對錯啊、無埋責任咁啊?」我打趣問。
 


她看着我,又看回窗外,認真地想了一陣,「無所謂。」
 
「一個個人意志就係法律嘅世界。」我在心裏輕聲重組一次她的說話,「完全同過去脫離關係。」
 
「咁你呢?」她轉而問我,「你無啦啦做咩走去殉國啊?」
 
「我好清楚自己……至少係依一方面我都仲算清淅。」我說,「與其話我革命係想重組依個荒謬世界,我更真實嘅答案係,我只係想破壞佢,完完全全咁踩碎佢。」
 
她聽罷即噗哧一笑,「其實我哋嗡緊乜?」
 
我聳聳肩,「我都唔知。」
 
「我記得,兩年前我哋都試過咁。」
 
「嗯,突然間就講一大堆無里頭嘅嘢,」我答,「突然間,我哋都變成依家咁。」


 
「明明以前所有嘢都唔同晒、我哋都變左好多,但係所有嘢都好似啱啱好咁,返返去兩年前嘅原位。」
 
「嗰陣,我突然間就同你表白。」我尷尬笑笑。她放下筆記,向着我,拓着腮。然後我接着問,「兩年前嘅你,離開左依家嘅你未啊?」問完,又有點不好意思,「……唔好意思,好似有啲一九九九啊可?」
 
「我大約知你問咩。」她說。我望着她的眼睛,風又吹了,阿遙的頭髮便又散亂了些,零星幾條吹到臉上,剛好被她咬在唇間。
 
「我想追返你。」我說,「得唔得啊?」出奇地有禮地問。
 
兩年前,動搖到她要不要和我繼續走下去的,是一次我抑鬱發作。當時她正在我身旁,而我身邊的也只有她了。
 
「兩年前我咁樣嚇親你,對唔住。」我衷心向阿遙對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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