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後的刺青店>
下課的鐘聲響起,紫青嚇了一跳般抬起頭,看著寫在黑板右下角的值日生學號。
「二十八」是她的學號。
她站起來,走向黑板,準備清潔黑板上的白色粉末字跡。
「放學了,不用清潔啦。」
坐在她隔鄰的同學拉著紫青的手。
蛋黃色的陽光照在紫青的背上,溫暖的氣息提醒她現在已經是下課回家的時間。
「這樣不太好吧!」紫青低聲說。
「不要緊的,即使清潔好,校工也會再清潔一次。」
同學將收拾好的書包放在書桌上。
「走吧!」同學將書包掛載肩上,經過她的身旁。
紫青回頭看。
校工已經用濕毛巾清潔著黑板,能夠容納四十人的課室一下子只餘下她跟校工。
「還不回家?」
她感覺到校工在抹黑板的時候,偷偷看她,用眼神跟她說這句話。
紫青只好草草收拾書包,抱起,離開課室
.............................
紫青的家位於一條繁忙的街道上。
附近有很多不同種類的店鋪。
放學後,或是下班的時間都擠滿了行人。
她抬頭看了看,視線停在大概是十五樓的高度,呼了口氣。
「不想回家啊。」
紫青絕望的眼神劃過一座又一座高樓大廈。
白色,寫上紅字的燈箱招牌映入她的眼睛。
簡單直接的兩個字---「刺青」。
紫青站在開始變暗的天空下。
「刺青」兩個字發出紅光,刺眼地照射著她。
「『刺青』,跟我的名字差不多啊。」
紫青拉開書包拉鍊,取出錢包。
打開刺繡著卡通圖案的粉紅色錢包,食指粗略點算了一下。
「應該夠吧。」
然後將錢包放回書包,大踏步走向刺青店所在的大廈。
走了四層樓梯,紫青終於來到刺青店的門前。
玻璃門上同樣簡單地只用紅色漆油寫上「刺青」。
紫青推開門,掛在玻璃門上的風鈴立即釘釘聲響了起來。
「歡迎。」
在玻璃門左邊是一個木造的小櫃台,後面站著一個穿著黑色便服的男人。
他正在吃外賣飯盒。
紫青沒有立即踏進刺青店,只是探頭進去。
「這裡......是刺青店嗎?」
男人放下手裡的木造即棄筷子。
「當然啊,已經很清楚的寫在門上。」
紫青猜想這人就是刺青師傅。
「打擾你嗎?」她看了看櫃台上的飯盒。
男人將發泡膠飯盒合上。
「不,過來這邊吧。」
他示意紫青到他左邊的沙發。
紫青踏著猶疑的步伐走到沙發前,坐下。
男人將一本黑色的書本放在她面前。
「要選圖案嗎?還是你已經帶來了?」
紫青接過那像是百科全書的書本。
翻開,全是一些圖案,複雜的、簡單的,大小不一。。
「要甚麼圖案?」
男人站在紫青面前問。
紫青將書合上,伸出左手:「我想刺在這裡。」
男人看著紫青的手腕,上面有一塊紫紅色的瘀痕。
「這裡?」男人用戴上了手術用象牙白色膠手套的手按了一下紫青的瘀痕。
淡淡的痛楚,令紫青全身的皮膚隱約發了一陣抖。
「很痛?」男人問。
紫青搖頭:「沒有啊。」
「不值得為這小小的一片而刺青啊。」
紫青:「這好像與你無關。」
男人不屑地笑了笑:「那麼你想要甚麼圖案?」
紫青:「隨便刺一個就可以了。」
「隨便?怎麼可以?」
紫青:「要是你不想接這單生意便算了。」
男人左手輕輕捉著紫青的左手手腕:「不是這個意思.......你叫甚麼名字?我給你刺個名字吧!」
紫青說:「我叫紫青。」
男人的右手食指在紫青的手上畫了一下:「紫青,很美麗的名字,但又好像不適合。」
「那麼我要回家了。」紫青的語氣有點不悅。
男人看著紫青:「刺我的名字吧!」
「你的名字?」紫青別過臉:「隨你喜歡吧!」
「你要看著刺青的過程嗎?我想你還是閉上眼比較好,因為刺在手上,你會看見每刺一下也流著血的恐怖狀況。」
紫青閉上眼:「不要說太多話了,開始吧!」
閉上眼以後,紫青便看不到男人的動作。
但她感到男人一直捉著自己的左手,右手不知道在怎樣的情況下拿到工具。
一支冰涼的,好像是筆的物體在她手上描繪著圖案。
「他叫甚麼名字呢?如果是很難聽的話便慘了。」
紫青專注地猜想著男人所畫的圖案是甚麼名字。
就在這時候,男人畫完了。
然後,一下又一下頻密的針刺動作在紫青的手上運作起來。
痛楚直達心扉,紫青想放棄。
但,也想知道男人的名字。
她感到手腕的皮膚在發熱。
也好像如男人所說的那樣,在流著血。
紫青為了忍痛,在心裡唱著歌。
忘記唱了多少首歌,男人說:「完成了。」
紫青張開眼,想看手上的刺青。
但手腕被透明保鮮紙一層層包裹著,看不清圖案。
「你在我手上刺了些甚麼?」
男人返回櫃檯後:「我的名字。」
「那麼你的名字是甚麼?」紫青走到櫃檯前。
「蔚藍。」
「蔚藍?」
紫青重複說著。
「好名字吧?」
紫青右手伸進書包內:「還好吧,幾錢?」
「二十八元。」
紫青看了看男人:「二十八?」
男人點頭:「就當是請我吃飯,我從來沒有在別人身上刺上我的名字。」
紫青將三十元放在櫃檯上。
「怕你嗎?二十八元就二十八。」
然後推開旁邊的玻璃門。
踏在陰暗的樓梯上。
紫青看了看左手上的保鮮紙。
「真的刺了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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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青推開大門,還沒踏進去就已嗅到了一陣酒味。
她踏進去,階磚地上零星地舖上了壓扁又或是完整的啤酒罐。
一個空啤酒罐滾到紫青跟前。
「回來了?」
然後又是一個空啤酒罐掉落地上的聲音。
紫青沒有回答,靜靜地關上門。
「啪」!
一個啤酒罐無力地打在門框上。
紫青嚇了一跳。
「到哪裡去了?」
微微發燙的手緊握在紫青後頸上。
「上學嘛!」紫青將肩膊縮起,緊張起來。
「上學?」
發燙的手拉著紫青的頸項往後拉,再撞向門上,發出一聲納悶的撞擊聲。
紫青哼也沒哼一聲,用手按著快要腫起的額頭。
「讀書讀壞腦了?」
發燙的手鬆開,舉起,作勢要掌摑紫青。
紫青尖聲說:「夠了!」
然後直跑向睡房。
關上門後,紫青聽到門外重重的拍門聲。
紫青掩著耳,左手纏著的保鮮紙貼在耳朵上,發出一種溫柔的暖意。
她閉上眼,不需有眼淚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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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青,你的手怎麼纏上保鮮紙?」
同學這樣問,紫青才記起手上的刺青。
她緩緩拆下手腕上的透明保鮮紙。
「嘩!你跑去刺青了?」同學看見後忍不住低聲叫了起來。
紫青也有點驚訝,因為她是第一次看到這刺青圖案。
手腕上,用藍色刺上了一個又一個白雲圖案。一朵朵連接起來,就像一條手鍊圍在左手上。
「很勇敢。」同學的讚嘆,紫青沒有心思聽,她只是在想:「不是刺上了他的名字嗎?」
「學生是不准有刺青的。」
說話像鐘聲一樣打進紫青耳裡。
這時候她才記起學校的規則。
「那怎麼辦?」
紫青問。
身邊同學一哄而散。
她看見老師走進課室。
「起立!」
紫青將手收在身後。
「老師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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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後,紫青匆忙地走到刺青店。
位置沒有改變,依舊是舊式樓宇的四樓。
沒有升降機。
紫青走得有點氣喘。
推開寫上「刺青」的玻璃門。
「老闆!」
紫青用紙巾抹著額角的汗。
男人坐在木椅上,看著電視播放的兒童節目。
「有甚麼可以幫忙?」
男人看也沒看紫青一眼。
紫青走到他身旁,伸出刺上了白雲圖案的左手。
「我要抹去這刺青。」
男人的視線離開電視屏幕,看了一眼紫青的手。
「是你?你好像叫紫青。」
紫青沒有多說閒話:「給我抹去這刺青。」
男人用遙控將電視關上:「為甚麼?」
紫青將手放下:「校規是不可以學生有刺青的。」
男人把玩著遙控:「這是你的問題啊,與我無關。」
紫青見他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再說:「而且,這不是你的名字。」
男人看看紫青:「是我的名字,蔚藍......白雲不就是在蔚藍的天空上嗎?」
紫青看著手腕上的白雲刺青:「那...」
「沒話說了吧,這次想刺些甚麼圖案?」
叫蔚藍的男人站起來,走到紫青身後。
他看到紫青後頸上的手指痕。
「頸項嗎?」
紫青立即說:「我沒有說要再刺青。」
「但..」蔚藍拉了一張椅子到紫青身後,雙手按著紫青的肩膊:「坐下。」
紫青隨著蔚藍的動作,坐在椅子上:「你想幹甚麼?」
蔚藍撥開紫青蓋著後頸的頭髮。
「頭髮是遮掩不了的,藍天上應該有隱藏著的星。」
紫青回頭看:「你想怎樣?」
蔚藍用手按著紫青的頭:「不要動。」
一陣微弱的「吱吱」聲從頸後傳來。
聲音的來源跟耳朵很接近。
針刺的痛,連接皮膚跟大腦的神經距離很近。
紫青皺著眉。
直至蔚藍用戴上手套的手抹了一下紫青的頸。
「完成了。」
他走到紫青面前:「很漂亮的圖案,但我想你看不到了。」
「為甚麼?」
「因為.....那是在你的頸上啊。」
蔚藍將手套除下,哈哈大笑起來。
紫青感到頸上的皮膚在發燙著。
但她仍不忘手上的白雲刺青。
「那這個怎麼辦?」
蔚藍用遙控開啟電視:「用個護腕遮蓋不就可以了?頸後的刺青就用頭髮遮掩'。」
紫青:「怎可以?」
蔚藍將一個黑色護腕套在紫青手上:「不收費,送你的。」
「不收費?我還沒跟你計算你不問我就在我的頸上刺圖案。」
「叮...」
一個樣子長得不錯的男生走進來,將脫掉的淺藍色襯衫丟在一旁。
「老闆,我要加一個名字。」
紫青跟蔚藍同時看著男生。
「加甚麼名字?」蔚藍走向男生。
紫青看到男生背上刺上了不同字體,不同顏色的英文名字。
「這個。」
男生坐到沙發上,翻開記事簿,指著內頁:「這個。」
蔚藍看了看:「啊.....應該長得很美吧?」
紫青不知道應該說甚麼:「我...」
蔚藍戴上手套:「你要看?還是明天再來?那圖案應該還有一點需要修改。」
紫青想伸手碰一下頸項發燙的皮膚:「說甚麼啊?」
蔚藍拉了張椅子到沙發旁:「我要開始了。」
紫青不想看到刺青的動作,唯有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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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育課,跑完四百米後,紫青跟同學站在樹下休息。
「紫青,你沒有橡皮圈嗎?」
「甚麼?」紫青用手背抹去額上的汗。
「怎麼不束起頭髮?」
紫青搖頭:「不要緊的。」
她看看沾了汗水的護腕。
頭髮沾濕了貼在皮膚上的感覺一點不好受,但為了遮掩頸上的刺青,她只好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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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刺青店。
這次,蔚藍攤坐在沙發上。
「你在我頸上刺青,這樣子令我很麻煩。」
紫青招呼也不說一句就這樣說。
蔚藍一點也沒有坐正的意思。
「老師看到了?」
紫青走到他面前,轉身,撥開遮蓋刺青的頭髮。
「看到那些汗嗎?不束起頭髮的時候很熱。」
「那是甚麼?」
紫青很自然地往她的右腳看去。
「撞瘀了,沒甚麼大不了。」
一股冰涼的氣息在她腳上散開。
「你想怎樣?」
紫青看著蔚藍在她的腳眼位置進行消毒。
「在這裡,刺個太陽吧。」
「我沒說要再刺。」
「輕聲點,我畫的太陽是很漂亮的。這個位置,穿襪子就看不到啦。」
紫青無奈地說:「甚麼時候我說要太陽的?」
「噗」!
電視開啟了,正播放著兒童遊戲節目。
「看電視會比較輕鬆。」
紫青看著色彩繽紛的電視節目。
「茲茲」的聲音。
這次好像跟上次機器運作的聲音有點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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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紫青坐在家樓下的小公園。
鞦韆上的她搖晃著刺上了一個類似塔羅牌上的太陽刺青的右腳。
左手,刺上了白雲圖案的手握著鞦韆的鐵鍊。
生銹變啡的鐵鍊,令她想起家裡那不知名牌子的玻璃啤酒瓶。
..................................
星期天,紫青不用上學。
她穿上了一件深藍色的吊帶裙。
來到蔚藍的刺青店。
推開門的時候,蔚藍剛好在伸懶腰。
「是你?」
這次,紫青將放在門旁的椅子拉到蔚藍身旁。
「我要刺青。」
蔚藍沒有驚訝於紫青的行為,平靜地問:「要刺甚麼?」
紫青將裙子原本的領口拉低:「刺個傷口圖案在這裡吧!」
蔚藍:「誰令人傷心了?」
紫青閉上眼:「不要問,開始吧!」
蔚藍沒有戴上手套的手拉起紫青的手,攤開她的左手手掌。
「又怎樣?」紫青不耐煩。
蔚藍再攤開紫青的右手手掌,看了一會。
「很差的命運。」
紫青張開眼:「你說甚麼??」
「別動!」
蔚藍用右手承托著紫青的右手手掌:「維持這高度。」
然後拿著一根銀色的針在紫青手掌上刺了一下。
紫青將手縮開:「很痛!」
蔚藍再將紫青的手拿到剛才的位置。
「叫你別動!閉上眼!」
雖然紫青聽過更兇的命令,但她仍乖乖地閉上眼。
蔚藍用柔軟的棉布印在紫青手上。
「完成了。」
蔚藍呼了口氣。
紫青張開眼。
兩隻張開的手掌上,被刺上了一條又一條淺紅色的線。
「新的掌紋嗎?」紫青問。
「叮....」
是玻璃門推開的聲音。
「請問這裡有一位叫郭紫青的十六歲女孩嗎?」
紫青往玻璃門看:「我......」
穿上深灰色西裝的男人看著紫青:「你是郭紫青?」
紫青點頭:「我是,但我不認識你啊!」
男人禮貌地說:「當然不認識,因為你是我們老闆失散多年的女兒。」
「失散?」紫青皺皺眉,在她的記憶裡從來沒有失散這回事。
男人上前,拍了拍紫青的肩膊:「來跟老闆相認吧!」
紫青回頭看蔚藍,他正在用紙巾清潔著手上的血跡。
「走吧!」
紫青雙眼看著蔚藍,男人則推著她離開刺青店。
.................................
經過親子驗證後,紫青跟她在她記憶中從來沒有出現過的失散父母過著她從來沒想過的幸福生活。
一天放學回家途中,她突然記起還沒付刺青費。
便命司機將她送到刺青店樓下。
紫青踏上樓梯,雙手手掌突然隱隱作痛。
昏暗的樓梯上,她看了看手掌。
然後來到四樓。
本來是刺青店的位置,玻璃門打破了,用報紙跟膠紙草草封著。
「刺青店呢?」紫青自言自語著。
「結業了。」
從五樓樓梯步下的老伯說。
「怎會這樣?」紫青緊張起來。
「因為刺青店那男孩冒認大集團老闆兒子,被人識穿了。」老伯無情的語氣說著。
「冒認?」紫青雙手劇烈痛楚起來。
「後來聽說是被醉酒漢打死了。」
老伯轉彎步落三樓。
雙手的痛,令紫青將手掌在校服上抹了兩下。
鮮紅的血染在白色小服上。
「呀!」
紫青尖叫起來。
她看著手掌上的血跡下,沒有了刺青的線條,但出現了她從未見過但又像是與生俱來的掌紋。
..............................
才打開家門,新的媽媽便迎上來。
「紫青,來填好這表格。」
紫青還沒看清面前的表格,媽媽便說:「你的名字其實不是叫紫青,叫緯嵐。填好這表格,換回原來的名字,然後到外國讀書。」
「蔚藍?」
紫青呆呆地喃著。
........................................
「叮....」
玻璃門推開,男生將書包放下。
「老闆,替我刺個名字。」
男生脫掉外衣,身上的刺青名字以超逾了他的背部,進佔到手臂上。
「啊?老闆呢?」
紫青拿出手術用膠手套戴上。
「這店易手了,但一樣是刺青店。」
男生準備將衣服穿上:「算了,我還是想找郭蔚藍。」
紫青走到男生身旁,將他的衣服拉下。
「郭蔚藍跟我,也是一樣的吧!」
男生看見紫青已拿起刺青用的銀色機器,比平常刺繡用的針還要粗的針刺在他臂上。
「Gloria嗎?」
男生看著紫青專注的表情。
「你怎知道我要刺這個名字?從來只有蔚藍才猜到。」
機器發出「茲茲」聲。
「都說過我跟蔚藍一樣嘛。」
(完) /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