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麥記都執笠》: 13–世紀初煙花
我霍然想起一件事。
「啊！那個下雨天我借你的毛衣，你還沒有還給我呢！」
馬家玲側頭想了想，笑了出來﹕「說起來真的呢！那天回家後，本打算洗乾淨後隔天還給你的，不過之後就忘了。」
「毛衣小偷！」實情是，那時候我當然記得毛衣借了給她，只是我一心想有一件自己的東西留在她身邊。不過看來是我一廂情願了，她根本就將這件事給忘了。
她嗔道﹕「誰貪你的? 你可知道，那天我可觸目了，我可是萬紅叢中一點藍，每個人都像看著怪獸般看著我，我都想挖一個洞鑽進去了......」
「哈！那之後怎麼辦? 你整天都穿著我的毛衣嗎? 」
「怎麼會！幸好在校門前就碰到我弟，我馬上穿了他的。」她笑了笑，又道﹕「你的毛衣我還收著，你要我還給你嗎? 」
啥? 她還收著?
「都這麼多年了，你還留著嗎? ......」我覺得這件事有點不可思議。
「那是你的東西嘛......」她有點靦腆﹕「我的意思是，那不是我的東西，怎可以說丟就丟呢? 所以每次執拾時，我都將它收藏好。」
「那......謝謝你......」我突然覺得，我和馬家玲之間，好像曾經存在些甚麼。還是，這只是我的幻覺?
我又暗嘆一口氣，都這麽多年了，就算真的曾經有甚麼，都煙消雲散了，還有甚麼好提起呢? ......何況，她當年喜歡的，是邦文不是我。
於是我道﹕「謝謝你替我保管了這麽多年，你幫我捐贈給慈善團體吧，我要回來也沒有用。」
「嗯，那好吧。」
轟隆！
此時，天空又傳來一聲雷響。
我打開了另一個話題﹕「聽到雷聲，我就想起那次跟你一起看煙花。」
她的雙眼望著遙遠的過去﹕「嗯......那次是我第一次現場看煙花呢，雖然距離很遠，但還是很有氣氛啊。」
「嗯，那是因為一班街坊一起在旁邊哇哇大叫才有氣氛吧。」
「或許吧，不過我想是因為有你一起看才有氣氛的。」
農曆新年學校假期前的一天。
「羊仔羊仔！新年你有甚麼事情要做嗎? 」在回家的路上，馬家玲問我。
「呃......沒甚麼啊，就是睡覺、打機跟踢波吧。」
「你這個人可真悶！」
「對啊！我可悶得緊，所以別經常跟我在一起，會把你悶死的。」
自從知道她和邦文在一起之後，我有點想避開她。
「這樣吧，年初二那天我到你家去拜年。」
「啥? 為甚麼? 」
「新年當然要到朋友家拜年啊！因為可以逗利是！」馬家玲呵呵笑道。
我看你，只是為了那幾封紅封包吧。
「恭喜發財！伯母我恭祝你心想事成！青春常駐！每天都像十八歲一樣美麗！」
老媽笑得口不攏嘴﹕「唉哎家玲你就是會說話！來來來！利利是是！這是我和世伯給你的，我也祝你學業進步，越大越美麗！」
媽，你笑成這個樣子不會是因為以為她說的恭賀說話會變真吧......
「羊仔你還愣在一旁幹甚麼? 快來招呼家玲吧！」
三不五時就來我家蹭飯的哪用招呼，不過我還是道﹕「哦，來了嗎? 新年快樂啊，要吃瓜子嗎? 」儘管我招呼得很敷衍。
老媽拍了我後腦一下﹕「年初二精神一點行不行? 看你這副樣子我氣到來了！」
「是是是......」雖然逼於無奈，但我還是提起精神，免得給老媽提早「開年」。
老媽道﹕「家玲啊，我現在打算做蘿蔔糕，晚點就可以吃了，你要吃點嗎? 」
「好啊！我最喜歡就是蘿蔔糕了！而且伯母做的一定很好吃！」
看來馬家玲真的很喜歡蘿蔔糕，因為我彷彿看到她的眼睛變成了心形了。
「那待會你一定要多吃點，而且帶點回去給你爸媽吧。」
「嗯！伯母，有甚麼事情要我幫忙的? 只是坐著等吃我會不好意思啊。」
欵? 你也會不好意思的? 我沒聽錯吧?
「家玲你真乖！羊仔就只會坐著等吃。這樣吧，你幫我將那些蘿蔔都刨成絲吧。」
「沒問題！」
「羊仔！你還不快來幫忙? 你要家玲一個女孩子做嗎? 」
啥? 我? 說要幫忙的，是她吧?
唉......算了......
「來了......」我們到了廚房，老媽將一堆蘿蔔給我搬出去，而馬家玲則只是拿了個刨絲用的工具就跑掉了。
我跟馬家玲抱怨﹕「喂！是你說要幫忙的吧? 怎麼事情都是我做的? 」
她搖了搖手上刨絲的工具﹕「我有幫忙呀。」
媽的！這個女人好不要臉！
我將重重的蘿蔔放下，道﹕「接下來看你的了。」
她倒也當仁不讓，摺起衣袖就開始刨蘿蔔絲。
咯刷咯刷咯刷......
我看著她坐在小椅子上將一根又一根的蘿蔔越刨越短，這個景象倒也滑稽。
她邊刨邊問﹕「看甚麼? 」
「哈！我只是覺得你這個模樣很有趣而已，像個拿著洗衣板在洗衣服的村姑。」
她嗔道﹕「你才是村姑！唉哎......」她縮開了手，掉下只剩下一小截的蘿蔔。
我忙道﹕「怎麼了? 弄傷了手嗎? 」
她佯怒﹕「都是你！害我分神了！」
我拿起她的手檢查，發現中指被削掉了一小塊皮，血液正慢慢慘出。
「你這個笨蛋！我可不要吃人肉蘿蔔糕！還好你這塊皮沒有掉下去！」
這時候老媽聽到我們的聲音走出了廚房。
「唉哎家玲怎麼了? 弄到手了嗎? 」
她又拍了我後腦一下﹕「你這個臭小子！怎麼讓家玲自己做? 」
喂老媽！是她自己說要幫手的好不好?
「是是是！是我不好！」雙拳難敵四手，而且還是跟我相剋的老媽和馬家玲，我當然馬上棄甲投降。
「你快點幫家玲包紮好，然後你完成剩下的工夫！」
「是......知道了......」
我邊替她包紮邉道﹕「你這個笨蛋，當自己的手指是蘿蔔嗎? 」
「你才是笨蛋！都是你！害我分神了。」
「喂！包好了。」
她看著像小鎚子一樣的手指頭，失笑道﹕「看你包成甚麼東西了? 這麽誇張！」她用這個小鎚子敲打著我的額頭。
「包厚一點才能止血嘛。」我拿起一根蘿蔔，就像剛才她做的，不斷刨刨刨。
然後，我感到馬家玲盯著我看。
「看甚麼? 」
「哈！我也覺得你這個模樣很有趣，像個拿著洗衣板在洗衣服的大叔。」
我打算作弄一下她﹕「你才是大叔！唉哎......」我像剛才的她一樣縮開了手，掉下手上的蘿蔔。
她大為緊張，抓起我的手左看右看﹕「怎麼了? 你也弄傷了嗎? 你這個蠢材，怎麼這麼不小心。」
我懶洋洋道﹕「你才是蠢材，我騙你而已。」
她甩開我的手，臉帶慍色﹕「你！......」然後鼓著腮別過臉不理睬我。
我碰了碰她﹕「喂，開個玩笑而已，別這麽認真啊。」
「哼！」
她好像真的生氣了，怎麼辦?
「喂，我請你吃東西吧。」
她聞言變得興高采烈﹕「那好，我要你陪我到地鐵站，這個時候那裏會有烤章魚乾，我想吃。」
她翻臉比翻書還要快，媽的！我覺得我是中計了！
七手八腳幫老媽刨好蘿蔔，然後就跟馬家玲出門去了。
才離開大堂，她就馬上索索鼻子﹕「嗯......好香的味道......是臭豆腐！羊仔我要吃！」
我還道哪裏傳來腐屍味，原來是臭豆腐！
我皺眉﹕「你...你真的要吃嗎? 很臭啊！」
「你懂甚麼！這叫越臭越香！越香越臭！來吧。」然後她連拽帶拖的將我拉了過去。
我要閉氣才能跟她一起站在小販檔前，她深呼吸一口氣，然後道﹕「老闆，要兩件。」
「好好好，新年快樂啊小姑娘，到男朋友家中拜年嗎? 」
馬家玲窘道﹕「才...才不是呢......他才不是我的男朋友......」
「哈哈哈！還說呢，你看他都羞得滿臉通紅了！」
馬家玲轉頭看我，果然見我漲紅了臉。
她嗔道﹕「喂你害羞過甚麼勁? 快點解釋吧！」
其實，我並不是害羞，我只是憋得臉紅罷了。對著那一鍋臭豆腐，我怕我吸上一口氣都馬上暈倒。
老闆悠悠的將兩件臭豆腐夾進袋子裏，然後遞給馬家玲﹕「來拜年即是見過家長吧，還怕甚麼呢? 來，兩件臭豆腐。」
馬家玲付了錢，急急的將我拉走，這個時候我才呼出一口濁氣。
他媽的！差點就窒息死掉了！
我還有點頭暈眼花，站立不穩，她卻拍著我的手臂嗔道﹕「你啊！剛才怎麼不說話? 」
我的腦袋才剛從缺氧的狀態恢復過來，老實說我不太清楚剛才發生了甚麼事。
我扶著她，將眼前直冒的金星搖走，又喘了一口氣，才道﹕「剛才我一直閉著氣，都沒留意發生甚麼事，怎麼了? 」
她凝視了我好一會兒，突然轟笑道﹕「你剛才是閉氣才臉紅嗎? 」
「大概是吧，怎麼了? 」
「哈哈哈！那個老闆以為你害羞才臉紅。」
「我為甚麼要害羞? 」
馬家玲給我這一問，俏臉一紅﹕「沒...沒甚麼......哦對了！你要吃嗎? 」她將臭豆腐遞到我眼前。
我捏著鼻推開她的手﹕「不用客氣了，你自便吧。」
「你真不會吃啊。」她沒再理會我，逕自的咬了一口﹕「啊！真不錯！」
她斜睨著我，不懷好意的笑道﹕「來羊仔，吃一口吧。」
「不要。」
她鼓起了腮﹕「你不吃我可要生氣了，我會告訴你媽你欺負我。」
搞甚麼? 小學雞告御狀嗎?
不過我還真的怕了她這招，只好道﹕「唉怕了你，吃一口而已。」
「嘻！來！張大口！」
我閉著氣吃了小小的一口，入口時的一陣臭味縱人欲嘔，但入口後臭味卻消失了。
我大著膽子輕輕咬了咬，質感和普通的炸豆腐差不多，有了甜醬和辣醬輔助，味道也不錯。
馬家玲笑意盈盈﹕「怎樣? 好吃吧? 」
看著她這麽得意的樣子，我有點不服氣﹕「有甚麼了不起的，炸豆腐而已。」
「是嗎? 看你吃得多滋味的。」
原來不知不覺，我已經幹掉了一件了。
「我...我肚子餓罷了......走吧。」
我們走到了康雅苑那條對著維港景色的行人道。
「羊仔，今晚我們來這裏看煙花吧！」
「這裏? 但很遠啊！沒法看得清吧? 在家看電視不是更好嗎? 」
「我想看一次現場的，來嘛...陪我來看嘛......」她拽著我的手臂撒嬌。
我怕了她﹕「好好......我們今晚來這裏看吧。」
她很興奮的樣子﹕「Yeah！那吃過晚飯就過來吧！」
我們走到地鐵站入口處，新年時份這裏都會熱鬧得像嘉年華會。有賣水果的、有賣炒栗子烤番薯的、有賣烤章魚乾的、有賣......
「嘩羊仔！是章魚乾！」我還沒數完，就給她拉了過去。
「老闆，給一份。」
「好。」老闆放了一塊章魚乾到炭火上烤。
頃刻，香氣四溢，我也忍不住食指大動。
「可以了。」老闆將烤好的章魚乾放入紙袋裏，遞給馬家玲。
馬家玲拿著熱呼呼的烤章魚，頻頻吹著氣，那個香味散發開來，令我都想咬她一口了。
「馬家玲，你好香啊！」我湊近她用力吸氣。
她臉紅起來﹕「你...你在胡說甚麼? ......」
我搶了她的烤章魚﹕「我說這個令你好香啊！」然後我撕了一片塞入口中，雖然乾乾硬硬的，但那種甘香的味道確是人間極品。
「喂死羊仔！還給我！」她伸手過來想搶回去，不過我卻不讓她得逞。
她見拿我沒辦法，竟然使出了陰招–她用手指猛戳我的腰間。
「嘩...哈......哈哈......不...不要戳......很癢......」
我扭來扭去但還是躲避不到她的酷刑侍候，唯有紅著臉喘著氣的將烤章魚還給她。
「不要......嗄...哈...還給你了！還給你了！」
她終於停止攻擊，悶哼一聲﹕「看你下次還敢不敢? 」
我見她津津有味的吃著烤章魚，忍不住戳她的腰間，然後馬上邊逃邊喊﹕「哈哈！那有甚麼不敢的? 」
「你這個臭羊仔！別跑！」
「媽，我們回來了。」我一屁股的癱坐在沙發上。
跟馬家玲在外嬉戲，真是累得半死。
「呵你們回來了，蘿蔔糕剛做好了，要吃一點嗎? 」
「好啊！」馬家玲的眼睛又變成了心形了。
片刻之後，老媽端了一碟蘿蔔糕出來，正香噴噴的散發著香氣。
「嘩！好像很好吃！」
「那家玲你要吃多點啊！」
「吃那麼多會變豬的。」
馬家玲打了我一下，然後夾了一片過來﹕「要吃嗎? 」
我抵受不住蘿蔔糕的誘惑﹕「要吃！」然後張大口咬過去。
她倏地挪開了筷子﹕「要吃自己夾。」然後一邊享用著蘿蔔糕一邊斜睨著我奸笑。
這個八婆好無聊啊！
晚上的開年飯，也沒有甚麼好說的，反正就是吃得肚滿腸肥，不過今年有馬家玲在，倒是令寧靜的餐桌增添不少生氣。
「媽，我們到康雅苑那裏看煙花。」
「小心一點啊。」
晚飯過後，家玲就急著拉我去看煙花。
我看著被她牽著的手臂，有點面紅心跳﹕「你急...急甚麼? 煙花又不會跑掉的......」
她頭也不回的快跑﹕「肯定會有很多人的，要快點去佔位置，不然那能看到? 」
這時候，我在想，我跟她究竟是甚麼關係? 朋友嗎? 但你會到異性朋友家中吃開年飯嗎? 曖昧中的男女? 但她早前不才是跟邦文手牽手的和他父母見面嗎? 那輪到我跟她曖昧? 但她今天整天都跟我在一起，令我爸我媽都以為她是我女朋友了。到底她是怎麼想的?
在煙花開始之前，我們終於到達了康雅苑，這裏果然聚滿了來觀賞煙花的街坊。我們好不容易才擠到一個並排的位置，但由於人多擠逼，我跟她只能肩貼著肩的緊緊靠著。
乘著煙花開始之前，我打算將心底的疑惑問出來。
「馬家玲。」
「嗯? 」
「你...自己家裏不用吃開年飯嗎? 」
「媽回鄉去了，過兩天她回來才吃。」
「哦.....那......你...不用...到邦......」
「你想說甚麼? 吞吞吐吐的? 」馬家玲見我一字一停頓，忍不住問我。
我吸了一口氣﹕「我說，你不用到邦......」
嗖............嘭！
「嘩嘩嘩！開始了！」馬家玲瞬間被煙花吸引了注意力。
唉......看來還是問不到她和邦文的關係，誰說我沒膽問呢......
從這裏遠眺煙花匯演，當然沒維港兩岸的精彩震撼。雖然只能看到很細小的煙花，煙花爆開的聲音也很朦朧，而且也沒有背景音樂襯托，不過圍觀的街坊倒沒有因此失望，大家也是隨著煙花爆開而發出一陣陣的驚歎聲。
過了約十分鐘，因為硝煙的關係，從我們這裏看出去的煙花都躲在濃煙之中了，只能隱約看到兩三下火光和聽到一些霹哩叭喇的聲響，不少人也打道回府看電視去了。
「濃煙都遮蓋著了，還要看嗎? 」
她側頭想了一下﹕「嗯，那回去吧。」
回去的時候，她道﹕「羊仔，我們下年到尖沙咀看，好嗎? 」
「呃......你不怕會很多人嗎? 」老實說，我最怕人多的地方了。
「有你在嘛，我怎會怕? 」
我的心怦然的跳了一下，但轉頭看她卻是若無其事，大概，她真的只當我是好朋友，根本沒有其他想法。
唉，也對，邦文才是她的男朋友嘛，我又在多想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