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這是我平生第一次有國破家亡那種無奈的感覺,不自覺地就吐出了一聲沉重的嗟歎。
 
我的視線落魄地躲開在窗外一眾木棉花的恥笑,慢慢移向床邊的矮櫃。矮櫃上除了鮮花和水果,還有一張慰問卡。
 
卡裡面有主要都是「早日康復!」和「加油!」等語句,署名有蘇富比、Lily、MiMi、Joseph、力哥、May姐、潘高壽、北極熊,還有北極光!她沒有用蒼井的性氏,而是的的確確署名北極光。我一定要謝謝她!我心裏的悸動帶動了身體的顫抖,把Ginger弄醒了。
 
「怎麼了?」她搓搓眼,半夢半醒地問。
 


「沒事,我在看慰問卡。」
 
其他一切都是鏡花水月,身邊的人才是最珍貴的。
 
吃過午飯之後,警察來錄取口供,他們說會頒「傑出市民獎」給我。隨便吧,都是身外物。
 
之後Ginger要去警察局協助調查我們進地鐵前的交通意外,並且回去我們家把我放在書櫃上多年沒碰的書拿過來給我打發時間。剩下我一個人的時間其實也沒多久,因為朋友們陸陸續續到來探望,整個下午過得比平時還要充實。
 
Ginger離開時剛好Lily、MiMi和Joseph來到病房,她們尷尷尬尬的點了頭,勉強擠出相對比以前友善的笑容就擦身而過。
 


Ginger剛踏出房間,Lily就急不及待撲進我懷裏。
 
「噢⋯⋯疼喔⋯⋯」
 
Lily一邊把一串佛珠套在我的手腕上,一邊嘮嘮叨叨:「阿彌陀佛!嚇死我們喇!」
 
「呵呵⋯⋯差一點點就能到西天極樂!唉⋯⋯可惜,時辰還未到。」
 
「哎喲,好囂張喔⋯⋯anyway,如果你為了我弄成這樣,我會考慮嫁給你的。」
 


Joseph攙扶著挺著肚子的MiMi坐下。她穿了一襲黑色的連身吊帶長裙,除了肚子脹鼓鼓,雙峰變得更突出,令我不敢直視。
 
MiMi也開玩笑說:「呵呵⋯⋯如果沒有遇到Joseph的話⋯⋯我也會喔!」
 
Joseph聳聳肩微笑說:「You're the man, we're proud of you!」
 
「I'm proud of you too, Joseph,  show me your tatoo!」
 
他真的聽話轉身把上衣脫了,背上紋了一個很大的變形金剛。
 
Joseph也是我們公司salesman,專門照顧老外客戶。前陣子MiMi和Lily跟他回老家見他父母,基本上通過了Lily的背景審查,我也鬆了一口氣。他們已經辦理結婚登記,打算生下孩子再補辦婚禮。這是因為她懷了龍鳳胎,肚子大得很快。
 
MiMi滿意地說:「OJ,你也紋吧⋯⋯左腿的疤痕上紋青龍,右手上紋白虎⋯⋯剛好喔!」
 
「唉⋯⋯是哦,EJK入住後,我快給炒魷魚囉,紋了左青龍右白虎,出來混黑道吧。」


 
Joseph問:「Oh, the bosses have told you already?  」
 
「Yup⋯⋯」我沒法壓抑我的唏噓。
 
「Hey man, just a job!  It's just a fucking job!  Right?」
 
MiMi也安慰我說:「先養好傷再打算吧⋯⋯」
 
Lily說:「種善因,得善果,佛祖會保佑你的。」
 
她們離開時,蘇富比剛好也來了。
 
蘇富比在神膠集團很忙,坐了才一會兒就說要趕回去工作了,臨離開前突然拋下一句:「MiMi懷孕後好像升了兩個Cup,好想捏一下!」
 


「拜託,人家懷孕了而且快結婚了!你還是回去吃你的親子丼吧。」
 
他的表情忽然從色迷迷變成迷惘,欲言又止地說:「我明天中午有空,慢慢跟你講。」
 
接著來到的是北極熊。
 
「狀態不錯嘛。」
 
「多得你妹妹喔,她還記得我是O型血喔。不知道怎麼謝謝她好了。」
 
「她叫我不要把她的電話號碼給你。」
 
「為什麼?」
 
「沒說。她還會給你做手術嘛,到時候自己問清楚吧⋯⋯可能她還喜歡你吧。」


 
「還喜歡我?有嗎?十多年了⋯⋯我不記得了⋯⋯有嗎?」
 
「啊呀,你不知道嗎?」
 
「嗯⋯⋯」
 
我在昏迷的時候,感到Clara躺在我旁邊,可能是在輸血。但是Clara的血型是A型,我無福消受。都十多年了,我不是也對Clara念念不忘?
 
北極熊離開後,力哥和潘高壽同時到來。趁兩位高人都在,我請教他們對EJK收購H&S的看法。
 
正如我預料之中,潘高壽說:「一個字,Evolution,進化⋯⋯脊椎動物的共同祖先的前肢有五趾,因應環境進化成不同的構造來抓握、行走、游泳或飛行。另外,在不見天日的海底深淵裏,有些魚類進化到連眼睛都不用,仍然能於黑暗中暢通無阻。」
 
力哥義憤填膺地說:「寧為玉碎,不作瓦存!我也是一個字,Revolution,革他媽的命,大不了炒魷魚唄。」
 


以力哥他神級 top sales 的地位,確實是有本錢可以任性的。
 
我的結論是:「是的,將會很黑暗⋯⋯」
 
傍晚的時候,遠在法國的勝男也打電話來問候:「李小龍會以你為傲,中國人不是東亞病夫!」
 
「Yeah!  Be water,my friend!」
 
我心想:「我只是代表比較勇敢的中國人跟懦弱的中國人搏鬥,又有啥好驕傲呢⋯⋯其實覺得有點可悲。」
 
當天最後來的是May姐。
 
她進來病房時說:「我剛剛打給Ginger,她還在你家呢。」
 
「嗯⋯⋯她回我們家拿東西。」
 
她坐在床邊,抱著我,貼著我耳蝸細語:「以後的日子,我跟你都可能會被監視的。」
 
「嗯⋯⋯」
 
「EJK那邊的動作比我想像中要快,新的公司結構圖已經敲定了,你看。」
 
她一手把公司結構圖(Organization Chart)遞給我,另一隻手游進我的褲子裏。
 
大老闆已經不在圖裏面,老闆和May姐的職位前面都多了「助理(Deputy)」的稱號,都被EJK的人騎在他們上面。
 
我呢?不在老闆下面喔,在哪裡?
 
「你現在是CCO,Chief Charity Officer,即是首席慈善官,向新的COO匯報。以後本來屬於COO下面的肥缺都不歸我管了,我只管人事和法律部。」
 
「那麼⋯⋯我⋯⋯跟銷售沒關了?」
 
「看你怎麼看,可以說是更高層次,你要sell的是整家企業的形象。當然,以後,我跟你沒什麼機會一起出差了。」
 
「嗯⋯⋯」
 
「在這亂世,我不擔保不會出賣你,你自己記得要戒急用忍喔!」
 
「嗯⋯⋯」
 
「OJ,你記著,戒急用忍!」
 
「忍⋯⋯不⋯⋯住囉!」
 
May姐馬上伏下,手口併用作出最後的整肅,不留痕跡。
 
「嗯⋯⋯」
 
「我明天上午會帶新的管理團隊來探你,要拍照的,今晚好好睡,明天用最精神抖擻的姿態面對你的敵人,OK?」
 
「嗯⋯⋯」
 
May姐是一個務實主義者,面對逆境,沒有老闆的酸溜溜,沒有Joseph的隨遇而安,也沒有力哥的壯懷激烈,她依然明確知道自己的方向,而且比慈母更瞭解我身心的需要。
 
她走了以後,我拿著公司結構圖發呆。
 
我想,按照潘高壽的說法,「慈善(Charity)」等於「射精(Ejeculation)」,那麼CCO就等於CEO了!
 
我向自己怒吼,我是將要成為CEO的男人!
 
商女不知亡國恨,
隔江猶唱後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