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為大地帶來雨水,外面下著微微細雨。

悶熱的感覺並未被微雨趕走。

我老遠就看到籃球場上一個熟悉的肥大身形。

他站在三分線,做出射球姿勢。

我一個箭步衝到他身後,把球蓋下來。





他看到我後久久未能開口。

「你點解喺度?你病緊喎。」他說。

「你嚟做咩我咪嚟做咩囉。」

「咁串即係好番啦。」他作勢打我一拳。

「嗯。你同許心做咩?」我突然好奇心爆發。





「一匹布咁長。」他感歎道。

「時間多的是。」我拉他坐在場外的長椅。

他慢慢地把故事說出來。

(詳情見於外傳1高文的回憶錄)

「你地都幾有緣喎。」我說。





「有緣無份。」他用顫抖的聲音說出。

「咁快就下定論?」

「有啲野唔係你話事。無論你地幾咁愛對方,有時候無緣份就係無緣份。」

「你自己既女朋友都唔係你話事咁唔通叫班狗公話事?」我無奈地說。

「我去一去廁所。」

他去洗手間的時間久得我以為他被沖進馬桶裏,我射進了不知多少球三分球,他都未回來。

「喂。」一把迷人而甜美的聲音大叫。

出事了……





我往身後一看,果然在我意料之內。高文旁邊站著一位少女。

那位少女叫……朱允晴。

「你做乜打波,你病咗要抖多啲架,走啦!」小晴拉我走。

「咁好朋友呀?」我對高文說。

我現在的感覺就像被捉姦在床一樣。當然,那位小三是我手上的籃球。

「你抖多啲啦。我收到啦,我會諗辦法架啦。」高文說。

離開籃球場後,我把所有事告訴小晴。





「真係架?咁點算?」她驚訝地問。

「等你仲拉我走。」我敲了她的額頭一下。

「Sorry囉,點知姐,咁我擔心你嘛。」她扁起嘴來。

「係啦知啦。」

「你繼續病點算?又唔知你病咗幾難服侍。」這句話意思上帶著埋怨,聽起來卻有點甜在心頭的感覺。

「知你最好啦。咁依家去邊呀?我唔要番屋企架。」我抱起她。

「醫肚。」她帶我到了一間粥店。

「又係粥?」我失望地說。





「你要食清啲架。」她拍一拍我的頭。

我看著餐牌,上面只有清淡無味的粥類給我選擇……

小時見我久未作出選擇,就替我叫了一碗白粥。

你沒有看錯,是白粥。

其實我並非揀飲擇食,我甚麼都吃,就除了粥類。

我眼看面前的白粥,再看看小晴吃得津津有味的艇仔粥……

「飽啦,唔食啦。」我只吃了半碗,其一是我實在太討厭吃粥,其二是我怕自己吃太飽會再次嘔吐。





但其實一碗粥已經不足夠,更何況半碗呢?

「你唔想食咋嘛。」小晴一眼就看穿我。

「交換食囉。」她把兩碗粥掉換。

「我病咗喎,你唔怕食我口水尾會病埋一份咩?」我問。

「怕架,病咗無人理。」她笑說。

「講呢啲,食啦。」我輕掃她的頭一下。

我牽著她,在街上遊蕩。

「其實你知唔知發生咩事令我今朝咁急走?」她問。

「唔知呀。」

「我阿爸急性心臟病發。」她平靜地說。

「咁大件事?」我不是當事人,反應卻比她誇張數倍。

「佢脫離咗危險期我先出嚟搵你。」

「有你媽咪喺度,應該冇問題既,唔洗擔心啦。」其實我不懂關心人。

我常常在想,這一句對白被CCTVB用過無數次,差不多每一套劇集都聽到,毫無新意。

難道你叫別人不用擔心,他又真的不會擔心嗎?

但當自己踫到這些情況時,卻很自然把這句話說出口。

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媽咪未返香港,所以我差唔多要返醫院睇住Daddy。」她依舊平靜。

「吓?她去咗邊?」我問。

「喺法國傾緊野,佢同Daddy都係工作狂,一個月先番得嚟兩三次。」

這一次,我看到她那微紅的臉頰上,流過一滴淡淡的眼淚。

「我有時都唔明,咁大間屋到底有咩用?都係得我一個人住。」

「我好憎佢地,但我唔想失去佢地。」她無力地抱著我。

「唔好喊啦,喊到眼都腫啦。」我嘗試安慰她。

「有咩事都有我喺度,我 on call 48小時。」

「知道啦。」她緩緩地推開我。

「我走啦,你自己都要快啲好番,唔好要我擔心多件呀。」

「記住有咩事就即刻打比我。」我替她擦走臉上的淚痕。

我目送她的背影,直到在人群裏消失。

我站在家門前,怎樣找也找不到鑰匙……

叮噹叮噹叮噹叮噹……

我按門鈴按得自己也覺得煩厭,白雪還不開門給我。

我所有方法也試盡了,甚麼打電話、Whatsapp、拍門等等,都試過了。

最後我放棄了,在門外就地而坐,卻昏睡了。

「哥仔,哥仔,你冇野呀?」一把陌生男人的聲音不斷在我耳邊響起。

「吓?咩呀?」我被他吵醒。

「呼,冇野就得,我走先啦。」

「唔該曬……拜拜……」

我從褲袋拿出手機,原來已經是第二天的上午。

即是我在門外坐了一整夜……?難怪我感到腰酸背痛……

叮噹叮噹……她終於打開門。

我沒有向她埋怨一句,她亦沒有問我一句。

我匆匆換掉衣服,她被我半強迫性的帶去吃早餐。

小晴不在我身邊,我當然點了個正常的西式早餐。

「點解你尋晚唔開門既?」我擺出一個可憐的孩子問白雪。

「我訓覺嗰時乜都聽唔到,Sor囉。」她看了我一眼,然後繼續專注在自己的早餐上。

我突然想起小晴,她在醫院一定還未吃早餐吧。

「喂,小晴,你食唔食早餐呀?我買過嚟比你啦。」我打電話給她。

「唔啦。」她打了個呵欠。

「你爸爸點呀?」我問。

「醒咗啦,不過依家訓緊覺。」她的心情明顯轉好了。

「咁好啦……」

「你掛住我咩?」她問。

「幾啦。」我笑說。

「唔洗你買都可以落醫院canteen食嘅,港安醫院呀。」

「即到。」我甜絲絲地說。

白雪她說要回家繼續睡覺,我自然不打擾她。

我來到港安醫院的飯堂。

醫院那夾雜濃烈消毒藥水氣味的空氣,令我不太習慣。

很多人對醫院的印象一直都不太好,因為這個地方象徵人的最後階段:病和死。

但他們都忽略了另一個特點……這裏也是個新生命誕生的地方,也是個給人希望的地方。

「我到咗啦,唔見你嘅?」我打電話問小晴。

「你去咗邊間?」她問。

「咩邊間呀?咪港島嗰間囉。」

「傻瓜,我喺荃灣嗰間港安呀。」她失笑。

唉……

我再次踏進港安醫院……當然,是荃灣的那一間。

「醫院啲野都好食嘅……?」我看著小晴把面前的黑森林蛋糕吃得乾乾淨淨,一口不留。

沒錯,她的早餐是蛋糕……

「方便呀嘛,幾好食呀。」她笑說。

「有甜味你就話好食架啦。」我挪喻她。

「係架。」她淺笑了一下。

從言語間,小晴告訴我,她爸爸會在醫院休養多一兩個星期,即是接著的半個月她都要到醫院照顧他。

我問她,為甚麼不交由工人照顧,她說這些事都要親力親為,不能假手於人。

這令我反想了一個問題。

即使我對爸爸有多不滿,血緣關係總不會變。

於是,我掙扎了很久,最後打出這個電話。

「喂?」一把久違卻熟悉的低沉聲音從話筒響起。

「幾時返嚟?」我問。

「一個月啦,做咩呀?唔夠錢用?」他問。

「想食餐飯。」

「呃……好呀,我返嚟打比你。」他遲疑了片刻。

半個月過去了,小晴的父親終於出院。

這半個月來,我每天都去醫院陪著小晴,陪她笑、陪她瘋,偶然會到附近的公園散散步,呼吸下新鮮空氣。

雖然場景好像不太合適,我倆仍樂在其中。

如果是一年前的我,過這些生活,我只會答你「孤獨是空氣,你呼吸著它且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又或者,我根本就沒有機會享受這種生活,終日宅在家。

故事平淡但當中有你,遇到你實在是太好了。

父親和我的那頓晚飯,吃得十分倉猝,大概內容我都不記得太清楚了。就只記得那幾句對話。

「咁耐冇見,高大咗喎。」他說。

其實他也消瘦了不少。

「係咩。」我淺笑。

「有女朋友未?」是不是長輩都很喜歡問這類型的問題……?

「做咩?」我問。

「有嘅記得比我睇下。」他笑說。

我笑而不語,開啟我和小晴的合照,並把手機遞給他看。

「幾靚女喎,有眼光……睇嚟,就係呢個女仔你改變嘅原因。」

「改變咩?」我問。

「你班主任打過嚟,話你成績進步咗好多,又參加咗好多課外活動。」

「乜你知我啲野架咩?」我的話帶點責怪。

「對唔住……」他欲言又止。

「講下笑姐……你都快啲搵番個姨姨比我啦。」

「你唔介意?」他很驚訝。

以前我當然介意。

但當我長大了,明白到只要他開心就好了。

當兒子的我,支持他就夠吧。

「唔介意。」

這一次,到他把手機遞給我。

手機上的那個女人,成熟而帶點韻味。

「高質喎。」我笑說。

兩父子就這樣在餐廳裏開懷大笑。

大概,男人就是這一類的生物吧。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