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著大大的紅色書包,身穿一件燙得畢直的校服,忐忑的踏上校巴。

我是一位新移民,父母為了我的前途,就從內地帶我才來香港讀書。

經評估,我有著小學三年級的能力。更幸運地,我只比其他同級同學大一歲。

在內地,爸媽都要到城市工作,我從小就學會自立,凡事親力親為。

很多年後,我才得知,我這種情況被稱為留守家庭。





比其他鄉村的小伙伴幸運,爸媽很快就賺到足夠的金錢,帶我來港讀書。

我生性隨和,卻常常因為這個性格,成為他人的出氣袋。任何時候,我都沒有反抗過。

我身型比較肥胖,本以為這能令人們畏懼我,誰不知他們只是變本加厲。

爸媽放棄在內地的所有,不顧一切的帶我來到香港,把我放在姨媽的家。

把所有事辦好後,他們就回到內地,我亦沒有再見過他們。





「咩名呀小朋友?」校巴保姆問。

「我叫高文。」當時的我,聲音還帶著稚氣。

「快啲坐低啦,校巴開啦。」保姆續說。

我坐在車尾靠走廊的座位,身旁坐著一位可愛的女孩。

當時的我,膽小怯事,沒有膽子認識新朋友,就連話都不多說一句。





旁邊的女孩,胸前掛著一個綠色的班長章,身上穿著同樣綠色的童軍服。

她看著窗外的街道,目不轉睛,彷彿對所有事都很好奇。

汽車開動,小孩歡樂的笑聲和談天聲都被汽車的引擎聲蓋過。

儘管整個車程,她都沒有看過我一眼,但我竟然能在她身上找到一點點久違的安全感。

當然,這些都是很多年後的我才明白。

班房裏,小孩都專心地看著兩個人。

「各位同學,佢係新嚟嘅插班生,叫高文,大家一定要相親相愛,唔好蝦佢呀。不如我地請佢介紹下自己啦。」老師正用她動人的聲音向同學說。

介紹?我有甚麼能介紹出來?





「文,你記住唔好比人知道你係新移民呀,如果唔係你會比人歧視架。」姨媽在我耳邊說。

「咩係歧視呀?」我滿面不解地看著姨媽。

腦海出現這一個情景。

儘管不明白,我仍聽姨媽的話。

就這樣,我傻呼呼地站在黑板前,一聲不響。

一分鐘後,老師終於意識到情況,連忙替我打圓場。

「高文同學,你坐喺女班長隔離先啦。」





我看著那位女班長,竟然是校巴上的她。

「高文同學,你好呀。我叫許心,估唔到我地咁有緣。」她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

「你……好。」我低著頭說。

每天乘校巴,我都坐在她旁邊。

從一開始的一兩句,慢慢變成無所不談,

每每我有書本上的問題,她都能一一解答我。

那一年,是我最用心讀書的一年。

後來,不知怎樣,他們知道我新移民的身分。





剛開始,同學們看到我,都會紛紛避開,彷彿在街上看到乞丐一樣。

慢慢地,他們輕則辱罵我,重則對我拳打腳踢。

猜不到,即使來到香港,我也不能幸免。

那時候,我恨他們,他們的存在,就如魔鬼一樣。

現在回想起,也不能全都怪罪於他們。社會對內地來的都戴著有色眼鏡,富的說他們抬高樓價,貧的說他們拿綜緩,來香港白喝白吃。

他們自少就被社會上大部分人的怨氣耳濡目染,被洗腦。

我承認很多內地小孩很多地方都有問題,家長更是助長他們,責無旁貸。





可是我根本不是那一類,為甚麼一竹篙打一船人?

只有許心給予我支持,每次我被欺負,她總替我出頭。

她以女兒身的身分,跟無數男孩對抗。平時的她,總是溫柔敦厚,偶而有點倔強。但保護我的時候,卻帶著無比勇氣。

「你地唔准蝦佢呀!」她總會擋在我面前,替我解難。

倔強的她遇上事事相讓的我,有時亦會發生爭執,但我總作出讓步,趕走那冷如冰的氣氛。

在人們眼中,她是個品學兼優,大方得體的資優生。

而在我眼中,她就是個大姐姐,是我獨有的守護星,一直守護我。

那時的我們,兩小無猜,到哪兒都一起,就差洗手間不是。

三年了,眨眼就到了六年級的呈分試。

我從來就不會自動自覺溫書,即使許心也沒有我的辦法。

「你溫書啦,考得差入唔到好中學架。」許心已經重複了很多遍。

三年的磨練,令我長大了,沒有以前的溫純。

「得啦,又講,仲煩過我姨媽呀。」我專心地看著電視上的遊戲畫面。

「成日掛住打機,讀好啲書啦。」她說。

「你好煩呀,讀讀讀,係咪我成績差就襯你唔起,唔可以做你朋友呀?」我衝口而出,雙眼沒有移離過電視。

當雙方都不相讓時,怎會有好結果……

「唔好意思,我以後都唔煩你。」她放下鑰匙,奪門而出。

對不起,原諒我,忽略你在我背後流的淚。

我本以為這次像平時一樣,過幾天就會自動和好如初。

一星期……兩星期……她都沒有理會過我。

無論我認錯,哄她,這些招數完全不管用。

「你溫書啦,考得差入唔到好中學架。」耳邊響起她的話。

這一次不到我選擇溫不溫吧……

我翻開仍然新簇簇的書本,發現我一個字都不懂。

許心,如果你在,那多好?

為了追上進度,我每天一放學就到自修室溫習,不到晚飯時間不回家。

整個自修室,基本就只有我一個小學生,每次我進入自修室,大哥哥大姐姐們都會向我報以奇怪的眼光。

姨媽對我的轉變當然高興,還不斷說我終於開竅。但其實,我只想許心一個人高興,其他都不重要。

一次過把整個學期的知識塞進腦袋,你說辛苦不辛苦?

我都不知我想過多少次想放棄,每次想到許心我就能撐下去。

考試過去,成績出奇地好。

畢業禮當天,我拿著漂亮的成績單在學校門口截停了她。

她看著那張紙,從心裏笑出來。

她拿出一部數碼相機,和我肩並肩地拍了一張相。

現在看著這張相片,相片中我倆笑容都帶著稚氣,我還是傻呼呼的樣子,她則流露出一點倔強。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做了一件最有意義的事。

同時,我弄清楚,我對她的感情,再不只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我不想失去她,我喜歡她。

小學雞的戀愛,很膚淺吧。

偏偏,我就帶著這份情上中學。

上到中學,我倆被編入不同的班別,她依舊當著資優生的身分,我被故態復萌,繼續頹廢。

大家都有不同的圈子,距離自然漸漸拉遠。

我曾有很多的想法,但最後也因自己的怯懦,放棄了。

中三了。

我倆彷彿互不相識,在走廊看到對方連招呼也沒有一個。

她被稱為五大女神之一,姣好的身材加上酷似Angelababy的外貌,吸引到不少狗公,在她身邊獻殷勤。

的確,即使她不讀書,現在都能在模特兒界站穩。

我,則逐漸在籃球隊打出名堂。

現在兩人,已經毫無接觸。

直至來了個轉校生。

很奇怪,在開學的第一天,我就把我喜歡許心的事告訴他。

要知道,這件事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亦是他,給了我啟發。要不是他堅持不放棄地追求朱允睛,我怎會開竅。

我一直都以為我為許心做了很多事,付出很多。

但其實,是她把一個肥仔,從堆填區提出來。

然而到了最後,都是由她先開口。

我倆再次相交的地方,是在籃球場。

那天我剛在學界比賽落敗,賽後自己一個冒著雨在籃球場上加操。

冷不料我整個人滑倒在地上,頭一陣暈眩。

眼看四周,一個人影都沒有,待會兒後有一個久違的身影走過來。

「笨手笨腳咁,我扶你啦。」那位女孩說。

我一直都不出聲,就如第一次看到她一樣。

她細心地替我擦損的地方包紥好。

我終於忍不住,向她說出兩年來的第一句話。

「點解一直都唔搵我?」我問。

「想試下你仲係咪怕醜,點知一試就兩年。」她笑說。

「痴線。」

其實她沒有錯,要是我主動一點,怎會浪費那麼多時間。

「行啦。」她打開雨傘,那一把海綿寶寶雨傘。

那一把,我送給她作生日禮物的雨傘。

我露出兩年來最真的笑容。

其實落雨,又有咩好怕喎。

[從前號碼,等於老地方,不敢拆掉再裝。]

自此之後,她在我的Whatsapp長期置頂。

我們像一對經歷了長時間LongD戀的情侶,無所不談。

輸掉班際比賽後,我不知那裏來的勇氣,竟然向她吐出多年來的心底話。

「其實我鐘意咗你好耐,今日同你講,係想比你知我點諗。」我說。

「我有心上人。」她平淡地說出。

「唔緊要。」我強裝鎮定,轉身離開。

「個心上人咪你囉。」她拉住我。

那一刻,比六合彩頭獎一注獨中更興奮。

任何人拍拖,都希望可以一生一世,細水長流。

我們,卻經不起愛情冷淡的時候。

說人話……就是我在她心目中不夠成熟,帶不到安全感給她。

分手的那天,我連挽留都沒有,白白地看著她離開。

對不起,我再一次忽略了你在我背後流的淚。

你一定忍了我很久吧。

男朋友我都做不好,還能做甚麼?

看著手機屏幕上的相片,心裹又一陣刺痛。兩個熟悉的身影在夕陽下牽著手,無憂地看著對方。

我一定會把你帶回來。

我不會再浪費無謂的時間,不會再讓你離家出走。

在外面玩累了,就回來這個避風塘,好嗎?

從今以後,就由我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