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解你可以搞得掂校長個邊?」我問馬騮。
 
「容乜易姐,有銘Sir係到。」馬騮咬了一口蘋果批。
 
「銘Sir?你地唔係話佢係奸細黎架咩?」Judy問。
 
「奸條毛,佢係好人黎架,唔係佢校長都唔會比我地說服到。」
 
「明明個陣入校長室佢笑得好奸架喎。」我回想起半年多前的事情。
 




「唉,佢有把柄係校長手先會咁。總之一言難盡啦。喂話時話,聰仔你係咪食左藥?點解你可以『鍊』得嬴阿輝?」馬騮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
 
「冇可能,佢科Physics邊有可能咁低分,肯定有『警滾』啦。」Judy拿起一條薯條,沾上茄醬。
 
「我真係搵唔到係我身上有咩係冇可能。」我說。
 
「有,你中途轉Gay就實冇可能啦,我肯定搵老虎鉗都夾你唔彎。」馬騮說,然後咬下一大口巨無霸漢堡包。
 
「咁你又有道理喎。」我誇張地說,「不過有鬼用咩。」
 




「手足,守得雲開見明月呀,實得既。」馬騮邊嚼邊說。
 
「係『見月明』呀大佬,唔好扮文青好嗎。」Judy也咬了一口魚柳包。
 
「見條毛就有,去完台灣灰到憨直直呀。」
 
「點解?」二人異口同聲。
 
「其實,拿講完唔好打我──其實Gaby專登過左黎台灣搵我。」
 




馬騮的嘴巴張大得可以放進一顆雞蛋,Judy卻只是默默地嚼著薯條。
 
「整你個制呀,你之前專登唔講架?」馬騮指的「之前」,是我剛回來之後和他們倆的那次見面。
 
「冇話專唔專登既,咁個陣提起佢就好灰,咁咪索性唔提。」
 
「佢同你講左啲咩?」
 
「咁又真係奇怪,」我說,「話就話專登過黎搵我,但只係過黎搵我行左日街,周圍食下玩下,入機鋪玩左陣,仲有咩呢──」
 
內心突然悸動一下,沉澱到腦海深處的記憶以非常快的速度直衝水面。
 
怎麼會藏得那麼隱秘?是我下意識要把記憶磨抹掉嗎?
 
「仲有,佢同我講左樣好突然既野,你地唔好嚇親。」




 
「講你就講啦屌。」馬騮把身體拱前。
 
「記唔記之前有次我地約係街市食飯,你咪話係佢老豆因為好迷信,所以好想我地分手既。」我對著Judy說,她點點頭。「其實唔係咁架。」
 
「講你就講啦妖。」Judy模仿馬騮不屑的語氣十分神似。
 
「唔好嚇親。」我清清喉嚨,「其實個晚車斷我老豆隻腳個個,係佢呀爸。」
 
馬騮極大聲地「吓」了出來,Judy差點放入口的薯條怪異地停在半空。
 
「咁就可以解釋到所有野,例如點解佢呀爸第一次見到我就已經面青口唇白咁款,點解佢會驚到即刻叫Gaby同我分手。根本唔關迷信事,係佢一早已經認得我,就係勁大雨個晚撞到既人。」
 
「拍電影咩──斷估你唔會用呢啲事黎車大砲掛。」馬騮自知全場焦點都在他身上,刻意收細聲量。
 




「Gaby真係提都冇同我提過。」 Judy說。
 
「佢都係好後期先知,我諗佢自己都查左好耐。」我說。「不過講真,其實老豆件事我已經放低左好耐喇。只係如果知道真相,一黎可以搞清楚好多野,二黎老豆在天之靈都可以走得安樂啲。」
 
「而家搞返清楚,你地咪可以一齊返囉?」馬騮朝我伸出手,「恭喜哂恭喜哂,原來黃生你唔係一出世已經食檸檬,除左恭喜我都唔知講咩好。」
 
「唔係架,就係呢樣先令我最灰。」
 
「屌,又唔係。你講野可唔可以唔好斷斷續續有前冇後姐。」馬騮說。
 
「佢話,佢同佢男朋友感情好好。」我立即低頭呷了一口可樂,不讓他們看見我低落的神情。
 
「吓?前兩三個月散左啦唔係咩──」
 
「馬騮!──」Judy大喊一聲,不屑地「啑」了一下。




 
「咩呀,唔講得架咩。」馬騮搔了搔後腦袋。
 
「Judy,你如果知啲咩野,唔怕講啦。」我說。
 
她嘆了一口悶氣。
 
「唉頂,事到如今反正講唔講都死架啦,我啖氣就真係谷左好鬼耐。」她大力地把手中的可樂轟落桌面,「你係咪豬黎架?你真係一啲都唔發覺架咩?」
 
我沒有被她的舉動嚇倒,反而低頭看著餐盤上的廣告,心裡沉思。
 
我察覺,我當然察覺。
 
我那麼熟悉她的一切,怎麼可能一點異樣都沒留意到?
 




只是,我無論在籃球那邊怎樣勇往直前,在面對Gaby時卻是個只會逃避的膽小鬼──
 
我害怕失去。
 
我生命裡面,已經失去得夠多了。
 
我不想再親眼、親耳、親身經歷多一次那種把整個自己敲碎、再頹廢地等待重新拚合的過程。
 
所以,連她說和男朋友過得好好的時候,我選擇直截了當地相信。
 
令自己麻木、徹底讓事情沒有轉寰的餘地,不就會過得好一點了嗎?──
 
「我問你嘞,佢同你一齊既時候有冇成日唔記得野?」
 
我回想在台灣和她見面時的每一幕場景。
 
「冇喎,佢連我以前朝早幾點起身出去練波佢都記得。」
 
Judy有點疑惑,「或者你呢個豬咁蠢係佢心目中真係好重要啦──」
 
我腦海突然閃過一個畫面,「呀!我醒起啦,有呀,佢連自己應承左要黎睇我冠軍賽都唔記得。」
 
「呢個唔關事啦,佢根本就黎唔到。」
 
我正想開口問她原因,她卻搶先一步說:「咁佢有冇突然行行下頭暈?或者突然面青口唇白個啲?」
 
我仔細想了想,然後說:「頭暈就好似冇,不過入機鋪玩,佢乜都唔玩得咁濟。」
 
她用力地拍一下桌,「咪係囉,死蠢,咁都唔覺有問題?」
 
「我以為佢係小問題……」我內心的悸動,來源於這個對著自己撒的謊。
 
「小你個頭呀!」她語氣激動,「佢個腦,生左個瘤──」
 
頃刻之間,她已經哽咽得說不出話。
 
「癌細胞已經──已經去渾全身喇──」
 
我低著頭,鼻子酸得可怕,淚水像傾盆而下的雨般嘩啦嘩啦地落下。
 
我的心頭,徹底地濛上一層厚厚的死灰。
 
無論怎樣也抹不掉的死灰。
 
「佢寧願呃住你等你覺得自己冇望,都唔想你唔開心,更加唔想你同佢一齊返──」Judy徹底哭成淚人,「你知唔知佢每晚,都係自己一個係病房喊──」
 
淚水一發不可收拾。
 
馬騮收起以往的嬉皮笑臉,「仲有得醫架可?」
 
Judy側目看看他,搖了搖頭。
 
「可能──佢可能仲有三個月就要走喇──」
 
我大哭,哭得發出嗚嗚的聲音,全身抖個不停。
 
我自以為我很勇敢。
 
可是,最勇敢的女孩,卻在每個忍受著無盡孤獨和寂寞的晚上,獨自和病魔搏鬥。
 
我無法原諒自己的懦弱,於是立即拿起手機。
 
「你做咩呀?」Judy把我的手扳下。
 
「我要打比佢──」我把她的手推開。
 
「你痴左線呀?你冷靜啲好冇?」
 
「你叫我點冷靜?如果你鐘意既人得返三個月命,仲日日剩係對住你笑唔想你傷心,你會點做?」
 
「我唔知我會點做,我剩係知你咁做會浪費哂佢所做既一切!」
 
她一手拍落,電話啪嘞一聲掉到地板上。
 
我呆住,看著地上的電話。
 
良久的沉默,把三人之間的空氣凝結。
 
「我明啦。」我說,「我知我應該點做。」
 
她俯身在桌下拾起電話,遞到我面前。「Sorry呀我激動左。」
 
「你講得岩,我永遠都係豬咁蠢。」我說,「呢三個月,我會陪佢行埋落去。」
 
我們三人,相視,微笑。
 
「真男人。」馬騮說。「咁,我地個冠軍點?」
 
我拿起一條薯條,沾上茄醬。「話你知,我地個冠軍,就好似我手上呢條薯條咁。」
 
我拋起薯條,薯條在半空掉落我張得極大的嘴巴裡。
 
「食硬。」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