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沒有跟隨大部份的車往那條橋駛去,反而在半路中途拐了一個彎,在一處可以觀覽整條橋的夜色的地方停下。
  
前面的景色徹底把我的眼球吸住,我一時忘了把手上的頭盔放到後箱,只懂呆呆地在機車旁站著。
 
遠方一閃一亮的萬家霓虹,交織在湛藍色的夜空下,在兩座小山丘之間形成一片燈海。那條在山丘間繼續伸延開去的大橋,上面五光十色的燈火,恰巧把天上數不盡的繁星和地上無數的霓虹分隔開來,好像強硬地把夢想和現實分隔開來一樣。
 
我放好頭盔的時候,阿美已經逕自拿著大包啤酒和花生,走到前面的一處空地。
 
空地很大,大得即使旁邊有好幾對愛侶在聊著肉麻的情話,也會覺得空虛。
 




晚空都是閃爍不止的星星,城內盡是運作不停的繁囂。此刻的我,只想靜靜地拿著啤酒,安穩地呷上一口。
 
我盤腿而坐,拆開啤酒的紙包裝,拿出一罐,把拉環拔起。「咔」的一聲,濃密的白色泡沬便從裡面冒出。我毫不遲疑地呷了一口。好苦。
 
「阿美,」我看著她說,「你話呢,我係咪應該放棄啦?」
 
「放棄啥?」
 
「追返佢囉。」
 




她用力撕開椒鹽花生的包裝。「不應該放棄阿。」
 
「點解?」
 
「因為這樣的話,你的情敵就只有一個喔。這不是簡單多了嘛。」
 
我的視線和她黑夜中亮晶晶的雙眼接上,然後忍不住笑了起來。
 
「睇唔出原來你都幾蠱惑架喎。」
 




「很多東西經歷過之後,就會上一課阿。」她的眼神忽然有點落寞。「我跟男朋友,就是因為這個分開了。」
 
「即係你而家拍緊拖架?」我語氣很認真。
 
「不是啦!是他跟別個在一起了。」
 
「咁慘──」我連續喝下好幾口苦澀的啤酒,嘆出一口悶氣。「幾耐之前既事?」
 
「就──大概幾個月之前吧。不過情況不同啦,我也不應該這樣子跟你講。」
 
「都係,唔可以下下都將件事好似代入公式咁睇既──只係我覺得呢,身邊冇左佢既話,我冇左一半繼續打波既理由。」我把手中的啤酒一飲而盡。
 
「那至少,你還有另外一半,不是嗎?」她幫我另一罐啤酒的拉環,白泡「滋滋」地湧出。「更何況,他也不在你身邊耶,你還不是為了他而努力。」
 
「你講野成日都咁中既。」




 
「因為我比你大,頭腦也比你好阿。」她得意洋洋地在下巴比了一個「剔」。
 
「我應承過Gaby,會帶個冠軍盃返黎比佢。」我拿了幾顆花生放進口中,「咔滋咔滋」地咀嚼著。「但係而家我算係佢邊個姐?乜都唔係。」
 
「什麼身份都好。」她語氣十分平緩,「就算對方不在自己的身邊,曾經許下的承諾,都不應該被遺忘。」
 
我看著遠方閃閃生輝的燈火,思索著這句說話的意義。不知不覺,我又喝光了一罐啤酒。
 
「或者,你講得岩既。」口腔好像沒那麼苦澀,還有種涼涼的快感。「男人老狗,唔可以亂咁應承人野。如果應承左,就好似紋身咁,跟一世。你話係咪?」我想起了那個脖子後面的「義」字。
 
「你說話已經像個男子漢了耶。」她對我投以一個認同的眼神。「要是達叔叔還在的話,他一定會覺得很欣慰。」
 
「如果佢係到既話,我就唔會係台灣,可能都唔會識到你。」
 




「所以說你覺得他不在會比較好喔?你喝醉啦?」她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
 
「冇醉,第三罐咋嘛。」我的確有點發熱,「佢係到,其實好辛苦。佢要睇住我,又要睇住頭家,但係又冇左隻腳,乜都做唔到。可能係另一個世界,另一個佢可以行,可以跑,可以跳既世界,佢會開心好多。」
 
「要是他看見你把夢想放棄了的話,他可開心不起來喔。」
 
我看看她,然後灌下半罐啤酒。
 
「而家已經就黎八月喇,學界仲有兩個月就開波。」我無奈地說著,「連隊波都未組好,夢想?憑咩呀?憑我徹底的勇氣呀?」
 
她聽完我的話後,拿了一罐啤酒,拉開了拉環。
 
她沒有說話就提起啤酒大口大口地喝著,然後用力地嘆氣。啤酒的苦澀使她露出痛苦的神情。
 
「嘩,你做咩呀?」




 
「不喝點酒,我怕我幹不出來。」她撐著身子站起,然後走到懸崖邊。「過來這邊。」
 
看著她一步步走向懸崖,放眼盡是幽黑茂密的樹林。我嚇得連忙站起,走上前一手把她緊緊拉住。「你想做咩呀???????唔好做傻事呀!!!!!!!!!!」
 
「誰要做傻事啦?」她笑著回答,然後走到邊緣處矮矮的木圍欄旁邊。
 
山上的風吹拂髮梢,我看著下面黑影團團,樹的影子像會在黑暗中把人吞噬般可怕。有輕微畏高的我跟著她走到這兒,除了滿腦子都是準備要一躍而下的思緒之外,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其他的行動。
 
「喂──認真跳唔代表唔係傻事架喂──」
 
她一手把我拉前,我嚇得連忙牢牢抓住欄杆,雙腳有點發軟。
 
「跟著我說。聲音要比我大喔。」
 




說罷,她便雙掌曲起放於嘴邊,形成一個小小的擴音器。
 
「我要呢慣根!!!!!!!!!!!!」
 
我呆呆地看著她,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她連忙四處探看,旁邊的那幾對情侶都沒有用怪異的眼光望過來,卻發現我訝異地看著她。
 
「怎麼啦!快跟著我喊阿!」
 
我搔了搔頭,「我完全聽唔明你叫乜,可唔可以用普通話翻譯一次?」
 
「我是說,我要拿冠軍!」她沒好氣地用普通話重覆了一次。
 
「哦──」我一時也想聽聽遠山傳來的回音,於是沒意識地也跟著她大喊。
 
「我.要.拎.冠.軍!!!!!!!!!!!!!!」「軍軍軍軍軍軍軍──」
 
我刻意以震耳欲聾的聲浪叫喊出來,彷彿整座山頭都為之震動,回音在山林間迴盪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消散。旁邊的情侶總算在纏綿中被嚇倒,紛紛往這邊看過來。
 
我大笑著,只覺得好舒爽。
 
她掩著臉,好像看見什麼可怕的東西那般,「你幹麻叫那麼大聲啦。」
 
「又係你叫既。保守估計應該大聲過你岩岩百幾倍左右。」
 
她突然放下兩手,自信地笑了笑。「是我叫的,可是說出口的是你喔。」我一時沒弄明白她的意思。「你已經答應了我,你要拿冠軍了喔。」
 
我用力在齒間洩了一撮氣,露出不屑的笑容。「你份人好陰濕囉。」
 
「你的表情告訴我,你叫得很開心阿。不是嗎?」
 
「係好爽呀。」
 
「那再叫一次好不好?」她問。
 
我們彼此對望,笑著。然後朝山下的萬家燈火微微伸長脖子。
 
「我要拎冠軍!!!!!!!!!!!!!!」盪回來的餘音比剛才的更大。
 
「我要呢慣根──」她笑得很開懷。
 
「我要拎冠軍!!!!!!!!!!!!!!」
 
「我要呢慣根──」「我話我要拎冠軍!!!!!!!!!!!!!!」
 
「我要呢慣根啦──」「我話我要拎冠軍呀你老尾!!!!!!!!!!!!!!」
 
一時之間,整個世界就只剩下我和她,還有那個差點被遺棄的、冠軍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