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去,楊正康已下了山。 

山上只剩水瑤、董耀、姬韻靈三人。 

董耀走出茅廬,正要去練劍,卻見水瑤一個獨自看著遠景出神。 

「水瑤。」 

水瑤回過神,應道:「董公子。」 





「怎麼了?連翠芯她們也下山了麼?」 

「嗯...。」水瑤似若有所思,只輕輕點了下頭。 

「正康也下山去了。」 

「楊、楊公子?」 

水瑤心頭一震,她昨天修練天仙七絕手直至夜深,直今未見楊正康,原以為他在茅廬裡養傷休息。 





「楊公子內傷初癒,怎能隨便下山?」 

水瑤語帶惶恐,很是關顧楊正康傷勢。 

董耀聞之,應道:「內傷?」 

水瑤便說了悅云下山、楊正康突發內傷的大慨。 

「那你就別太擔心他,他不會輕易冒險。想必是他身體已無礙才會下山。」 





「但願如此...。」 

正當場面又再度陷入沉默,董耀忽道:「水瑤,恕我有個冒昧請求。」 

「公子請說。」 

「我想請你,幫我梳洗一下。」

水瑤一呆,方覺眼前這位董公子的衣著打扮跟儀容較楊正康隨便得多。 

她久居孤島,倒對董耀的打扮無太大感覺。 

董耀隨眾白衣女走的這段路,仍是那個披頭散髮,衣服破爛的粗獷狂人。 

他其實習慣了。 





自劉悔身故已後一連串的事件,他已有好長一段時間自暴自棄。 

但昨日姬韻靈的那一席話......他已經決定再次振作! 

一夜間,姬韻靈憑其深厚內力,勉強將自己流竄的氣息平復下來。 

她深知這次必元氣大傷、功力大損,需休養多時方能恢復。

但她可以嗎?她不可以。

她只能承受。 

她步履蹣跚,從後山走到山頂。 





她不自負,她並不覺得堂堂神女落得如此模樣是恥。 

她亦不自責,她不認為自己強行壓下內息帶水瑤往後山處修練是愚笨之舉。 

她不可以讓董耀或楊正康得知自己內息流竄。 

她需無機心,不會算計董楊二人,但對面白衣女侍以外的人,她總是有種畏懼。 

倘若他們二人不再怯於自己武功,那又如何?   

萬一,他們二人在自己最虛弱的時候奮起反抗...該如何是好? 

萬一,他們乘機逃走,少了二人襄助,大業又該如何是好? 

她知兩位皆是信守承諾的君子,決不會言而無信。 





只是,她不希望有變數。

這小小女子,樸實的素心之中,雖容不下深謀遠慮,但也不至於莽撞無謀。 

故她到後山處找個休靜的地方療傷。

當她走到茅廬處,想叫水瑤幫忙扶持的時候,遠遠見到水瑤拿著水盆往楊正康的茅壁走去...... 

她自然不知楊正康已下山去了,她心底認定了水瑤在服侍楊正康。 

認定了自己最寵的侍女,自己默許的玄女沒有因自己的告誡而疏遠他人。 

她的心,翻騰著。 





她淺白的嘴唇,開始泛紅。 

她的血液,有種莫名的騷動;如烈火一般煎熬著她高冷純潔的心。 

雪白的肌膚,隱隱透出一層淡紅色。

這是她身體表現憤怒的一種反應。 

可她的心依然沒有一絲怒氣。 

她的內息又開始流竄了...倘若,沒有江湖經驗,年少無知的她是張白紙;那麼水瑤這一次,就為這張白紙添上了一筆。 

她一語不發,默默走向自己的茅蘆。 

她的步伐,反而比剛才平穩。 

茅蘆之內,極是簡潔。 

沒有太和山的宮殿之華,亦沒有潛山的天險之勢。 

只是平凡樸實的一座茅蘆,殘舊的梳妝台。

她坐到床頭,從床下取出一錦緞縫製的袋子。 

袋內有一小盒,她打開小盒,盒子內存放了一白玉瓶子。 

她倒出一顆丹藥,徑自吞下。隨即打坐運功,過不多時,身上升起一陣白煙。 

白煙從她的肌膚陣陣而起。 

原來,她的肌膚,凝結了一點點的冰珠,隨後又因內力運行而蒸發,霧化成氣。

當白煙愈盛,姬韻靈的內功便愈純。 

她昨晚所損耗的內力,慢慢開始補回。 

她的雜念,開始歸於虛無。 

此時,楊正康已經入城。 

「可要從那兒找起呢...。」他很是迷茫,想到悅云一小女孩,該如何著手找?但他性格積極樂觀,沒有因為這件事阻礙了他的步伐。 

「既然沒想法,便先幹正事囉。」 他心裡其實放不下悅云的。 

在這繁華街道中,楊正康便如普通的書生郎君無異。 

他暗暗默想:「這毛府...到底在那?」 

在會稽城中,毛氏是舉足輕重的士族。

而他知道,二州刺史毛謹的公子毛修之,亦同學藝於謝安石公,可算是自己的半個師兄弟。 

二人雖素未謀面,想必看在謝安石公的份上,毛修之必會出手襄助楊正康。 

而楊正康所關顧的,亦正是毛修之正追查的白衣眾。 

他知五斗米道新立教主之日,必有大事發生,他的希望,只有落在毛修之身上。 

他停在了一麵檔前,挑了幾個大包,正要開口詢問店家毛府的位置。 

只見一名少年在跟自己的同桌講述自己的經歷,很是大聲:「你倒要想想,昨天那個境況,多危險哇!」 

楊正康付了些碎銀,一路吃著大包、一路細聽這少年的分享;不竟,「危險」一詞,在楊正康看來往往極之有趣。 

「那時候,那瘋漢握住那女孩的頸項,似乎並不懼怕那兩白衣女子。看來那女孩是她們的人吧。」楊正康眉毛一揚,凝神細聽。 

「眼見快要把女孩握死了,這時毛公子突然出現,封了了外園出口,簡直救星一樣!」 

「他們交談幾句,惡漢便推開女孩,自己跑了。不多時,兩個白衣女也走了,最後毛公子就接了那女孩回去。」 

少年哈哈一笑:「那時他們說什麼嘛,我站得太遠沒聽清楚。」 

客人一番哄笑,笑說男子沒膽,站得遠遠。 

楊正康也笑了出來,只因他知道悅云平安無事。 

「世事還真巧合!」

他走過去,問道:「老兄,言語間,聽出你對那毛公子很是敬重。不知他是否姓毛名修之?」 

「對呀,全會稽就他一個是毛公子。」 

他笑道:「可否領我到這位毛公子的住處?我是他的一位老相識。」 

這少年面色起疑,尚有顧慮。 

「要不,我向毛公子推薦一下兄台,助你撈官職怎樣?」 

原來楊正康早看穿了他的心思,他知毛家在會稽勢力頗大,豈有不巴結之理?何況他年輕有為,在這種地方無所事事,似乎這足以打動他。 

只見這少年聽後喜形於色,連連點頭稱謝,馬上便領楊正康往毛修之的住處。 

「毛修之不是住在毛府嗎?」 

「你可有所不知了,毛公子廣交結友,愛跟各方豪士俠客結交,毛府地方不夠,他便自購了所大宅,跟他的朋友共居。」 這倒出乎楊正康的意料。 

不過,他既愛交友,請他助拳的力量就更大了。 

他們來到一所大宅的外牆,那少年便停了下來。 

「怎麼了?」 這少年一躍越牆而入,身法輕靈。 

楊正康一個突兀,對他的身法頗為讚許;雖則在他親眼目睹姬韻靈天仙一樣的輕功之後,他已對這些不感興趣。 

「這不光明正大進去作甚?」立馬一躍而上,想要扣住少年一問究竟。 

說時遲,那時快,少年已快步走遠;楊正康一時追不上。 

要追、卻又怕驚動毛修之的客人。 

「要是被誤作同伙可不好受...」他放輕腳步,打算翻牆而出,再從正門走入,叫人提防賊子。 

怎料,那少年突然飛奔而至,喊道:「被發現啦!還不跑!」 

「喂!」楊正康伸手想要阻,卻被那少年用怪異的身法躲了開去,他往前一仆,把塵土都揚起了,然後極快的翻滾往上一跳,跳上牆壁。 

看似極是笨拙,卻將楊正康精妙的擒拿手法化解開去。 

楊正康大感不妙:「若追兵追上,我不就成了越牆而入賊子?」 

隨即跟上少年,往外追出去。

楊正康又翻了出去,他暗嘆:「這小子腳程倒快!」 

不過這下,比方才的距離要近,楊正康心下雪亮,知道必不可以給他跑了,立即摘下玉佩,向他背心一擲! 

他發暗器的本事,雖不及殷如燕般高明,卻也不弱於人;他拿捏內力,以玉佩擊向少年背心,但求不擊傷他而將之停下,明白原因。 

怎料,玉佩擊出,硬生生打在了這少年身上,他卻沒有絲毫感覺,只微微跳了一步。 

楊正康大為驚訝。 只見他轉身,拾起玉佩,將楊正康很是愛惜的玉佩似戰利品一般向楊正康揮舞,喊道:「我才不稀罕當毛修之的小跟班那!」說罷轉身就跑。 

楊正康心頭有氣,不禁搖頭苦笑:「想不到白臉書生也會栽在這混帳小賊手上。」 他知道,此時此刻,追也已追不上這少年了。 

「唉,不竟年少。總會犯下許多輕狂之禍。」此少年實與自己年少有幾分相似,此刻亦不是追討的時候。 

楊正康輕嘆:「玉佩,有機會再跟你討吧。」 

他回首望向毛修之的大宅,心道:「給那少年鬧一鬧,此刻也不是時機,還是先回茅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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