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雲》
「不好意思,我第一次來甚麼也不懂,我叫小雲。」
正在讀著詩歌集的阿達這才察覺到有人走進了告解室,他將殘舊得紙頁邊緣乾燥得只消擦一下便會磨出粉抹的詩歌集半闔上。右手食指夾在書中,記錄著讀到的部份。
阿達說:「不要緊。」
他隔著密麻格子幕簾,看到對面一個模糊的少女影像。她有著一種膚色白晰得來充滿陽光氣息的獨特氣質,脖子掛上一串質感高尚的銀鍊,在呼吸起伏間不時閃耀著周圍的光線,一點點的光亮,像雨後陽光般燦爛。
「有一件心事要說, 可以聽我嗎?」
「可以。」阿達坐正,準備聽小雲的告解。
「是這樣的,我好像喜歡上一個人。」
小雲的銀鍊下是一件天藍色的素淨衣衫,是一般青春派款式的少年人衣飾。
阿達看著這件顏色脫俗的上衣說:「這…」
「聽我說好嗎?」小雲搶說,像霧般翩然靠近,帶來一種不輕不重的壓逼感,阻止了阿達的話。
「請、請說。」阿達差點要抽出夾在詩歌集中的手,作個安撫的手勢。
「好,我要說了。」小雲又像一團霧氣散開的默默退去,重返位置上。
「唔!」阿達清清喉嚨,但明明要準備發言的是小雲。
「我想,我是真的喜歡了一個人。」小雲開始訴說她要說的話了。
「說真的,喜歡一個人沒甚麼不妥,但……事情是這樣的,有天當我經過一個地方的時候,我看見了他。」
看在阿達眼中,小雲一片模糊的臉稍稍仰望向左上方:「他……居住在那座山上的一個屋苑中的某個中高層單位,房間的窗戶面南、客廳露台則偏向西,能看到日落時橙紅色的太陽。這時候山區一帶的景色都會被染成一片紫藍,樹木的陰影都變成水墨畫上的一種帶青的墨綠。」
阿達直直地看著幕簾上的小格子,想像出一個黃昏的時間,五時三十八分?
小雲糾正:「約是七時二十三分,夏季的日落都來得較晚,又可能是我都被他模糊了知覺。」
阿達低頭看了看手上那本殘舊的詩歌集,朱紅色皮封面充滿一種年代感。
小雲說:「日落光輝將本應為淺泥黃色的雲石大廈外牆染成淡粉紅。」
阿達在腦海中搜索著印象中哪裡的屋苑符合以上資料。
小雲稍作停頓以後:「他有近視,必須配戴眼鏡。但可能度數不深所以回家以後會將黑色的塑膠框眼鏡除下,隨便一放擺在電視機櫃上。雖說隨意,但每次擺放的位置和角度可是一樣的,活像個訓練有素、投球精準的籃球員。」
阿達以為從此她所說的人應該跟籃球之類的球場運動連繫上,但原來不是。
小雲:「有時候,有些東西各自分開來說是沒甚麼特別好提起的,但當兩件事連在一起便成為一件特別的事。」她略微低頭,身軀傾左以後又慢慢移往右邊,頸上的銀鍊反映出一連串爽朗的光茫。
「這叫反差。」
她解釋了以上一段阿達聽得一頭霧水的語句。
「他留著一種時興的,偏長而且濃厚的瀏海,我以為他是個喜歡窩在冷氣房中的普通人,但原來他喜歡到海灘去。」
阿達想,其實髮型跟喜好根本不存在任何衝突。
小雲:「他放下東西以後,校服未換便帶著物品離家乘坐巴士到海灘去了。」
阿達翻翻手上的詩歌集,內心在說:「那……」
「他喜歡海灘活動。」小雲模糊如一團白色綿花糖的臉往左轉:「如果下雨了,他會失望而回吧?」
「也許。」阿達在心裡回答說。
「我的心,越來越沉重。」小雲捉起頸上的銀鍊。
「喜歡一個人大概是這種感覺了,莫名其妙、不知就裡,也無從講究那種沉重因何而起。」阿達同樣在心裡結論說。
「這陣子滿滿一團雲在天上以極緩慢的速度在飄動,快要將整個地球壓扁了。」小雲:「天父和他都這樣對我說。」
阿達發出聲音:「有嗎?」
「我可真是覺得沉重得連自己也承受不了。」
小雲放聲哭了起來。
阿達站起,食指仍夾在詩歌集裡:「小雲。」
一下驚動天地的雷聲響起,密集如槍火的下雨聲嘀答嘀答包圍著整座教堂。
阿達深怕突如其來的暴雨會弄塌這座日久失修的建築物。
他走出告解室,腳下便踏在一大片水窪上:「才剛下雨便水滲得這麼嚴重?小雲你沒事嘛?」
一個年約十六、七歲的男高中生跑進教堂,穿著的白色校服襯衫濕透得變成半透明。
「我只是隨口說句天氣如此悶熱,也該下雨了……」
「啊?」阿達望向他。
男生看了看阿達:「不好意思,弄濕地板了。」
阿達望向空空的告解室:「不要緊,製造雨的不是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