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同佢做完愛 , 我都會點起一支煙: 三十
走在倫敦的街頭,總覺得比較逍遙。
我沿路走著,有時目之所及,也會發覺一個奇怪的黑影,
似人非人,但總覺得很眼熟,
也不知道是否自己的幻覺。
父母在倫敦租下一間公寓,裝潢倒也雅致,
他們見我忽至,也是吃了一驚,
上次與他們一別後,至今已不知過了多少個寒暑,
我本也以為這一生是要與他們再生死不相往來,
但有時也就只因為那一點的血緣,倒把人連繫了起來。
他們與我敘過別來,
母親說要給我做一頓飯,父親卻堅持說要出外吃一頓大餐,
就是如此雞毛蒜皮的事情,他們吵上了一架,
這也是我離開他們的原因。
最終父親讓步,決定留在家中,母親便到市場賣菜去了。
「別整天只穿一身黑衣,半點也不吉利!」母親臨行前對父親這麼說,
她把我看重,自是想要父親穿得平易近人一點,讓我看得舒適,
她這番苦心我卻是知道。
人靠衣裝,有時裝扮倒也影響一個人的觀感,
只是人心本就隔著肚皮,還隔多了一層衣衫,這又更難測了。
父親待母親走後,靜悄悄的在袋裡掏出一根煙來,帶我走到窗台邊去,
「還有在抽煙嗎?」父親問我,一邊點起了香煙。
「最近少了,」我答道,也找來一根點起,好像看見Jane的身影。
「你媽就是甚麼都要管著我,我早晚就要撇下她不理!」
父親的神色頗厲,但我知道他也不過是說說而已,
不然他們也不可能一起生活這麼久。
我淡然一笑,只是抽了口煙,
一家人相處,總覺得很多時是無聲勝有聲。
父親把香煙抽到一半便滅掉,說是這樣比較健康,
「這次你既已到英國來找我們,以後就不要走了,」他弄滅了煙頭,瞧著我說。
「我為甚麼不願跟著你們到英國來生活,你是知道的,」我說道,又抽了一口煙。
「隨你吧,你知道我不喜歡勉強你,
做人最重要就是活得自由自在,我也是因此才與你媽搬到這裡來,」他說。
「嗯,我知道,」我答道。
父子之間的對話,有時外人難以明白。
把香煙抽過後,父親不知從那裡找來一支紅酒,說是要好好慶祝,
我知道母親定然是要不許,但我倒想看看他有甚麼法子辯過。
母親回到家中時,天色已暗,
我再看見她,只見Joyce已伴在她旁。
「Joyce?」我本能地喚了一句,
Joyce只是點了點頭,屋內其餘的人也沒有理會我。
我不知道Joyce怎麼會身在此處,但想要問也不差在一時。
母親到廚房裡打點,Joyce卻始終跟著她,
父親與我乘她不覺,又走到窗邊抽了一口煙。
他在說著他最近的外遇,說是交了幾個法國女人,
又說法國女人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性伴。
我沒有試過,只有笑而不語,
父親倒是個風流種子,只是他能與母親相處這麼久,也是情長得很。
或許他心裡跟我一樣,都有一種叛逆,
只是這種叛逆年輕時看來是可愛的,待老了還留著,則略嫌有點不尊了。
母親是個傳統保守的人,與父親處處相反,
偏偏他們又能夠如此廝守到老,
或許就是因為這種截然不同的性格,才使他們的生活有了火花,
但這一種火花於外人看來,至少於我,卻是煩厭得很,
數年前他們說要移居英國,我不願同行,便是怕了這種每天吵鬧的生活。
母親把飯菜煮好後,卻迎來了一場慣演的家庭鬧劇。
她看見了父親放在桌上的紅酒,臉色立時大變,
「不許喝,」母親一手把酒搶過,「你以為自己的身體很好嗎?」
「難得James來探望我們,不要緊吧,」父親任她把酒搶過,
只因杯中早已斟滿,他拿起酒杯,便放到鼻前品著。
母親這一看,直是怒不可遏,又想要搶去他手中的酒杯,
那知一個不小心,杯子搶不成,竟是打落了在地上,
錚的一聲,玻璃杯碎開,紅酒四濺,
我也無倖地在胸前沾濕了一塊,似是一顆心在淌著血。
「這樣也不准,那樣也不准,
做人乾脆死掉好了,至少以後不用再對著你這臭婆娘!」父親忍不住了。
「對啊,我是臭婆娘,臭得你跟了我這麼久!」母親反擊。
「是我跟你?!!當初我說要移民,是你跟著我走!」
「對啊,你永遠是對的,對得把兒子撇下在香港!」
「哈,」父親冷笑一聲,「你還不知道兒子是怕了你才不跟來嗎?!
你每天只會管著他,誰會喜歡你?!」
「我不過是為他好,你就愛做著好人,我替你管教兒子也是我錯!」
他們你一言,我一句的罵個不停,竟說到我的頭上來。
「你不信自己問他!」父親怒道。
「好啊!James你說!是不是因為我你才要一個人留在香港!」
母親厲色的瞪著我,我最怕她這種眼神,
她這條問題我是決不可能答實話,但要我違心騙她,我也總說不出。
「好了,不要吵了,我不在你們就不會吵了,還是我走吧!」
我抵不過去,說罷便打開大門,就此離去。
他們沒有追來,我在門外聽到的,還是只有不斷的爭吵聲。
有時我會想,父母對一個人的心理發展到底有多大影響,
理論我都不知道,但對著如此一對爭拗不斷的父母,
我實在喘不過氣。
他們的價值觀永遠是差距那麼的遠,
每當他們吵不出個結果,便把一切推到我身上去,
我很自然便成了他們之間的磨心。
慢慢我開始有一個念頭,
我會覺得或許我從來不存在的話,他們的婚姻會比較美滿。
書本上總是歌頌親情的偉大,
可世間多少的悲劇歸根究底其實也是家庭問題所致。
托爾斯泰在Anna Karenina裡的開章寫得好: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卻各有不幸。」
雙親健在,生活不憂,
我不知道這樣的家庭算不算得上是不幸,
但這一個永無寧日的家,總叫我覺得缺少了甚麼。
面對著父母如此南轅北轍的是價值觀,我對這個世界的是非總覺有點迷糊,
父親說是對,母親卻說是錯;母親說是對的呢,父親卻又說是錯。
人世裡的是非題,比在校園裡答卷是艱深晦澀得多了。
有時喜歡讀哲學,或許就是因為享受其思考的過程,
答案在哲學裡頭好像不太重要,反正人世能解釋的事本就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