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最後一天的早上,北九龍重案組第一小隊的辦公室內鴉雀無聲,各人就像是被判了死刑的囚犯一樣。當然他們並沒有被判有罪,相反地,他們所處理的案件的被告被判無罪。這對以”入罪”作為唯一目標的畢sir來說,被告無罪即等同自己被判死刑。準確點說,是對下屬判處的死刑,而行刑者正是畢sir本人。
辦公室的各人都很”埋頭”苦幹。其實他們並沒有什麼特別事情要做,卻總是低著頭,對著鍵盤打字的打字,處理文件的處理文件。大家不單避免互相交談,同事間連目光也不敢對上。空氣就一直靜止著,直到熊振狼回來之前,誰也沒有意思要打破這個悶局。
熊振狼是今天最後進入辦公室的人。簽到後,他向著林沙展的工作台走過去,然後用一種很平淡的聲音說道 「林沙展,我想出去查點事。」
林沙展抬頭,定眼看著熊振狼,以為自己聽錯。另外四位探員立刻轉過頭來看著熊振狼。他們簡直不能相信熊振狼說出來的話,更不明白現在再查下去還有什麼意義。就算熊振狼真的能發現新的證據,卻已經不能拿來控告張子誠。香港法例保障了被告,同一控罪只能被控告一次。現在整個案子已經塵埃落定,查來還有意思嗎?可能是出於某種執念,阿肥阿強等人的內心又何嘗甘願坐在辦公室打報告呢。
林沙展望了望畢sir的房門又望向了熊振狼,語氣平淡的回應了一句「你自己小心。」,熊振狼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楊唯過了半刻才驚醒過來,立刻追了出去。
「狼哥,等我…。」,楊唯追上熊振狼後便追問道,「狼哥,我們還有什麼要查? 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繼續查我們還沒有查完的。」 熊振狼淡淡的回應。
「還能有什麼沒有查完? 不是一切都完了嗎?」
「不,還沒有完結。最起碼,在我心裡沒有。」




「好吧。那,我們現在去哪?」
「深水埗。」
「還要去西九龍廣場嗎? 那裏已經不可能查得出什麼了吧。」
「誰說我要去西九龍廣場。」
「那去深水埗什麼地方?」
「九龍死亡登記處。」
楊唯聽著熊振狼說出這七個字,感覺到不可思議。
九龍死亡登記處所在的長沙灣政府合處,就正正在西九龍廣場旁邊。漆黑的大廈外牆不帶有任何的裝飾。
走進生死登記處,楊唯終於忍不住問道 「我們來查誰的記錄?」
「何柔的。」 熊振狼答道。




「為什麼要查何柔的死亡登記?」
「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何柔是整件案件的關鍵。而且…。」
「而且什麼?」
「我們也只剩下何柔這一條線了,不查這個可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唉。」 楊唯只能嘆氣,心裡想的是「就陪你玩玩吧。」
由於現在所有政府登記都已經電子化,把某人的死亡登記拉出來只需在鍵盤上按幾個鍵。所有手續辦好只消十五分鐘。
熊振狼所拿到的是死亡登記副本,上面只寫著最基本的資料。
「何柔,女,57歲,死於2008年 9月17日,死因,腦中風。沒有什麼資料啊。」 楊唯道。
「還有一項。」 熊振狼用手指指著一行細字 – 死亡地點: 聯合醫院。
 




熊振狼拿起電話,在最近的聯絡人裡找到”阿粥”,按了一下”撥打”。
「喂,阿粥,幫我查點事。」 熊振狼沒有等阿粥先開口便道。
「可以,有新案件嗎?」 阿粥也很識趣,完全沒有開玩笑。
「不,我想找你查一下,何柔死的時候,誰是主診醫生。」
「何柔? 你還在查何策吾的案件嗎?」
「是的,能查到嗎?」
「查不到的,醫療記錄系統是獨立的。」
「… 那…。」 熊振狼想了想道 「那…。當天的當值記錄呢?」
「這種人事資料更不可能有紀錄吧。」 阿粥回答道。
「阿粥,想想辦法好不好。」
「不是說我不想,人家什麼時候當班這個…。這個… 其實… 我想問…。」
「你快問吧…。」
「你就是想知道誰是當值醫生是吧…。」
「是的。」
「這個… 嘛…。你想想我這樣說對不對。稅務記錄我是查得到的,我先去查一下當年聯合醫院為誰報過稅。之後呢,誰是醫生也是能找到的。找出誰是醫生以後,再對比一下工資和職級薪酬表,把高級總管一類的去掉,剩下的人… 你一個一個去問行不行?」




「嗯,太好了,謝謝你。」
熊振狼掛掉電話後轉頭向楊唯道 「走吧,去聯合醫院。」
聯合醫院位於觀塘區,坐地鐵由深水埗出發,最快也要二十五分鐘。
「該死的地鐵,就不能開快一點嗎!」 楊唯很不爽的駡了出口。他抱怨的當然不是因為今天的地鐵特別慢,而是想起了因為地鐵太慢的特性,正好成了張子誠脫罪的理由。
「開得太快,小心車毁人亡哦。」 熊振狼反而笑了。
「真不忿氣。」
 
在太子站轉車後坐著坐著,約二十分鐘就來到觀塘了。
還沒有離開車站,熊振狼的電話便響起來了。
 
「喂,阿狼,名單發郵件給你了。一共找到四十六個醫生符合條件。現在還留在聯合醫院的只有十九個。其他的很多去了私家醫院,或者自己開診所了。」 阿粥道。
「謝謝。」
「加油。」 阿粥只留下了一句簡短的鼓勵便自掛了。
 
兩位探員走進醫院後,先找到詢問窗口。窗口雖然開著,但並沒有看見當值的人員。其他窗口的醫護人員好像也在忙過不停。熊振狼及楊唯只好靜靜的站在窗口前等待。過不了多久,來了一位當值護士,以奇怪的口吻詢問兩人有什麼需要幫忙。




 
熊振狼先拿出了委任證,並道出來意,「我們希望跟一位在這裡過世的病人的主治醫生討論一下。」
 
「哦。」 護士對這個突如其來的要求有點驚訝。「這個… 我幫不了你們。你們去找護士長吧。在後面直行左轉第三間房。」
 
走道人來人往,醫護人員、病人、推着病床的護士交錯的前進,各走各的,也不交談。兩位探員吸著消毒藥水味往裡面走,還經常要停下來讓一些行動不方便的病人先經過,來到門口,房門正開著。熊振狼敲一敲門,問道:「請問護士長在嗎?」
 
房間裡的一位女士望向兩位探員,回答道 「我就是。有什麼事?」
熊振狼和楊唯再次拿出委任證及道出來意。
「你們有向上面申請嗎?」 護士長問道。
「我們還在搜集證據。現階段要申請比較困難。」 熊振狼擺出一副”事情很難辦”的樣子,希望能混過關。
「你們沒有申請,我怎可能透露病人的病歷呢?」 護士長關下通行的大門。
「我們在查這位女士的兒子的案件。已經到了走投末路的階段。沒有這位女仕的報告。案件就沒希望了。」 熊振狼嘗試解釋。
「你們的案子是什麼不關我事。查不查出來也不是我的問題。更何況,你也沒有得到病人自身同意啊。」
「你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她已經死了啊。」 熊振狼有點怒了。




「你走進來說要看病歷表就要我給你看,你就不是在強人所難嗎? 」護士長反駁道。
「走吧。狼哥」 楊唯拉著熊振狼。
可能是吵得有點過火,離開時大家都看著這兩位探員。
「怎麼辦?」 楊唯無奈的看著熊振狼。
「沒有怎麼辦。我們不是有張名單嗎? 挨個去問問吧。」
 
接下來,熊振狼及楊唯兩個人靠著門口的牌子,把阿粥列出的名單中出現過的名字找出來,再偷偷的到辦公室拜訪。當然,吃了幾次閉門羹。大部份的醫生都推說這種事沒有上頭指示不能透露。有些醫生看了看何柔的名字直接推說記不起有看過這個病人就快速走開了。
 
正當要放棄的時候,背後一把聲音叫道 「你們兩個有什麼事。我已經在醫院各處看見你們四次了。難度你們就是Sandy剛剛提到的兩位警察?」
 
兩位探員回過頭來,見發話的人是一位四五十來歲的醫生。身材有點發褔,頭髮也有點稀疏了。楊唯下意識的看看醫生胸口前的名牌,寫著”Dr. Philip Wong”。
 
「我們…。嗯…。我們… 正在調查一宗案件。」 熊振狼吱吱吾吾。
黃醫生眉頭一皺,好像不太滿意。楊唯見狀立刻簡單的說明了原委。可能是近來的調查過程接連遇上阻滯,楊唯解說的用詞都十分負面,說了些像是”沒有可能”、“最後的機會”、”兇手逍搖法外”之類的說話。
 




黃醫生看看熊振狼,又看看楊唯,說道,「跟我來吧。」,轉頭就往一間辦公室走去。
黃醫生先進門,待兩位探員進來後更隨手關上了門。
「坐吧。」 黃醫生比了比旁邊的椅子,自己也坐下來, 「我雖然不能說什麼,但我可以看看。你想調查的那位女士,身份證號碼知道嗎?」
楊唯不明白黃醫生的意思,但還是報上了何柔的身份證號碼。
在鍵盤上按了號碼,黃醫生熟練的打開了一些文檔。「是叫何柔吧?」
「嗯。」
「那,你們想調查什麼呢?」
「死亡登記冊上面寫的是”腦中風”。我們想知道的是,她真的是腦中風死的嗎? 有沒有一點其他原因。」
黃醫生注視著屏幕,一段又一段的文字在上下翻飛。間中還夾雜了一些醫學圖片。
過了一陣子,黃醫生開口道,「關於這個,我沒有什麼需要說的。」
「這… 這是什麼意思。你… 叫我們進來,卻還是什麼也不講嗎。」 楊唯對於醫生的回答有點不滿。
「我從沒有答案過我會告訴你任何事啊。」 黃醫生堅定的回答道, 「我再說一遍吧,我。沒。有。什。麼。需。要。說。的。」
「這…」
「謝謝你,黃醫生,你幫了我們一個很大的忙。」 這次是熊振狼發話。
黃醫生笑了笑,也沒有說什麼,回個頭把剛剛打開的文件一一關掉。
「走吧。」 熊振狼對楊唯說,「我們在這裡迷路了。其實是要找廁所的。」
楊唯一臉茫然,也只好跟著熊振狼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