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試的時候,老闆不斷問我:「行行企企掂唔掂?」
 
「行行企企?我屈機架喎。」我老實地答。
 
「我地國際問卷調查機構,好需要一啲行行企企成日都冇問題之餘,仲可以主動去做問卷調查既調查員。」
 
「主動性?持久力?我有晒丫。」我說。
 
「禮貌、態度同調查技巧呢?」他問。
 


「你覺得我冇咩?」我禮貌地反問,笑到露出牙肉。
 
「恭喜你,歡迎加入國際問卷調查有限公司。」老闆跟我握手,「今日開始,你就係我地既問卷調查專員,張國際調查員證……啊,你有冇帶相?」
 
「有。」我從銀包裡拿出一張照片,遞給他。
 
「嗱,哩張係國際調查員證。」他拿出一張彩色影印的紙片,「貼張相係哩度,再寫埋你個名,就用得。丫,仲有個膠套。」
 
我接過紙片、附著頸繩的證件套。
 


「好膠,兩樣野都。」我心想。
 
「咁……聽日可以番工架喇。」老闆從抽屜裡拿出一張合約,用筆尖指示重點,「$40蚊一個鐘,每做一張問卷多4蚊佣金。OK既話,哩度簽個名。」
 
——程強。我寫上。
 
「時間地點之後有人會Whatsapp你。」他說完,也簽個名,表示面試結束。
 
「多謝比哩個機會我,我會努力架喇。」我說,再度與他握手。
 


「聽日見。」「好,聽日見。」
 
 
想不到,我竟然找了一份問卷員工作。
 
雖然是兼職,但也總算有了收入來源。
 
離開公司之後,我收到業主的電話聯絡,確認了四天後有床位可以入住。
 
這下子,下一個落腳點也安排好了。
 
現在放不下的,就只有貓貓。
 
「回去之後,要看看有沒有新的領養者。」
 


這樣想著,想著,我就回到家了。
 
「叮噹——」剛剛關上家門,就有人按門聆。
 
「邊個啊?」我打開門,發現詩巧站在外面。
 
詩巧低著頭,左食指勾著右食指,也忽然解開,雙手垂下,垂在黑色裙褲旁。
 
皮膚黝黑的她,一聲不說,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外。
 
「喂,你咩事?」我問,覺得有點不對勁,平日的她應該精力充沛。
 
——向右拉開鐵閘。
 
「我唔係叫你去搵賣紅雞蛋個婆婆架咩?做咩電話都冇個?」


 
她依舊低頭,就好像聽不到我說話一樣。
 
「搵成點?」我彎腰窺望一下她。
 
貓貓也好奇地走我的腳邊,看見詩巧,喵了一聲。
 
「入黎先。」我伸手拉她入屋,再把大門關上。
 
怎料她突然走到抽屜旁,拉開,拿起一柄界刀。
 
「咔咔咔咔——」右手姆指,推出多格銀色刀片,抵在左手手腕的脈搏。
 
「喂,你做咩啊!」我喝住她,過去一手搶住界刀。
 


經過幾秒鐘的爭持,我終於奪回界刀,把刀片「咔咔咔咔」退回去。
 
「你比我死啦。」詩巧低落地說,語調跟平時的她完全不同。
 
「做咩啊你?突然之間成個人變晒,好似變左第二個人咁既。」我說,「我好細膽架咋,唔好嚇我得唔得?」
 
「你要死,咪出去死囉,做咩要係我面前死呢?」我再問。
 
「仲有你係度死,會破壞間屋既風水架。間屋已經夠邪架啦,你仲想死係度,小弟我仲有四日要住架。」
 
「雖然話死左人會影響樓價都唔關我事啫,但你累我比拉差佬拉,再比報紙佬作我約囡囡上黎因姦未遂、殺人滅口之類都唔好丫。」
 
罵著,罵著,她哭了。
 
淚水,一顆一顆地掉下來,滴在嘴角、胸口、地上。


 
「做乜春啊你?」我真不明白。
 
「男朋友,有左第二個。」詩巧沙啞地說,嘗試拭去眼淚,不停地拭眼淚。
 
「佢話過,永遠都,愛我架。」眼淚掉得很快,雙手捂住雙眼。
 
「但佢依加,唔要……石石喇。」肩膀抖抖顫動,語聲哽咽。
 
「佢呃我,佢……唔守信用,佢係衰人。」
 
她眼淚兩行地流下,流到嘴邊,流到深處。
 
在旁邊看著她的我,少有地感覺得到……
 
這是從靈魂裡流出來的淚水,流多了,心靈就會乾涸。
 
人就會變成齒輪推動的機器。
 
這種感覺,不幸地我比誰都了解。
 
「好辛苦。」她低頭掩著心口,頭髮掩過了臉。
 
「咁你去死啦。」我遞上界刀,推出刀片,交還她的手上。
 
「吓?」她有點錯愕,望了過來。
 
我不會給她擁抱,不會給她安慰。
 
「作為回報,你死左之後,幫我趕走間屋啲衰野。如果見到女鬼,就幫我打走埋佢。」我吩咐。
 
「之後一直跟住我,我既新居如果又有衰野,或者風水唔好之類,你要幫我搞掂佢。順便保祐埋我順順利利、身體健康嗰啲。」
 
「你知啦,你冇屋企人,死左應該冇人燒野比你。實係靠我架啦,如果你都想清明有人過幾棟大屋比你,再燒一百幾十億比你,你識做啦。」
 
「不過,下面通脹咁勁,一百幾十億應該都係夠你買個麵包食。」
 
「嘩,咁咪……仲辛苦過做人?」她破涕,不禁笑了下。
 
「梗係啦,唔係你估死咁容易?」我說,再問,「點啊,仲死唔死啊?」
 
「唔死喇。」她討厭地笑說,「衰人黎架你都係。」
 
「唔死就去沖個涼啦,你塊面喊到花晒喇。」我收回界刀。這次不放抽屜,一會兒拿進房間。
 
「哦。」她扁嘴說。
 
「係呢,我叫你搵賣紅雞蛋個阿婆,搵成點?」我問。
 
「我去街市行左圈都見佢唔到。」
 
「咁冇野喇,你去沖涼啦。」我說,又趁她轉身時說,「今晚如果冇地方去,留係度訓多晚啦。」
 
「放心,我唔會夜襲你。」我先行釋疑,「我十一點前就會訓。原因,你知架啦。」
 
她「嗯」了一聲,便拿內衣褲等衣物進入浴室。
 
 
趕了她去洗澡後,我打開雪櫃,確定還有三隻紅雞蛋,以及一堆蛋灰。
 
我用紙巾,把蛋灰包好,拿進房間,在書桌上打開。
 
「究竟點解隻蛋會咁?」我百思不得其解。想起剛才的詩巧,覺得這件事不應再找她幫忙,她應該專心把心痛治好,而不應插手在靈異事件中。
 
關於靈異事件……
 
如果我不是發夢遇到一個叫藍藍的少女,也許我還沉浸在失戀的傷痛中。
 
這麼說,就算她是女鬼,就算她每晚都纏著我,我也是有收獲的。
 
然而,根據一晚爛一隻雞蛋的規律,我還有三隻雞蛋可以爛,意味著至少還會發三次夢,並醒來三次。
 
讓我注意的還有,已經爛了的三隻紅雞蛋,每次「爛的形式」都不同。
 
第一隻是穿了一個洞,第二隻是七個洞,第三隻是化灰,跟印象中,夢裡的我的「死相」相當接近。
 
所以紅雞蛋爛的形式,大概是根據我在夢中的死亡形式而決定的。
 
假設紅雞蛋是「邪物」,是引致我發夢的元凶,那麼所有雞蛋爛光之後,我就不會再發夢。
 
這是可能性之一。
 
但如果引致我發夢的元凶是其他事物……
 
紅雞蛋是救我、代替我受罪、代替我化灰的「吉祥之物」。
 
「咁如果所有蛋都爛晒,我又發夢,又死左……到時冇紅雞蛋幫我頂,我咪唔洗醒?」
 
小心地把界刀放好後,我發現手機訊息燈閃著。
 
無論如何,現在都應該是把朋友拉下水的時候。
 
「阿力,我最近遇到啲事……」我開始打起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