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喪屍很快填滿那個缺口,再成為黑壓壓的喪屍牆,這才意識到,他們真的走了。



理應對我最重要的陳蕊月和小銀,就這樣走了。
 
一絲異樣的感覺不知從哪裡湧起,我摸了摸心臟,雖然它仍不會跳動,但不知怎的,總是比以前更為空虛,好像心臟被掏空了一樣。
 
我慢慢地轉過頭來,對著那些發愕的人們,道:「我尊重佢哋決定。」
 


-
 
後來的事我也不太記得,他們說了許多話,再分配工作,有些人外出了,有些人還在這裡,那些儀器還未損壞,然後被Ella抽了一些血液,只記得不知何時,我坐了在地上,一直看著那些喪屍。
 
喪屍仍然在吼叫,它們數量極多,但始終不敢一湧而上。
 
它們在咆哮,在尖叫,腐爛的血肉和手腳在揮舞,和旁邊的碰碰撞撞之間,可能又弄掉了身體某一個部份,瞬間被另一些喪屍撿起來咬嚼。
 
原本自認為地球最高等的人類,變為只憑本能,憑欲望行事的一隻野獸。
 


我兩眼發直地看著它們,忽然旁邊也坐了一個人,他道:「好久不見。」
 
我憑氣息便知道來人是誰,我道:「仲未死得?」
 
「啲骨仲痛緊。」他發出幾聲駭人的啪骨聲,然後彷彿有點苦澀,再道:「下一次,係最後一次。」
 
我知道他的心情,點點頭,我們便一直坐著空地上,盯著喪屍,非常安靜。
 
「小敏....一直係你身邊?」
 


不知過了多久,夏名昌突然道。
 
我搖搖頭道:「一直係阿紫身邊。」
 
夏名昌喔了一聲,沉聲道:「如果你有睇清楚本日記,我就唔洗咁辛苦。」
 
「吓?」我眨了眨眼睛,「英文我睇唔明,係阿紫翻譯俾我聽。」
 
「我就知道。」夏名昌嘆了口氣,有點後悔道,「當初點解我諗唔到,我以為你都知道小敏就係解藥嘅關鍵。」
 
「...」我沉默了一會,好好組織起來,「姐係,本日記一早寫咗?」
 
「已成過去。」夏名昌苦笑了一下,話題便一轉:「月走咗,你唔理?」
 
「...冇所謂。」我頓了一頓,指了指自己的心,「我冇哂感覺,係到唔係到,對我嚟講係一樣。」


 
「喔....或者係好事。」夏名昌沒有驚訝,啪著手骨,淡淡地道:「心地善良一直都係你嘅弱點。」
 
「你當初為咗月,掉下同伴,一個人行動...仲為咗月,放棄同我一齊搵Ella,搵解藥...」我看著他,正想說話,夏名昌卻話鋒一轉:「...但係你為咗佢放棄咗咁多事,咁輕易就放手...」
 
「你對唔對得住你自己?」夏名昌緊盯著我的雙眼,「真正嘅你。」
 
我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最後慢慢看回喪屍。
 
「不如講下夏洛特係點。」我淡淡地用回他的招數,轉移話題道,「我想知。」
 
一陣沉默過後,一把溫柔的男聲道:「佢係英國公主,係克里王子最細嘅女兒,從小受盡萬千寵愛,而我,只係一個由小到大接受訓練嘅粗人......」
 
他忽然變成了一個健談的男人,冷酷的臉上不時出現微笑,我靜靜地聽著從來未曾在他身上出現過的溫柔,他對她的感情,原來是那麼深。
 


話畢,我忽然問道:「其實,你係咪鍾意佢?」
 
夏名昌把話頓住,呆了一呆,我再道:「一或是,你係愛佢?」
 
夏名昌猶疑了一會,最後確實地點點頭,彷彿像個青澀的少年地輕道:「佢係我嘅生命,我...確實如你所說。」
 
我想了一想,便示意他繼續說下去,他閉上眼一會,便恢復過來,繼續說話。
 
我看著他的模樣,不知為何,有點羨慕他。
 
在以前,我也愛陳蕊月...
 
那種感覺很不切實際,但在她的身邊,會感到很舒服,彷彿天塌下來,也沒所謂。
 
只要她在我的身邊就可以了。


 
可惜,我已經忘記了這種感覺...?
 
我和昌便在極多喪屍面前,促膝長談,說起過去,現在,將來,包含痛苦快樂笑與淚。
 
一輩子內,我還未曾跟一個人,這樣的說話。
 
他對我這樣說,而我也想說的是,我也是。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一架小型貨車緩慢地駛進來,隱約看到麥俊揚在駕駛座,高望和丹澤爾在後座,而阿紫則抱著小敏,在前方作開路,雖然範圍不大,但還是有效地驅趕喪屍,那車子似乎是為了去維港作準備。
 
我和夏名昌都知道是時候了,他忽然搭上我的肩膀,道:「我收番之前嘅說話。」
 
「你唔係懦夫。」他抬起頭,站起身,再微笑道:「你係勇士!」
 


我搖搖頭,卻聽見背後一把女聲,正氣急敗壞地道:「倫,過嚟!我有嘢問你!」
 
我和夏名昌同時轉頭,只見Ella在遠處,那個臨時搭建的帳篷前,焦急地揮著手。
 
我和昌對視一眼,兩人便飛快地跑了過去,剛好勝過昌一小步。
 
我舉起勝利的手勢,夏名昌搖頭道:「我傷勢仲未好,實際係平手。」
 
「咩時候,仲鬥埋啲無聊嘢!」Ella罵了兩句,便拉扯我到難得還算完整的枱前,指著顯微鏡,按著額頭道:「倫,你搞乜嚟,點解你啲細胞會變成咁?」
 
我湊過去隨意一看,眨了眨眼睛道:「你確定有嘢睇?」
 
昌也湊去看著,他瞇起眼睛,沒有離開顯微鏡,忽然道:「血液裡面嘅細胞...竟然咁少。」
 
Ella彷彿有點頭痛,不停搖頭,在她身邊作為助手的阿靜臉色也不算好,這一次,我更仔細看著,當我瞇起雙眼,這才發現原來真的有些東西在蠕動。
 
當初Ivan給我看,我的血液裡面有三種形狀的細胞,分別是只餘下極少的普通人類細胞、數量極多的『R』病毒細胞,以及一種彷彿吸收或融合兩種細胞的正圓形細胞。
 
而現在,『R』的細胞完全消失,只餘下那種正圓形細胞,而且數量少得驚人...一滴血液,可能只有千來個。
 
我慢慢退後,攤開手道:「咁代表啲乜。」
 
「一:你嘅細胞我未見過,二:死屍細胞仲多過你。」Ella咬著姆指,苦思著,「我仲以為你嘅血液同其他新人類差唔多,點知一段時間後,完全唔同....」
 
她慢慢走過來,上下打量,忽地扯開我的衣服,我道:「喂,有人係到架,檢點啲啦。」
 
Ella沒有理會我,直到扯開我的上衣,然後一手探在我的左胸,三秒後便驚愕道:「你真係冇心跳。」
 
我想了一想,擺了個無奈的表情,道:「我都唔知點解,等你解釋。」
 
「呢樣唔好理住,有更加重要嘅嘢俾你哋睇。」
 
Ella很快恢復平靜,一時注視著我,一時沉思,忽然啪了一下響指,阿靜便把我拉到枱的另一邊,只見那邊有三隻被粗大麻繩牢牢綁住的喪屍。
 
Ella從儀器裡面拔出一支試管,內裡似乎裝著我的血液,但似乎稀釋了不少,她走了過來,放在注射器上,再道:「你哋睇住。」
 
我和夏名昌便看著那滴血液,從注射器上的針,輕輕滴了一滴,掉進那被阿靜勉強控制著的喪屍嘴巴內。
 
喪屍忽然一陣激烈的抽搐,腐爛的肌肉激現血管,過了三秒,Ella飛快地從它身體提出血液,是濃烈的黑血,再放到顯微鏡上。
 
「你睇下。」
 
我湊頭一看,只見非常多的密密麻麻,屬於『R』的細胞,正被一種正圓形的細胞,極快速地吞噬,然後分裂,再吞噬,然後分裂....
 
不消幾秒,所有『R』,完全被吞噬,密密麻麻的細胞,全部變成正圓形。
 
我剛抬頭,只見那隻喪屍便尖叫一聲,全身忽地輕微爆開血花,不住冒出血液,以詭異的姿勢側頭,便死去。
 
「第一種情況,你嘅血液。」
 
「細胞分裂極快,實驗者基因不符,抗拒融合,被完全吞噬,承受不住分裂速度,幾秒鐘就會爆體而亡。」
 
然後她便再從儀器中取出另一支試管,顏色和我極為相似,不過我知道,那是小敏的。
 
她對第二隻喪屍,重覆剛剛的動作,這一次,那隻喪屍慢慢變得非常平靜,尖叫也沒有尖叫,但灰色的眼睛仍然無神,雙眼若隱若閉,它仍然活著,但卻似乎喪失了喪屍的本性。
 
我從顯微鏡觀察它的血液,在黑血之中,只見『R』細胞仍然非常的多,但卻彷彿停止活動一樣,它們再也不分裂,而另一種較小的橢圓形細胞,也是沒有分裂,兩者就是安靜地浮動在血液之中。
 
「第二種情況,小敏嘅血液。」
 
Ella指了指那隻垂頭喪氣的喪屍道:「細胞完全停止活動,全身器官機能停止運作,實驗體不出幾分鐘就會死亡,比起李貝兒,這才是真正的,連細胞也可以『控制』的特別基因。」
 
果然,在兩分鐘後,那隻喪屍眼神愈來愈黯淡,最後失去生命。
 
「第三種情況,你兩個混合嘅血液...」
 
Ella從儀器抽出也是極似顏色的試管,她舔了舔嘴唇,再補充道:「但我...仲未搵到最完美嘅比例。」
 
再重覆地注射在第三隻喪屍,那隻喪屍先瘋狂地尖叫,抽搐了幾下,然後平靜下來,動作卻也沒有停止,只見它安靜地注視著我們,那腐爛的眼皮下,忽然眨了眨眼睛,彷彿有點疑惑。
 
Ella深深地注視著那隻喪屍,沉默了幾分鐘,她再小心翼翼地抽出血液,那隻喪屍,一直看著她的動作,更舉起手來,彷彿像一個正等待抽血的人類。
 
我再看去顯微鏡,只見正圓形和橢圓形的細胞在密密麻麻的『R』中不斷游走,『R』再也沒有分裂,有些『R』逃走得極快,有些卻被正圓形吞噬,正圓形的細胞吞噬後,理應不停分裂,卻慢慢被橢圓形的細胞圍起來,控制著分裂速度,彷彿像個混亂的戰場一樣。
 
最後,吞噬了『R』的正圓形細胞,在橢圓形細胞下,用正常的速度,乖乖的緩慢地分裂。
 
「你嘅細胞吞噬『R』,分裂成全新細胞,小敏嘅細胞,有效控制著全新細胞分裂速度,相輔相成,理應任何基因實驗者亦能接受,在注射下,應該會恢復理智,甚至變回正常,但係....」
 
那喪屍忽然站了起來,那些麻繩如脆弱的紙條,被它一手掙爛,然後不懷好意地注視著我們,只見它的本來瘦弱的肌肉,詭異地鼓起來。
 
「如果比例唔岩,時間一過,失去平衡,就會造成異變....」Ella目光有點黯淡,嘆了一口氣,拉著阿靜退後到我和昌的背後,「一面天堂,一面地獄,係一把雙面刃。」
 
那異變喪屍生長速度飛快,很快地比我高上兩個頭,不過,我和昌對視了一眼,便還未等到它異變完成,便一人一邊,把它斬開一半,再插爛它的頭顱,血花頓時四濺。
 
情況好像不太樂觀。
 
我皺起眉頭,對著愈退愈後的Ella問道:「仲需要幾耐?」
 
「正常來說,我需要至少上百次調配、實驗,再加上活物試驗,還需要在活人身上種植細胞,再從該實驗者身上提取血清,那便是真正適合人類使用的解藥...但現在....」
 
Ella苦著臉孔細唸著,阿靜則輕輕搖頭,她們注視著儀器,沉思著,最後得出一個答案:「唔清楚。」
 
氣氛沉默起來,只餘下那屍體默默流出血液的聲音。
 
過了一會,夏名昌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哋出發。」
 
「夏‧名‧昌!」Ella突然大聲道,「你仲想留住條命番英國嘅話,同我企係到!」
 
夏名昌停下腳步,Ella跑去我們的前方,按著昌的肩,叫道:「你睇唔睇到?當細胞分裂過度,你會死!」
 
我眨了眨眼睛,有點不解,旁邊的阿靜淡淡輕道:「另一個角度,新人類,擁有能夠承受細胞不停高速分裂嘅基因,但....始終有上限。」
 
Ella沉默,只和夏名昌對視著,阿靜便當起Ella的角色,慢慢解釋:「一個正常人類,新陳代謝,平均一日死去十億個細胞,以同等數量重新取代。正常情況下,因各人基因差異,細胞以正常速度分裂,死亡,平均八十歲死亡。」
 
「但喪屍、異變者、尤其是新人類,都處於一個細胞活躍嘅狀況,細胞分裂週期混亂,細胞分裂速度比起正常快幾倍,幾十倍,甚至幾百倍...」
 
「簡單啲講,你哋每一次用力量,細胞就會極大量分裂,甚至供不應求,每一次力量嘅提昇,或者為傷口復原,都使用極大量細胞,一次半次還好,但持續下去,就會透支,甚至超支,加快死亡,造成『時限性』。」
 
隨著阿靜淡淡的說話,Ella按著夏名昌肩膀的手握得愈來愈緊,她的頭也愈來愈低,而我和昌,也只是安靜地聽著。
 
「依Ella推算,你哋二人....剩餘嘅壽命都唔多,倫嘅情況很特別,細胞極少,心臟停頓,唔排除可能會隨時死去,但昌,你仲有機會可以番轉頭....」
 
Ella忽地抬起頭,沙啞地道:「你仲有機會見到夏洛特。」
 
夏名昌輕輕蓋上Ella的手,慢慢從肩膀上拿下來,再用英文輕道:「夏洛特不會想看見一個臨陣脫逃的懦夫,我要解決曹希。」
 
我聽得一頭霧水,Ella也同時用英文回答:「這是甚麼時候?現在世界變成這樣,夏洛特一定只想你在她的身邊,安穩地陪伴著她....曹希也是新人類,總有一天,他會自然地死去,根本不用主動去找他....」
 
「不,不可能把他留在這裡。你說他會自然地死去,要十天?二十天?三十天?還是等待他把人類都殺掉?」
 
夏名昌搖了搖頭,再微微一笑。
 
「她會支持我,把罪惡徹底消滅,再回到她的旁邊,坐在公園內,細細訴說一切經歷。」
 
Ella正想說話,夏名昌忽然一手摟著她,輕輕地吻了她的嘴唇一下,再道:「專心地把解藥弄好,真是不行的話,就跟著Sam他們離開,還有...」
 
「衷心多謝你,你受太多苦了,Ella。」
 
夏名昌放開了Ella,便大步走了出去,我搔著頭,也不知道發生甚麼事,不過,看著Ella失去靈魂的模樣,軟軟地跌坐在地上,眼角流下淚水,也大概猜到甚麼事。
 
我也隨著昌的腳步,經過她的身邊,淡淡地道:「我哋會番嚟。」
 
甫出去,便聽到熱烈的談話聲,只見麥俊揚高望等人聚在一起,而當中,卻有另外兩個陌生而又熟悉的背影,一個白人男人,正抱著一個白人女人。
 
那個男人似乎用盡全力,到了人群之中,確認安全,才把白人女人放下,他坐在地上休息,只聽見他說得一口字正腔圓的廣東話,讓人一聽難忘,他是阿一。
 
那個白人女人甫站到地上,便坐了下來,然後抱緊雙膝,不停顫抖,剛剛還高興得歡天起地的丹澤爾立刻笑容僵硬,跪在她的身旁說話,她害怕地避開,她是溫麗絲。
 
阿紫留意到我們出來,便揮著手,我和夏名昌對視一眼,大步走去。
 
卻見阿一喝了一口水,斷續地訴說著:「死哂,所有人都死哂,我一個人揹著溫麗絲,由一百層以上跑跑跑,跑到底層,突然遇見超級多的喪屍,幸好,我仲備有李貝兒的手環....」
 
「麗絲...麗絲...她發生甚麼事了?」丹澤爾見溫麗絲如受驚的小鹿一樣,不住避開自己,擔憂地問道。
 
阿一舔了舔乾燥的嘴唇道:「有班變態逼佢睇咗啲慘無人道嘅事,可能一時受驚...」
 
丹澤爾大吼了一聲,粗暴地扯著阿一的衣領道:「邊個!?」
 
「死哂喇....」阿一忽然盯見我和昌,立刻呆了一呆,便掙開丹澤爾,急忙地問道:「Ella呢?Ella係到嘛?」
 
夏名昌似乎有點猶疑,最後還是舉起手指,指著那臨時的帳篷,阿一也不顧眾人,便朝那跑去,麥俊揚呆了一呆,也跟著過去。
 
我皺起眉頭道:「佢唔係叛徒?」
 
夏名昌搖搖頭道:「佢從來冇背叛過任何人,佢只係忠於自己嘅主子。」
 
我喔了一聲,便隨意地道:「各位,我同昌出發喇。」
 
一時無從發洩的丹澤爾猛地抬頭,怒道:「好!」
 
我眨了眨眼睛,指著溫麗絲,夏名昌也道:「你留低,好好照顧著佢。」
 
丹澤爾搖搖頭,憤怒地道:「我...要為麗絲報仇!」
 
我隨意地道:「阿一都話佢哋死哂,報乜姐,去到你盞送死。」
 
丹澤爾吼了一聲,忽然衝向我,我慵懶地站著,背脊的銀爪頓時伸出,輕輕推了他一下,便把他沉重的身軀擊飛兩三米以外。
 
阿紫立刻罵道:「洗唔洗咁重手!?」
 
「佢連我一下都擋唔住,仲點去?」我摸摸鼻子道:「放心啦,好輕力咋嘛....」
 
卻見丹澤爾吐出一口血液,怒瞪著我,奮力地爬行,卻似乎一時間站不起來。
 
眾人眨著眼睛看著我,我搔著頭道:「咩姐,輕力都會受傷架嘛,你哋好地地睇住佢啦。」
 
躲在阿紫身後的小敏嘻嘻地偷笑著,我作勢揍她一拳,忽然,一陣閃光在側旁射來,嚇了眾人一跳。
 
轉頭一看,卻見彤菲菲拿著腳架,朱女拿著射燈,還有不知從哪裡找來,還是自己製造了一部殘舊相機的Sam。
 
他嘿嘿笑地道:「而家都冇嘢做,留個紀念都好啦。」
 
藍藍天空,快燃燒盡的火光,密密麻麻的喪屍,混亂的環境,各人似笑非笑的表情,或許這是所有人,最後的留影。
 
-
 
閃光過後,在我身前站著的彤菲菲,忽然轉身,有點難過道:「喂...月野兔....如果你見到冷豹...你記得要救佢。」
 
我嗯了一聲,卻看見昌微微搖頭,便再加上一句:「盡力。」
 
打發了她後,便是高望,他先尷尬一笑,再分別大力擁抱我和昌,牽強地笑著:「倫仔...昌...要活下去啊!」
 
我點點頭,再說笑道:「而家當我哋死梗?」
 
高望打了我一拳,然後便是阿紫牽著小敏,她第一句便道:「葉清倫,你真係好蠢。」
 
阿紫如數家珍地道:「感染病毒唔同我哋講、自己一個去救月、離開最安全嘅地方、俾我哋呃到離開....到而家仲主動去搵喪屍....」
 
阿紫一口氣地說出,我搔搔頭,正想說話時,但她忽然上前抱著我,再道:「但係...我好高興認識你。」
 
她飛快地抱了一下,我看著她眼眶微紅,便再把她拉進懷裡,對著高望道:「女人喊嘅時候要抱住佢,係咪?」
 
高望愣了愣,再笑了起來,阿紫輕輕掙扎,我放開了她,再道:「而家有珍惜嘅人喇。」
 
阿紫點點頭,旁邊的小敏也笑了一笑,自從她回到阿紫身邊,便從成熟恢復為小孩子,她笑道:「倫叔叔,小敏唔係你隔離,你要乖乖啊。」
 
我知道她的意思,拍了拍她的頭,微笑道:「死女包,祝你以後都咁矮。」
 
小敏鼓起腮子道:「你先矮一世呀,睇下望哥哥高你幾多!」
 
眾人便下意識比較我和他的身高,不禁莞爾一笑。
 
寒暄了一會,最後,麥俊揚握了握我的手,輕聲道:「十二點,仲有大概兩小時,我怕小敏捱唔到咁耐,十一點左右就出發....你哋一定要趕嚟。」
 
「一切小心。」
 
我隨意點頭,看著丹澤爾仍躺在地上,溫麗絲仍然顫抖,Sam隨意地比了個大姆指,朱女害羞地點頭微笑,我和昌便在他們的目光下,大步離去。
 
-
 
在我離開之後,Sam看著相機中的大合照,喃喃地道:「唔知十年後,呢張相值幾錢...」
 
彤菲菲湊過去看著,哼道:「十年?有冇一個月後都唔知啦,不過張相又影得我幾好喎。」
 
Sam忽地被她靠近,老臉一紅,輕輕退後一步。
 
彤菲菲眨了眨眼睛,Sam連忙地道:「呃,差唔多係時候準備,嗯...要檢查貨車,帶齊物資,解藥....十一點就一定要走....嗯....」
 
「你做咩咁驚我喎?」彤菲菲笑了一笑,忽地嘟起嘴巴,「好悶啊喂,不如搵啲野玩。」
 
「你...你想玩咩?....」Sam開始語窒起來。
 
「玩你.....」彤菲菲湊過去Sam的耳邊,輕聲地道,「部相機啦!」
 
「呃?」Sam鬆了一口氣,但眼光似乎有點失望,「你想影相?」
 
彤菲菲嗯了一聲,指著相機道:「今日唔知聽日事,但影下相拍下片做個紀錄都好啦,或者第時有機會俾其他人睇番呢。」
 
「屌....啱啱先話有冇一個月後都唔知....」
 
「講咩呀?」彤菲菲再湊向Sam的臉孔,Sam連忙把相機遞給她,道:「冇,我話啲喪屍電影都係咁,總要有啲人做紀錄嘅角色,影,影啦....」
 
彤菲菲接過相機,便立刻舉起來,忽地嘻嘻一笑,摟著Sam,自拍道:「第一張相就叫做死亡大合照,第二張相,就叫做美少女與宅男求生日記....」
 
Sam聽不進耳,只感受到手臂有陣柔軟的澎湃,在迷糊間,腦海中忽地閃過梅子的頭顱,在匆忙之間,仍留在地下室。
 
Sam渾身一顫,二話不說,推開彤菲菲,便朝逃出來的地,飛快跑去。
 
「喂,喂!」彤菲菲大喊著,回答她只有背影。「車....自己影囉,好巴閉咩,哼,實有其他人同我影嘅。」
 
-
 
阿一衝到進帳篷,Ella和阿靜抬頭一看,三人陷入沉默,只見阿一從懷裡叮叮噹噹地倒出一些試管,顏色各異,似乎全都是『R』。
 
「Ivan把所有『R』都給曹希注射,他獲得100%的『R』,變成新人類了。」阿一謹慎道,「但是,我希望你說的話是真。」
 
「這麼多年來,我有判斷錯過嗎?」Ella罵了一聲,便忙碌地察看試管,她見阿一愣住,便狠狠用試管扔過去。
 
「快過來好好分配,給我看清楚,這才是真正的『控制』。」
 
阿一手忙腳亂地接著,他看著手中的試管,眨了眨眼睛,閃爍著一絲興奮的目光。
 
阿靜在一旁若有所思,忽地淡淡道:「他信得過嗎?」
 
「我連你也相信了,放心吧,我猜到阿一的身份。」Ella沒有抬頭,專心在儀器中,道:「他也是為了『R』,現在會全力幫我的。」
 
阿一身子抖了一抖,微微一笑,走到Ella身邊,很快便進入狀態:「...果然是世界上最聰明的女人。」
 
「倒是你還算忠心。」Ella仍然低頭,忽地嘆道:「好像還是昨天的事,但數一數,已經這麼多年。」
 
阿一發愕了一會,最後釋懷一笑,這一笑,彷彿放開了許多包袱,額頭上的皺紋也更深了,他低聲道:「克里王子對我的恩情,永世難忘..」
 
阿靜隱約開始猜到,Ella嗯了一聲,用一種連自己也幾乎聽不到的聲音道:「這麼多人為她賣命....夏洛特真是幸福。」
 
話音未落,她便抬起頭,罵道:「你兩個快手啲,我哋要盡全力,搵到最完美嘅比例!」
 
-
 
麥俊揚把物資搬上貨車,他卻看到旁邊的朱女呆滯地佇立著,視線一直看著那二人的背影,直到消失。
 
朱女忽然道:「俊揚哥哥,其實佢哋唔洗去都得,係咪?」
 
麥俊揚沒有說話,朱女再道:「佢哋可以同我哋一齊走,根本唔需要再番去,點解佢哋咁固執...」
 
「有啲事,你大個啲就明...」麥俊揚輕輕嘆了一口氣,最後道:「好多野好複雜,但為咗我哋,為咗香港,為咗全世界...佢哋必須要咁做。」
 
「我唔想再見到人死...」朱女搖搖頭,用力地眨著眼睛,免得讓淚水擠出,「呢場惡夢...幾時先完....」
 
「今日。」麥俊揚輕輕撫著她的頭,溫柔地道:「相信佢哋,亦都要相信我哋。」
 
麥俊揚握著她的手,溫暖讓朱女的心稍稍安穩下來,最後點了點頭。
 
「我會代替薛丁,帶你去睇紅玫瑰。」
 
-
 
丹澤爾爬到溫麗絲的旁邊,苦撐起來,再撫著她的秀髮,她仍然有少許顫抖,似乎仍未說到話來,彷彿訴說著無數的悲慘。
 
他對這個情況有點無助,他想找個女子幫忙,剛抬起頭,卻看著人們忙碌的身影,似乎個個都沒空理會自己。
 
想起他們剛剛還在高興地拉著我們拍大合照,但轉眼間便送著別人離開,卻沒人真正關懷溫麗絲,一絲仇恨之意,隱約地流動全身。
 
他們是歧視我的皮膚嗎?
 
我盡了不少力,得來的回報就是這樣?
 
自私,他們都是自私的人。
 
「花.....花....」
 
溫麗絲忽然喃喃地道,雙眼睜得極大,臉上極度驚慌,淚水不斷湧出,嚇得臉無血色。
 
丹澤爾也不知可以做些甚麼,唯有緊緊地抱著她,眼中卻浮起悲憤之意,也喃喃道:「我們,終於在一起,但是,沒地方,容納,我們。」
 
「我們...要離去。」
 
-
 
高望檢查好貨車的油量等,正抹著手,忽地瞧見阿紫牽著小敏,大膽地距離喪屍不到五六米。
 
高望瞧見那些虎視眈眈的喪屍,吞了吞口水,想了一會,還是輕步走過去阿紫的身後。
 
嬌小的身軀,淺啡色的捲髮,聰明的腦袋,可愛的臉孔,外冷內熱的氣質...
 
高望一邊走,一邊打量著她,彷彿好像當日,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一樣震撼。
 
她牽著小敏,輕聲說話,小敏不時抬頭回應,二人有說有笑,就像溫馨的母女,而我,是這個家庭的父親,有資格愛惜她們,可以一起地大笑。
 
本來應該是這樣。
 
笑聲,說話聲愈來愈清楚,高望的腳步卻開始放輕,開始緩慢,最後離她們大概還有十步,便慢慢停下來。
 
乾燥的嘴唇欲言又止,開朗的臉上一掃陰沉,餘下的卻是膽怯和內疚,事過境遷,怎樣也回不去了。
 
高望閉上眼睛,吸了一口氣,臉上盡是難堪的後悔,最後,他選擇沉默,安靜地轉身離開。
 
一會,敏銳的阿紫悄悄回頭,只看到那沉重的背影,她有種衝動想叫停他,但猶疑了一下,那背影愈走愈遠,最後還是吞進肚內。
 
-
 
「開始....」夏名昌淡淡地道。
 
我們跨過鐵欄,站著高坡,沿著天際100,迎著猛烈的太陽,看著潮水般的喪屍群,紛紛地看著我們兩個...人類。
 
我回答道:「係結束。」
 
他淡淡一笑,露出兩道獠牙,肩膀冒出兩根長長的血紅色尖骨。
 
「盡情殺吧。」
 
此刻,我才知道,他根本沒有回來的打算。

而我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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