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嗅到手心傳來一陣陣蜜瓜奶香的沐浴露香味,卻難以把她獨有的體香遮掩過去,看來她花了這麼久時間,大概就是用來洗澡,好好地把這一段時間的污穢洗去,把一切不快洗刷掉。

我淡淡道:「陳蕊月。」

我聽到嘻嘻一笑,手心的柔軟緩緩離開眼皮,身後的人輕輕跳去我的前方,當我睜開眼皮,只見裙擺飄過,便見一個紮著黑色小馬尾,瀏海理著斜陰,穿著一襲甜美的短袖黑藍碎花裙,只是露出了修長美腿,清純年輕的俏臉似乎把抑壓著的不快一掃而空,彷彿把我的拒吻和冷淡統統忘記,正展露出潔白的牙齒,對著我燦爛一笑。

轉換了髮型的陳蕊月顯得更嬌俏,連身裙更突顯她的清純,半天不見,似乎更加迷人。

我早已感覺一切淡然,此時此刻卻因這個女子的一笑便覺心跳加速,這個讓我牽神掛心的女子,不是陳蕊月又是誰呢?



只見她一直傻傻笑著,也不說話,我雖感覺心裡暖暖的,但仍然板起臉孔道:「做咩係咁笑?」

「笑你戇居居咁囉!」陳蕊月打了打我的額頭,不知吃錯甚麼藥,一反常態地嬌憨道,仍然笑得甜甜的。

不知道她發生甚麼事,照道理她應該還在生氣啊,明明進來的時候還是沉默冷淡,怎麼現在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

我正想自然地隨口答話,話到口邊卻停住,不,不能好像以前般自若地說笑。

我立刻把微笑變成板起臉孔,淡淡道:「喔。」



陳蕊月似乎對我的冷淡並不在乎,她忽然雙手輕輕拉著裙擺,燦爛地笑著,在我的臉前輕快地轉了一個圈,那一瞬間,熊熊營火像為她而燃燒,似乎只餘下她的存在,她就如漆黑中的光芒,為凡間帶來無限生機。

這般美態害得我差點心神失守,她突然哄了過來,問道:「我靚唔靚啊?」

我眨了眨眼睛,幾乎就把靚到仆街脫口而出,情急之下,唯有盯著她的瀏海道:「你好似,額頭闊咗小小,條裙,啲花都碎咗小小,嗯....」

其實陳蕊月的額頭小巧而恰好,是我看過最精緻的額頭,而且她現在還用瀏海掩著,我說她的額頭幹甚麼呢...

而且那條裙亦是非常漂亮,黑藍色混合的碎花遍佈裙子,柔和中帶點清雅,為她襯托出一點點端莊純潔的氣息,大概只有她才能把這條裙穿得這樣美...



她仍舊笑著看著我,側著頭,美麗的雙眼眨了眨,逼問道:「姐係靚啦!係咪?」

我沒有否認,她更顯得沾沾自喜,笑容更添了點甜意,她哄過來,雙眼發亮道:「果邊個帳篷原來好多靚衫!阿靜仲話我可以日日換唔同衫都得,呵呵....」

由於我仍然坐著,她在我前方興奮地說著,還越哄越近,我的臉幾乎快要碰到她的胸部,我沒有回答,連忙站了起來,退後一步,伸著懶腰,然後裝著疲憊道:「攰喇!我....」

我話音未落,卻忽然被她一手牽著,她道:「喂,我哋去跳舞啦!」

她一下子就扯著我跑過去營火,我呆了一呆,看著她纖細的背影,心下一軟,只淡淡道:「小姐,我話攰喎。」

她沒有停下腳步,裙擺和火光讓她成為今晚最美麗的仙子,只見她回眸一笑,輕輕道:「嗯...陪下我啦...好冇?」

我再沒有說話,只感受著手心的暖意,任由她拉扯過去。

她拉到我去營火人群裡的一角,只見附近的是剛剛的大叔們,他們看見陳蕊月眼睛也幾乎凸出來,不住上下打量,紛紛起哄吹著口哨,我冷冷瞪了他們一眼,他們才有點不情願地讓開了個位置,不過仍是不斷回頭看著陳蕊月,而她只是吃吃地笑著,似乎也不在乎被人用眼睛吃豆腐。



直到木叔和木嫂識趣地對著那幾個大叔打了個手勢,他們才摸摸鼻子走遠了點,餘下的便是幾個我不認識的人,他們正陶醉在自己的世界中。

「講明先...我唔識跳舞。」我盯著旁邊跳得投入的一對情侶,淡淡對著陳蕊月道。

陳蕊月竟然吐出舌頭道:「我都唔識架,純粹咁開心湊下熱鬧之嘛。」

我沒好氣地道:「你真係....」

陳蕊月搖了搖我的手道:「講咁多做咩姐,跳啦!~」

她笑逐顏開,搖晃身體,裙擺飄動,我隨意喔了一聲,也只好赴會一下,開始嘗試雙腿一起䟴腳,看起來似乎在跳舞,陳蕊月見我這麼敷衍,只好向我翻了個白眼。

跳了一會,陳蕊月發現旁邊那對情侶跳得有模有樣,便開始跟著跳,我仍舊自顧自地䟴腳,正當我覺得自己跳得有些Michael Jackson的影子時,陳蕊月拉了我的手一下,打了個眼色,似乎也要我跟著那對情侶跳。



面對著陳蕊月期待的目光,我唯有稍稍別過頭,盯著他們,只見那個男的碰巧擺了個極誇張的姿勢,不說我還以為他在扮自由神像,我也隨意地跟著他擺著那個誇張姿勢,害得陳蕊月噗一聲地笑了出來,那對情侶盯了我們一眼,見到我的動作,也哈哈大笑著。

我雖沒有什麼感覺,但還是泛起了一絲微笑,離營火近了,身體更溫暖。

我放下了浮誇的手,陳蕊月笑得非常開心,本來整齊的瀏海被舞動的汗水弄亂,火光把她映得更艷麗,我忍不住伸出手,為她撥動瀏海,她怔怔地凝視著我,目光有少許驚喜,忽地握著我的手,本來已經很近的距離,更加近了。

我安靜地盯著她,心臟再次不爭氣地亂跳,為什麼我面對死人和喪屍可以面不改容,面對著她卻如此激動,種種情緒,百感交集,她是不是上天派來的純潔天使,專克制著所有人類,還是她是從地獄而來的性感魔鬼,只是對付我一個呢?

直到我和她只有一隻手掌的距離,她輕輕道:「倫,今晚我好開心。」

我微微點點頭,她環顧四周,再感觸道:「好耐....好耐都未試過咁熱鬧,好耐都未聽過咁多人講嘢,好耐都未試過咁放鬆,好似番番去以前咁,只係半日,俾我感覺,好似乜嘢都冇發生過咁。」

「係到生活的確唔錯....科技雖然倒退咗好多,但係環境安全,乜嘢人都有,資源亦都充足,仲會定時定候咁熱鬧.....」我淡淡說著,想起她下午曾表示喜歡熱鬧,和我完全不同,心下頓時隱隱作痛,卻化為臉上一絲笑容,「...我知道你好渴望呢種生活,不如一直留係到。」

不知道陳蕊月聽不聽出我的弦外之音,只見她眨眨眼睛,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忽然一笑道:「我都有諗過架,大家都好好人,但係...唔知點解,我唔係好慣,我雖然鍾意熱鬧嘅生活,但而家似乎....似乎更加鍾意同你兩個人周圍去嘅日子,呵呵...」



我內心一震,屏住呼吸,她繼續道:「今日晏晝我哋係九龍公園,環境好寧靜好舒服,又玩得好開心,乜嘢事都唔洗擔憂,好似現實世界入面有個小樂園咁,雖然之後又見到喪屍,但我唔覺得驚,覺得好似冒險咁,好刺激,或者....」

火光在她的俏臉搖晃,她甜甜一笑道:「或者,我更加鍾意呢種生活,同你一齊去冒險周圍去,一齊去探索唔同嘅事物,我好開心...好鍾意。」

我腦海內一陣空白,沒有作出任何反應,只呆呆地凝視著她。

營火越趨越烈,人潮細語流過,笑聲化為情話,為黑夜罩上一層浪漫色彩。

我這時才醒悟過來,盡量控制著聲線,緩緩地把我最想問的問題道出來:「你....唔係話因為屋企人,你想要熱鬧嘅生活咩?...你...你...」

我「你」了幾次,也說不下去,本來一直掛在陳蕊月臉上的甜笑慢慢平靜,化為若隱若現的害羞,我和她默默對視一會,卻見她眨眼間閃過一絲狡黠,我突然想著,難道她下午的說話是惡作劇嗎?天啊...因為你一個惡作劇,我差點變成新人類了...

慢著...還是她看出我的不快,只是想安慰我才勉強妥協罷了?



還是她可以為了我,甘願放棄一直想要的生活?

慢著....別把自己看那麼高了...葉清倫。

當我胡思亂想之際,只見她神色恢復平靜,慢慢低下頭,又再抬起頭,反覆幾次,她用力地握著我的手,亦沒有回答我的說話,而我則默默看著她,氣氛頓時陷入了沉默。

寧靜的黑夜中,只剩下柴火燒得旺盛的噼里啪啦,旁邊的情侶不知何時笑聲戛止,舞步早已停下,正緊緊相擁彼此,雙眼閉著,深深互吻著對方。

我見她雖低下了頭,但還是偷偷盯去旁邊的情侶,又見她耳根也泛著微紅,俏臉再抬起來,閃過的眼神似乎有點期待,但又好像害怕再次被我拒絕。

一個美麗女子在你臉前擺出這種表情,也不管她動機如何,再也忍不住,用力一摟,便一手把她摟在懷中,她嚶嚀一聲便緊緊回抱我。

「你....」

我不知何時已經沒有再控制心神,心中湧起的就只有把她緊緊擁在懷中這個想法,可是,當我摟著她的一瞬間,卻見遠方的麥俊揚佇立著,正怔怔地瞧著我們,朱女則在他身旁一臉不知所措。

猶如冷水淋頭,營火溫暖漸退,一切慢慢從心中湧起,我這時才記得自己身份和目的,差點...差點犯下了大錯。

眼角掠過手腕的細紋,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內心一陣掙扎,然後雙手輕輕一推,她抬起頭,眼送秋波,笑得更甜,卻不料到我接下來將會把她的一切幻想擊碎。

「你大個女喇,小姐,唔好咁任性,留係到算啦。呢到咁安全,又多嘢食,有靚仔又有靚女,戇鳩嘅先同你周圍去呀,想俾喪屍食啊?白痴定弱智呀你?冒險果啲嘢,唔該你唔好再諗啦,難得嚟咗呢到,我先冇咁戇鳩呀。」

我微微別過頭,盯著營火,不想看見陳蕊月的表情,繼續大聲嘲笑著,旁邊的情侶熱吻完畢,正一臉不解地看著我們,似乎驚訝著我們無故翻臉。

「乜撚嘢九龍公園姐,開心?老老實實,得你一個開心,我一啲都唔開心,你估好好玩呀?我哋走緊佬,著緊草架屌!小姐呀小姐,唔好將你果套擺落我到啦,仲小樂園喎,想笑大人個口咩?...」我的笑容孤度更彎了,彎得有點僵硬,「仲有果啲乜撚嘢男女朋友,我一直玩鳩你炸,我而家玩厭....」

「啪!─────」

我撫著熱辣辣的臉頰,仍舊保持著笑容,這才轉過頭看去,一瞬間,似乎有幾滴淚珠擦過我的臉孔,裙擺沉重地飄動,那道纖弱的身影正轉身奔跑著,經過的人們紛紛對她露出驚訝的表情,途中,她一手扯開髮尾上的髮圈,秀髮重新灑落肩上,彷彿發出碎裂的聲音,沒有再回頭。

直到她從我的視線離開,我才抿了抿嘴巴,冷冷瞪去其他瞧著我的人,卻見麥俊揚一臉驚訝,和朱女默默地佇立著,他似乎和朱女說了幾句,便轉身離開,朱女朝我無力地揮了一揮手,我沒有回應,大概他現在正衝去安慰陳蕊月吧...

我也沒有理會木叔和木嫂的低聲細語,再抬頭看著夜空,一陣苦澀泛起心中,我把話說得如此誇張,如此決絕,大概再沒有回旋的餘地。

我倆的關係,終於結束了。

一絲解脫從心中湧起,卻突然聽到後方一句喝鬧:「懦夫!」

我只聽到後方一陣急促的腳步,一個轉身,便感到衣領被人扯著,我定眼一看,卻是不知去了哪兒的阿靜,她二話不說,便朝我另一邊的臉頰打去,我一下子便抓著她的手,只冷冷瞪著她。

阿靜沒有像陳蕊月般悉心打扮,仍舊穿著普通的T-shirt和牛仔褲,唯一不同的是她沒有紮起馬尾,變成了隨意披散的短髮,少了一分銳利,多了一分女人味道。

我甩開她的手,她再用力向我摑來,我本來心情壞透,她一再向我挑釁,我忍不住抓著她的手,怒瞪著她道:「你試下再打我,我唔同其他人,必要時,我連女人都唔會留情。」

阿靜無懼地回瞪著我,彷彿把我的說話當成耳邊風,我再瞪了她一下,便再甩掉她的手,轉身離開,她在我的背後,大聲地道:「你知唔知阿月用咗幾多心思扮靚?你知唔知佢幾期待今晚個晚會?你知唔知佢求我我先俾個髮圈佢?你知唔知....」

「我知!」我也大聲打斷道,站了下來,回頭冷道,「但咁又點?」

阿靜雙眼圓睜,生氣地道:「如果唔係我,阿月到而家仲嬲緊你!咁好機會你都搞垮,你...」

「多事。」我忍不住打斷道:「你識我哋唔夠一日,就算我同佢變成仇人,都唔關你事。」

阿靜一時語窒,臉色發窘地道:「咁...咁你哋係情侶,幫你哋勸交仲話我多事,好心冇好報!」

我盯著她,稍微想了一下,便大概明白她的用意,她似乎是和我打著同樣的主意啊....我冷冷拋下一句:「我知你有咩打算...死心吧啦。」

阿靜一臉難看,似乎完全想不到我和陳蕊月為何會有這種發展,我猜她剛剛一直在暗中觀察著我們。

「我...知你對阿月做過咩事,而家睇嚟你唔單止係懦夫,仲係一個賤人!死賤男!玩弄感情嘅負心漢!」我轉身走到一半,阿靜才在後方大聲叫道。

我搖搖頭,也懶得和她繼續爭論,頭也不回,走過營火,盯了在低聲討論的木叔夫婦一眼,再瞅見遠遠仍在沉醉大媽舞的阿一和仍舊手硬腳硬的Sam,默默穿插過高歌熱舞中的另一群人。

一時間,我也不想回到帳篷區,免得撞見麥俊揚或陳蕊月,只想找個地方靜靜,我隨手拿了一罐啤酒塞進褲袋,抬頭看看離營火不遠的高台,心下有了打算,緩緩走到鐵皮屋旁邊,在轉角位確認沒人留意時,輕輕一躍,便輕易躍上大概只有兩米高的鐵皮屋屋頂上,再找個死角躺下來,便把身影隱沒在黑夜當中。

直到大概深夜十二點左右,營火熄滅,人群散去,只餘下一縷灰煙在濕透的柴火和灰燼上,我這才從鐵皮屋上方輕輕躍下來,默默地走到高台前,近看才發現這似乎不止七米,應該有十米多。

也沒有細想,便沿著爬梯朝上,甫伸出手,卻發現一陣陣微乎其微的獨有香味,還殘留在我的手心內。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