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攻勢 


  「不如我去見一見許愛悠。」 

  Mimi從架子取下鐵罐裝的Twinings大吉嶺茶葉,小心計算份量,放進白瓷茶壺,然後沖泡熱水。 

  「你地咁耐無見,應該講唔到幾句咋喎。」尤天勇漫不經心地說。 

  「但係,佢Dancing表演得咁落力……好明顯,係另有目的。」 





  「嗯,的確,都好耐無睇過佢係舞台上演出。嘩,咁高難度既踢腿都做到,如果十二大會長都係男人既話,訓導主任就頭痕囉。」 

  尤天勇拿著手機,正播放著那天許愛悠的舞蹈表現。 

  許愛悠名氣本來就不少,這次出其不意的華麗登場後,演出片段立刻就被上傳到facebook的各個群組內,不斷轉載。 

  「佢想將舞蹈社推入去『評鑑社團』。以依家既聲勢,下年年頭社團評鑑之前,話唔定真係會有公開賽成績。」 

  Mimi坐在茶壺前方,看著從壺嘴裡浮升的蒸氣。 





  「唔止係咁。」尤天勇注視著屏幕上的許愛悠。「佢仲會想辦法阻止同學校關係親密既社團得到認證,同時再想辦法逼其他易掌握既社團支持佢,舞蹈社只係佢既鋪排之一,佢應該仲會推唔少社團出黎。」 

  「你真係好了解佢……」Mimi輕聲說。「我明明識佢早過你咁多,都唔知佢諗緊咩。」 

  尤天勇當然知道這是一句嘲諷,他收起手機說:「但既然都知道佢會點做,我地一樣可以。」 

  喀喀。敲門聲,Mimi走上前去開門。
  尤天勇也禮貌性站起來,帶著微笑說: 

  「你好,初次見面,我係學生會會長尤天勇,請坐。呃……真係睇唔出你係劍道部主將,果然係人不可以貌相。」 





  莊繞盈略一點頭,便坐了下來,Mimi倒出兩杯剛泡好的茶。 

  尤天勇拿起桌上的文件與筆記本,坐在莊繞盈的對面。 

  剛才那句話不是單純的恭維,穿著校服的莊繞盈只是一位長相清秀,理著及肩短髮的女生,身材和高度也不見突出。 

  他實在沒法想象,這個女生穿著盔甲,執起竹刀與敵人砍殺的場面。 

  「今日麻煩你過黎,係想傾下你地劍道部既整體狀況。」 

  莊繞盈不是健談的類型,她專注聽著尤天勇的解說。 

  「我知道你地一直無係團體賽度羸過,唔知係宣傳問題?定係練習場地問題?有咩需要都可以隨便講,我會同老師反映。」尤天勇說「今年學校會更支持劍道部,希望你地成為『評鑑社團』之一。」 





  「唔……」莊繞盈握著桌上的熱茶。思考的表情。 

  她想,尤天勇並不知道她跟阿北,是認識了十數年﹑無所不談的密友。 

  更有可能,是對阿北這個人沒有印象。 

  阿北最近總在煩惱許愛悠的事情。 

  1896年,非洲南部,英帝國殖民國家「羅德西亞」(Rhodesia)。 

  燦爛無際的星空下,赤色的荒漠泛起獨特的艷紅。 

  染血的土地。有人如此描述這片大陸。 

  越洋過海,只是為了屠殺一片不屬於我們的土地嗎,世上本就沒有正當的戰爭理由,一切都是人為的孽障。 





  前方的士兵在報告,在荒野的部落裡,又遞到一群持有武器的曼德比族人(Matabele)。長老已被押送到軍營的刑場。 

  忠誠?正義?勇氣?我們都用這些響亮的名詞迷惑後輩,讓他們加入劊子手的行列。 

  但戰爭的目的從來只有一個:勝利。 

  要勝利,就要流血。 

  赤裸上身曼德比族人雙手反綁,跪在地上,黑夜為他們的膚色籠上一層美麗的暗光。 

  他們的雙眼非常耀目,據說他們可以夜裡用箭射殺黑色獵豹,他們才是這片土地上,看得最清楚的人類。 

  守護──我們的──土地── 





  他吞吞吐吐,語意不清。為什麼臨死之際,還要費力吐出殖民者的語言?不會太累了嗎? 

  行刑隊荷起槍膛,對準那高昂挺直的腰身。沉默,凝重的呼吸。 

  蓬。一連串像風的子彈聲,無風的荒漠升起了混雜的硝煙,掩蓋了飛濺的血液。剩下來的族人,也已經處決了吧,面對置利益於道外的叛亂者,斬草除根是唯一的解決方法。 

  待這場戰爭結束,回國以後,我想建立一支不需要戰爭的軍旅。 

  想他年青的時侯,在原野外逃學﹑冒險﹑與大自然世界共存,那才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軍人需要的,只是尊嚴───童軍的創辦人:羅伯特‧貝登堡男爵(Robert Baden-Powell)想。 

  軍人需要的,只是尊嚴───童軍的副團長:何子晉想。 

  「Saluting──Salute to the front!Salute!」 





  何子晉壓著喉頭大叫,聽見他的口令,整隊童軍的齊整立正,舉手敬禮,炎熱令他汗流浹背,頸後的皮膚曬得刺痛。

  童軍,Scouts,本意是偵察員。我們不需要經歷戰爭,只需要精準無誤執行上級的指示,這就是紀律。 

  他不理解,為何外界都只當他們是無腦袋的步操機器,或是一群模仿戰爭罪犯的笨蛋。 

  那些只因為成績優異,品行良好就有資格監控秩序,下達罪名的風紀,才是最不可思議吧。 

  真正應該肩負起校園秩序的人,應該是日曬雨淋,每個禮拜堅持不懈努力的步操,就算一公分的手部動作也要調整的我們才對呀。 

  妳也同意我的看法吧,許愛悠,不愧是我心目的女神。 

█ 

  「愛悠BB!你睇下,我手機既保護裝置係妳黎架!」 

  林強已經完全淪陷,被許愛悠的美色征服了。 

  「哦,係呀,呃,多謝你既支持……」 

  難得許愛悠也支吾以對。 

  也許是看過舞台上的許愛悠,阿北覺得,日常綁著馬尾,戴著粗框眼鏡,穿著平底皮鞋,裙擺不會高於膝蓋的許愛悠,總似有點陌生。 

  「可唔可以同我影張相呀!阿北,幫我揸機!!」 

  林強靠在許愛悠的身邊,臉上是熱切而滿足的笑容,有意無意地緊靠貼許愛悠的肩,而許愛悠也是一副公式的微笑。 

  林強接過的他跟許愛悠的合照,展現出此生無憾的表情。 

  「愛悠BB,你要做咩即管吩附!我林強赴湯蹈火都會同你死掂佢。」 

  「呀……好呀,多謝曬。」 

  許愛悠向阿北打了一個困惑的眼色,阿北只好點了點頭表示:林強值得信任。

  「咳,咁好啦。」許愛悠清了清喉嚨說:「舞蹈社果邊已經安排好曬,跟住落黎半年會有三次公開賽,有我幫手,要拎到成績應該唔難。但有舞蹈社係唔夠,我地仲要更多既大型活動,同埋更多社團既支持。」 

  許愛悠將手上A1 SIZE的大捲筒交給阿北,示意他打開。 

  林強清空了橋牌學會的桌面,阿北展開捲筒,竟然是學校新舊兩翼各層的平面圖。 

  「你係邊度偷番黎……地政署?」阿北詫異說。 

  「根係唔係啦。」許愛悠笑說「我叫電腦技術研究社班宅男幫我整。」 

  呃。阿北不禁吐出一聲痛苦的呻吟,那一定又要經過一輪的脅逼。 

  他並沒有告訴林強,許愛悠有他非法聚賭的罪證,只說改變主意,支持許愛悠修正校規的想法。 

  而林強大概只要任何句字裡有「許愛悠」三個字,就算內容再荒謬也會當成世界的真理。 

  「萬聖節。」許愛悠說。「我地唔可以放過任何一個大型節日,我地一定要趁節日舉辦活動,然後推未有認證既社團的得到認證。聖誕既校園祭唔洗講啦,但聖誕節大家都會出盡法寶,我地未必可以突球,萬聖節反而係一個絕佳既機會。」 

  這間學校雖然沒有宗教背景,但向來沒有舉辦萬聖節活動的傳統。 

  「我地要搞一個前無古人既萬聖節活動,到時十二大社團入面既鐵票就相形見絀,半年後既社團評鑑,我地就有機會!」 

  許愛悠滿懷信心,語氣激昂。 

  「咁……到底同個平面圖有咩關係,又到底係咩活動。」阿北問。 

  「哼哼哼哼。」解答之前,許愛悠已經忍不住嬌笑,她胸有成竹,簡潔地說:「鬼屋大逃殺生存遊戲!」 

  生存遊戲?是那種拿著的水管與手工弩箭互相撕殺的場面嗎?還是用漆彈的互相射殺對方,這又不是《校園迷糊大王》。

  「你諗左去邊呀。」許愛悠看著阿北神游的表情說:「係好簡單既集體遊戲,重點唔係內容,而係,個晚除左風紀會係度維持基本秩序,男童軍都係會負責一部分既活動安全。」 

  如果有任何夜間活動,晚會,典禮。學校的站崗都是向來由風紀負責。 

  當然,如果活動內容可能有部分危險性,童軍在場也算合理。 

  問題是,為何刻意要安排風紀與童軍同時碰頭。 

  「哼哼哼,到時你就會知,記得諗定扮咩鬼怪啦喎。」 

  許愛悠搭著阿北的肩膀,不懷好意地說。 

  「何子晉個邊……你係咪同佢講過啲咩黎。」 

  童軍組織向來獨善其身,甚少以組織身份參與大型活動。 

  「無喎……」許愛悠拉了張椅子坐下來,扶著眼鏡,仔細地看著學校的平面圖,似乎在思考當萬聖節當晚的活動佈置「你俾左我電話佢之後,佢只係打左一次俾我,佢除左講好鐘意我之外,仲講左好多對童軍﹑風紀﹑學校既睇法。」 

  「然後呢……?」 

  阿北隱約感到某種不安感。何子晉看似是單純的男生,而許愛悠離這個「單純」兩個字大概有一光年那麼遙遠。 

  「我咪話,多謝你鐘意我,同埋我同意你既睇法,我會想辦法,令童軍取代風紀既地位。」 

  阿北也坐下來,看著許愛悠,她注意到阿北的視線,優雅地笑了。 

  他知道,許愛悠從不拒絕任何人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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