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六年七月二日  警員問話
深啡色木製長椅沉重而結實,透明塗漆使表面光滑發亮。這是政府部門統一使用的長椅。政府醫院、教育處。
我現在坐着的是警署使用,長走廊內他們從一間辦公室經走廊走進另一間辦公室,不停來回穿梭,像是很忙。
一個便衣警員帶着家樂前來,指示他坐在長椅等候,之後這便衣警員離開。
我向身旁的家樂問:「現在是幾點鐘?」
「我沒有帶手錶不清楚,剛才經過樓梯望向街外,已經天亮。」
我淒然道:「時間好像過得很慢。」
「他們有打你嗎?」
默默點頭,垂下眼淚。
「不要在這些人面前掉眼淚,很快可以離開。」
我問:「曾文豪怎樣?」




「昨晚已給律師及家人接走了。昨日,警察問住址聽到曾文豪住在高尚住宅區,對曾文豪說話的態度立即變得溫和,對我們就繼續呼呼喝喝。」
「你的家人在那裡?」
「去了辦理保釋手續。」
「我爸也是去了辦手續,昨晚他們出入問話室打開門的時候,我聽到對面問話室是大眼的叫喊聲。」
家樂想了一會:「可能大眼受不了威嚇,口供有錯亂,他們認為大眼撒謊,用刑更利害。」
突然一把粗暴的喝聲:「不可交談!要你們來差館談天說地!夾口供呀?」
是他!這個面尖眼深,身穿花裇衫沒有扣上衫鈕,露出白色背心內衣的人。使我不能忘記他,不是他的衣着及外貌,是他的行為。
他指着家樂再指向走廊另一張長椅,喝令:「你坐這邊,不要給我再見到你們交談。」
昨晚,我在問話室之內被三至四名警包圍,不只三至四名,實際數目已記不清楚人數,不同的警員不時進出問話室。
他們帶我入問話室,初時心中只己有點驚怕。我坐在椅上,他們在我背後、左、右,大聲喝罵,怒聲質問不時大力拍打面前的桌面,使得我頭昏耳鳴。




現在已記不起他們質問內容及叫罵什麼,或是我不想記下。
我在這情況下驚慌得低下頭不敢望他們,直至第一記拍打,不知誰人在我後腦拍了一掌,力度不是很大,但這突如其來的襲擊,感到驚愕抬頭四望,那時瞥見他們一眼,他們的面目與進入問話室之前截然不同,像是被惡鬼上了身,猙獰可怖。
髒話辱罵圍攻下後腦再被拍打,這次來得比上次猛烈,身體向傾前同時被其中一人從旁推跌在地上。
立即被扯着衣衫拉回坐椅,再被打了一掌後腦。
我舉起兩手包頭保護自己,雙腕被兩手握着拉向前,感覺是女性的手、相信是一名便衣女警。
我兩手被按在桌面上,隨後不知被拍打了多少次後腦,感到有些昏眩,相信他們亦察覺我的情況,停了拍打。
當我漸漸回復意識,那個面尖眼深,身穿花裇衫沒有扣上衫鈕的便衣警員,舉手作勢向我腦側拍打,我下意識前傾閃避。他沒有打下,再次舉手作勢打下,再次閃避,第三次我以為他不會打下沒有閃避,想不到他真的打下。
拍打聲再次響起,感覺不到痛楚,但頭顱不自覺向側前方擺動。他隨即笑問其他人:「你們有沒有看過聲控玩具?」
他雙手擺在我面前,不停在我面前大力拍掌。我的眼簾眨動,頭不停左閃右避。
各人隨即哈哈大笑。




他停了拍掌與另一人離問話室,我雙手亦被放開,垂在身旁。
問話室一時之間靜了下來,不久走廊外的光再次照進來,是問話室的門再次打開,他回來。
他將手裡的電話簿及鐵鎚扔在桌面,拉開一張木在我面前坐下,雙腳擱在桌上,執起桌上的鐵鎚一敲一敲打在厚厚的電話簿上。
他以一種悠閒的語氣,懶懶道:「你還不說真話,只懂得回答沒有。你是不是打死了鄔浩然?爭執打死人是很平常的事,而且你未成年,沒什麼大不了。」
剛才與他一起離開問話室的人帶着一杯水回來,將這杯水放在我面前,玻璃杯中的水混濁腥臭。
他停止了敲打電話簿,站起身行近我身旁,對我說:「電話簿墊心口用鐵鎚打,沒有傷痕肯定會內傷。這杯是魚缸水,喝了應該不會死。現在二選一,快些決定。」
我在那些人的不停催逼下,要自己決定接受那種刑,感受的恐懼壓力難以承受,終於崩潰大哭不止。
我伸出顫抖的雙手,提起水杯慢慢將水杯放近口邊,當冰涼的玻璃杯貼上嘴唇就萬分後悔,不應選擇魚缸水。被打或辱罵只需閉着眼名忍,但現在是被逼着對自己動手,是難以進行。
我心中抗拒這腥臭的魚缸水,慢慢吮了一小啖就靜止不動。
我緩慢的舉動激怒了他,他一手搶過水杯。我已記不起污水是怎樣潑向我,是在搶去過程中的意外,還是他將污水潑向我。
他喝令我站立,聽從命令得像一條受過訓練的狗,也許是在他們威嚇之下變得完全服從。
他再命令我雙手高舉電話。他們離開問話室,留下一人看守我。
他們走進走廊對面另一間問話室,當打開門一刻房內傳來大眼的哭叫聲,我這邊門被關上了再聽不到。
我一直高舉電話簿站立,不知過了多久,他們再回來。
那個面尖眼深的便衣警員:「你朋友說是你做。」




我搖頭否認。
我被他一手推跌,罵道:「我還未說什麼就否認。」
我爬起身,感到雙肩被人用手按着,不能站起繼續趴在地上,感到有人騎在我背上,但不是用力坐下來,雙肩被拉高推前再壓下,驅使身體向前爬行。
背上的人哈哈大笑,自己被當作畜生騎行,感到無比的屈辱,點點淚水滴落地板之上。
他們其中一人:「你是在玩,還是在工作?」
騎在我背上的人停了下來,退開一旁。這時我轉身回望,剛才騎在我背上的人,又是那個面尖眼深的人。
我再次被拉回坐椅,那時響起猛烈的拍門聲,他們其中一人將門開了少許,門外傳來吵罵聲,其中一把聲音是我父親。
門給推開,他們趕緊收起鐵鎚及電話簿,整理我身上被拉斜的衣衫。
「唉!小朋友問兩句就哭了。」
「你們打我兒子!」
「不要亂說話!你見到嗎?」
「未成年要家長在場才可以錄取口供。」
「大叔你從那裡聽回來?只是傾談兩句,不是正式錄口供。」
其中一扶起我,帶我行至門前。
「你們那個人打我兒子?」




那個面尖眼深的人,拉扯我父親的衣襟,大聲道:「這樣你入來,我向你錄口供好嗎?」
父親一手甩開他,兩人對視。
其中一個警員叫道:「全部人出去大房,錄口供。」
我錄完了口供被帶往走廊長椅坐下等待,等待了整夜,在漫長的等待中沒有與身旁的父親交談,心中想着其實八樓那個單位並不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