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能明白教授的課,感覺很奇妙。

根據進度,這星期要讀Energy of chemical reactions,驟眼看來是一個艱深的課題,事實卻不是如此。星期四那兩個小時一堂課,講課的Professor King每個概念都解釋得有條不紊,每一句,每一字,都烙印在心裡。

武俠小說中,武功高強的師父會用雙手按著徒弟的背,運功將「氣」在徒弟的身體內運轉一周後,徒弟的功力頓時提升數倍。如今我也有相似的感覺,

聽了一次,知識在腦內運轉一周,豁然贯通。

既然甚麼都明白了,自然星期六日就不用「摺lib」〈屈在大學的圖書館〉溫書,落得清閒。於是Hazel約了我到海洋公園玩了整整一天,可惜萬聖節剛過,要不然玩「哈囉喂」的話,會刺激更多。





一切都是這麼正常。

11月5日,如常起床,和上班族們迫了一程巴士,到達校園,再向著某個目的地行去。一直到上午9時30分,褲袋內的電話突然震動了兩下,緊接而來的是電話聆聲。

電話的聆聲不是我平時用的流行曲。而是每次做英文科聆聽試卷時都被迫聽的《綠袖子》,熟悉的旋律。

我把手伸進褲袋。同時間,伴隨著旋律,藏於腦內深處一連串的畫面如氾濫般湧上來。

對了,這不是任何人打來找我,而是我預先設定的鬧鐘,終於來到這一刻。如我所料,《綠袖子》這一首我在中學時期〈尤其接近公開試〉非常討厭的傳統英格蘭民謠,正在幫助我記憶起星期四那一段「空窗期」......







......

星期四早上〈我不知道睡了多久,只好當是早上〉一睜開眼,第一眼我看見........不,我甚麼也看不見。周圍都是白色一片,這裡不像是大學任何一處,是我十九年來從未到達過的地方。

「有冇人啊?呢度係邊度黎?搵人應下我啦!」我大聲喊。來到陌生的地方,基本上都是問著這兩條問題,看看會否有人解答。

沒有任何動靜,連回音也沒有,這裡空曠得很,無法估計有多大。





我嘗試向前踏出兩步,雙手同時四周摸索,希望可以碰到一點東西作倚靠。

Hazel呢?她在哪裡?她昨晚明明和我一起拖著手,在大學後山的涼亭睡覺。她現在跟我一樣處於相同的狀況嗎?

還有,誰人能關掉這刺耳的聲音。親身經歷著的我可以把聲音說得具體一點:這聲音像極飛機的噴射引擎,我恍如待在一架整裝待發的波音747噴射引擎旁邊。

我停下來,吞一吞口水,讓自己先冷靜一下。

這裡和Shirley形容的情景相符,「白矇矇一片」是真有其事,除此以外甚麼東西都看不見,那麼我先假設是給戴上了一副可透光的護目鏡。至於連錦不斷的噪音,頻率和音調完全沒有變過。

之前Ron曾經估計過,這個情景有機會是去「第二個世界」前的經歷。可能,我現在坐上了時空機器,正在穿越時空。穿越時空當然很振奮,因為可以證明我們一直的推斷都沒有錯。我惟一不滿的是耳邊怨魂不散的噪音,自我有意識以來這堆白噪音就一直纏繞我,比著誰也沒辦法忍受超過一分鐘。

「吵夠了沒有?」我躁狂起來,用雙手掩蓋耳朵。

但我沒有成功,我的耳朵給另外一樣物件掩蓋了。我摸索著,想知道究竟是甚麼來。然而我再一次失敗,因為我的手感受不到那東西的形狀及冷熱,而且距離感有些改變。





我雙手被戴了手套!

手套是通常在進行危險工作時才使用,是用來保護雙手,避免受到傷害。化學系的實驗大多都要接觸化學藥品,也會強迫我們戴手套。但在這一刻我想不到戴手套有甚麼幫助,反而阻礙活動,於是我決定將它們全都除下。

我一直由手腕向上摸著,想知道手套究竟包到雙手的甚麼位置。

手腕......前臂......手肘.......上臂......都沒有感覺,證明這雙手套包到袖口的位置。並不是一對普通的手套。然後我嘗試把手套脫下來,不過無論我怎樣拉扯著手套,它們仍是牢牢的包著我的雙手,雙手一直只能感受到手套的膠質內壁。

我把目標重新回到耳朵上的「儀器」,不論我如何大力拍打、拉扯、推撞,都無把耳朵旁邊的「儀器」破壞或是移走,白噪音仍然無止境的煩擾我。

我忍無可忍,不斷用腳大力踏地板發洩,這才發現雙腳也同樣被一些東西套著,即使垂直與地面接觸,也沒有特別的感覺。另外,即使我有多用力踏地板也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我變得就像一個傻子在不斷的踏空氣。

眼睛看不見事物、耳只聽到一堆沒意義的噪音、沒有氣味、沒有感覺......





我的五感完全被剝奪!

失去五感到底有多可怕?大概只有現在的我才能真正感受到。

我看過一則有趣新聞記述到住在冰天雪地的愛斯基摩人的生活。他們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缺乏視覺刺激和人際接觸,出外時很容易就會喪失方向感,從而一去不返。固此他們不會單獨行動。亦聽過假如把一個人困在密室太久,那個人很容易就會產生幻覺,幻想被人迫害,最後變成瘋子。

現在我的處境比上述的更不妙,我的視覺、聽覺、觸覺、味覺、嗅覺都不再感受到刺激,難受極了。如果這樣一直待下去,我的處境會非常危險。迷失方向、幻覺......我不禁生出一點寒意,腦袋發麻,已經沒有時間可以供思考了,

必需要找出逃離的辦法,現在!

雙腳迅速起步,向前奔跑。這裡竟然出乎意料之外地細,只奔出兩三步,我整個人就「砰」〈我聽不到,這是靠想像回來的聲音效果〉一聲撞到牆,不過完全感受不到痛楚,只是身體不能再一進步跑動罷了。

接著我閉著眼,嘗試集中精神,同時用右手不停向前拍打,用僅餘的感覺去感受牆壁,一步一步向右緩慢移動,心中默數著步數。好不容易過了四個轉角位後,我估算這「房間」的大小:面積應該呈正方形,不多於十米乘十米,充其量是兩間睡房的大小。

有空間限制的話,即是說會有出入口,這裡亦不是一個虛無飄渺的空間,不會是天堂,不會是地獄。我還活在一個真實的世界,只是在被囚禁的狀態,頓時信心大增。





「黑子!頂你個肺!我知係你係度搞鬼,你係咪心虛,驚我揭穿你,所以困我黎呢度?」我只靠著自己腦袋所想的向上大喊,卻聽不到自己在喊甚麼。戴在雙耳的耳機隔音效果非常出色,加上發出的高頻聲音把所有外來聲音都掩蓋。

黑子用靜默來回應。

黑子性格怪異,可能是受軟不受硬的類型。再這樣指罵下去,我害怕激怒了黑子,黑子反而不會放過我,繼續將我囚禁。固此我試著將態度轉弱,哀求道:「伍同學,走次堂者,使唔使咁對你同班同學啊。你係咪Professor King個女啊?〈不同姓的女兒?〉你次次都準時上堂,同埋成績咁出眾,我先咁估。如果真係咁,老實講丫我都好尊敬你老豆,敬業樂業,今次走佢堂我都係迫不得已架咋,我係想搵番我啲groupmate 走堂之後會去左邊,而家我知喇,可以放
番我出去未。我應承你,之後都會上足堂。當我求下你,放番我出去啦。」

說完一大篇道理,一切如是。周遭的環境仍是沒兩樣。

雖然沒有了五感,站久了,還是能感覺到雙腳的疲累,我應該企了一段頗長時間了。我無聲歎氣,原地坐下。現在幾點了?我在這房間中待了多久?看不到時間,就連時間的觀念都失去。

這間細小的房間就只有我一個人,還有孤獨、寂寞、無助、煩擾。

為甚麼會這樣?黑子打算要我一世都留在這裡嗎?一世都要被剝奪感覺嗎?





思想一負面起來,負能量就不斷泉湧出來,一過了臨界點,淚水亦不能受控。

「放我出去啊!我唔想再留係度!」

我崩潰了,在一個只有自己的房間嚎哭著,這應該是我一生中哭得最厲害的一次了。淚水流出眼睛,我想伸手抹走淚水,卻被護目鏡所阻隔,我連抹淚水也做不到。眼淚繼續因地心吸力流下,進而被護目鏡的底部阻擋,一點一點積聚
在底部。

「我唔會再走堂喇!放我出去啊!」

無論我喊得有多大聲、悽厲,聲音都被耳機的隔音功能全部過濾,取而代之的是千篇一律的飛機引擎聲,已經沒甚麼比這種情況更絕望。

無疑這房間是一處白色地獄。

走堂,令我走到地獄的深淵。

留在這裡,痛苦得很,我卻無從選擇。

捱過了不知多少時間,到了現在,已經沒有力量再哭。精神開始散煥,這一秒想集中精神思考時,另一秒就被瞬間催毀,腦海一片空白,推斷力下降了許多。頭也很痛,我的神色必定很痛苦。在這狀態下,連簡單的數學題也答不上來。

既疲累又沮喪,不管是精神上還是肉體上,我撐不住了。進而又再次失去意識,橫臥在地上。

我要死在這裡嗎?我仍是對謎團一無所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