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夢》 --- 今夏，讓青春和夢想再次飛翔！: 第一章 巴士上的電影少女
咇咇 咇咇咇……
不要這樣，很睏啊。
昨晚看英超足球比賽，凌晨兩時才睡，放過我吧。
鬧鐘的吵聲還是響過不停。我忍無可忍，緩緩從床上坐起來，伸手把手機的鬧鐘關掉。我揉一揉雙眼，便想側過身去抱抱我可愛的女朋友。
但是，我撲空了。
「她今天要早點回公司預備推介報告……」
我自言自語地對著純白的牆壁說。
房間的面積只如古代茅廁般大，我著實有點無奈，但轉念一想，香港寸金尺土，這裡又是所謂的大藍籌盤，就正如我女朋友所說，升值潛力應是無限。
發達了……
這樣想，應該會好過點吧？
我苦笑，站起來走進洗手間，然後純熟地刷牙，如廁，換西裝，打領帶，把手提電腦塞進公事包，拿起女朋友為我準備的超級愛心三文治，飲一杯水，著上襪子，穿了皮鞋，一手挽著公事包，打開大門、掏出門匙……
回頭一看，五百多呎的斗室竟然花了我一百二十萬首期，還要供三十年，真的沒法快樂起來。
「已經很便宜了，將來還會繼續升升升！早買早享受，遲買慘過做老竇！而且，我們兩年後也要結婚，這是我們幸福未來的起步啊！」
女朋友總是樂觀地說。
幸福的未來，就是這樣的嗎？
我搖了搖頭，關上大門，乘升降機回到地層，挽著公事包急步走，拿起三文治機械地塞進嘴內。雙腳步向鄰近的巴士站，純熟自然地排在隊中。巴士來了，我不用思考地拿出八達通。
純熟，因為習慣。
機械，因為重覆。
清脆的「嘟」聲，尤如凶鈴催促我去尋找座位。上班繁忙時候，巴士確是很難找到位子的，慢一點，便要站足整個車程。
我化身老鷹，掃視整個巴士車廂，衝到上層的乘客氣餒地沿著樓梯步下來。
上層完了，只能攻陷下層。
靈敏的眼睛，立刻聚焦著某一個方位。
啊，還有一個空位。
旁邊的大叔也發現了，我偷偷看著他那興奮的眼神，暗叫不妙，便立刻運用和女友在周末旺角鬧市逛街的閃身技巧，搶先一步進佔有利的位置。雙腿一發力，瞬間閃到唯一的空座，再用符合身份的優雅姿勢坐下。
坐在舒服的座位，大叔的羨慕眼神令心裡有點戚然。
為何我會感到戚然……女朋友曾為我提供答案，消除了我的羞恥心。
「人類的本質就是喜歡競爭，適者生存。香港地狹人多，自然就是一個充滿競爭的社會，不可以輸蝕！」
良心稍為好過一點，腦袋便開始工作起來。
我翻開日程表。
老闆要我做的檔案，弄好。
老闆要我預備的文件，弄好。
老闆要我看的資料，看好。
老闆今日會發的脾氣，預計好。
「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嘛！」
女友總是如此體貼地教導我。
我鬆了一口氣，公事好像已經預備充足，應該可以在巴士小睡一會吧。噢，不行……還要準備今晚和女友吃飯的地點，若準備不好，她便會罵我沒心思、沒風度。
智能手機忘了充電，我只好拿出手提電腦，把它翻開。
當我等待電腦進入視窗時，我才留意到坐在我旁邊的原來是一個女孩子。平時，我是不會留意誰坐在我旁邊的，但這個少女，確實吸引了我的目光。
因為，她的衣著實在太怪誕。
她穿著清代格格的裝束，雙手拿著一個格格才會佩戴的頂冠，腳部卻穿上一對拖鞋，望著車窗，碎碎唸不知說著甚麼。平凡的圓臉，紮著一頭馬尾，單眼皮，厚嘴唇。
她是在準備去變裝舞會嗎？還是只有二十多歲，這樣就瘋了？
我曾領教在長途巴士遇上瘋婦的滋味，不想再次受難，但又沒理由就此放棄座位。想一想，只是稍稍移動屁股，盡量遠離她好了。
終於進入視窗，我連忙打開瀏覽器，進入一個著名的餐廳搜尋網。中環……法國菜……三百至五百……不，太貴了……一百至三百……沒有……算了，還是三百至五百……
專心為女友效忠時，我卻聽見了旁邊傳出的怪聲。
「裕親王，我……我……無心殺害她的。別……別……」
我分了神，瘋少女突然七情上面，對著車窗不停重覆這一句。師奶劇真是深入民心，瘋的也記得這樣清楚……
我嚥了嚥唾沫，再次專心起來。這間餐廳好啊，不太貴，環境又好，只是菜色差了一點……沒所謂，人們只看包裝，不看內涵的，女朋友有時也不例外……
我記下所需的資料，稍一停頓，便想起還有一件私事沒有完成。我進入討論區，再進入了一個小說連載的帖子。樓主正在連載一部科幻災難小說，有點血腥，滲了明顯的反烏托邦主義，主角奇奇怪怪像個廢柴。
作者的網名，是「寂空」。
討論區的登入名，同樣是「寂空」。
沒錯，我是這部長篇網絡小說的作者。
我自小便很喜歡創作，起初是散文，後來開始創作新詩古詞，之後更嘗試構寫短篇小說。整個小學和中學時期，我也是不停寫寫寫，寫出來沒人欣賞也沒相干，只要看到完成的作品，我便會很滿足。但是，進入大學以後就再也沒有寫了。
因為，我要上進，我要發奮。
長大了，要為前途打算，考入最實用的學科，盡力拿取最好的成績，畢業後進入最理想的公司。
現在，得到公司最有前途的職位。
可是，近來我有點技癢。不知道是甚麼原因，就是想寫。把心中所想的寫，把腦中煩躁的寫；把眼中討厭的寫，稍為修飾，便成為這部長篇網絡小說。查看讀者的留言和意見，成為了每天的習慣，帶給我一種日常生活缺乏的滿足感。
正想關上手提電腦時，突然感到有一道熱氣噴在我的臉上。我嚇了一跳，匆匆轉頭一看，瘋少女居然把頭顱靠得極近，雙眼發光，盯著我的手提電腦。
「我看到你的用戶名……原來，你就是寂空！我看過你的小說！」
她張開嘴唇，興奮地說。
我詫異地觀察眼前的這位「格格」。她頭髮及肩，被漂染成淺啡色，並不出眾，但髮絲很柔順，應不是後天拉直的。平凡的單眼皮下，是一對清澈而漆黑的虹彩，。嘴唇雖然厚得過份，但笑起來的時候會見到一排整齊而潔白的皓齒。
她應該不是瘋的。
「呃……我是……」
「哈，想不到寂空的真人竟然是這樣！」
火氣在丹田裡燃燒，她真的是很有「禮貌」，但我作為一個情商甚高的跨國大公司職員，日夜面對假笑和嘻罵，這些又算得甚麼？
我輕吸一口氣，硬生生擠出突几的微笑。
「對，我真人是這樣的……小姐。」
她還是興奮地品評著我，一邊看，一邊怪怪地微笑。
「我真想不到你是這樣的。單看小說內的潛在意識，你應該是一個憤世嫉俗的宅男，每天怨天怨地，怨這個世界不公平，又怨別人不給你機會……想不到，你是個典型的上班族。」
「我寫的是科幻災難小說，只是無聊寫些東西去分享，沒有想過要怨甚麼。」
「意識是潛藏的。表面上你只是在寫科幻，但你那種消極的情緒，只要認真去閱讀，相信一定會感受到的。」
眼前的這個少女認真地閱讀著我的反應，我有點不安。整個車廂都站滿了乘客，我漸漸有點後悔當初沒有讓那位大叔坐下。不過，這位「格格」似乎是個有質素的讀者，我感到一點的安慰。
「你……一直追看我的小說？」
「有，一直都有。不過，不只是你的，我還有追看其他網絡寫手的小說，尤其喜歡看長篇的。長篇要耐性，要文筆，要技巧，更要創意。而你，是其中一個很出色的，竟然可以鉅細無遺地設計出這麼複雜的設定！」
人們總是喜歡讚美的，我也不例外。我越來越覺得少女頗為有趣，當然若是穿得比較正常就更好。
「多謝你的讚賞，我還以為現在已沒有人愛看小說了。」
「的確越來越少。網絡小說的質素極度參差，更重要的是，網絡小說有八成都是完成不了的。沒法完成的小說，即是垃圾，誰會想去看垃圾呢？」
垃圾……我也試過寫不完啊……
少女的嘴巴不饒人，表情卻漸漸認真起來，單眼皮下的雙眸顯得更為專注。
「我也不知道能否完成它……近來工作較穩定，有時間，我才找些樂子。」
「不，我看得出你喜歡創作。」
我真的敗了。
即使我能對任何國籍的客人流暢地介紹公司未來的方針，但此刻面對這個年紀比我小的少女，我竟然想不出話來，只能保持著突几的微笑。
「你懂得寫劇本嗎？」
我的微笑凝結。
劇本，為何突然談及劇本。
「劇本？我中學時曾嘗試為天才表演撰寫，但只是很小型的。」
「太好了！」
「格格」驀然粗魯地緊握我的右手。我不敢面對其他巴士乘客的歧視目光，這個畫面肯定怪誕之極。
「太好了！太好了！我找了很久也找不到好的劇本，你能幫助我們嗎？我的那些朋友全都寫不了好劇本，有些文筆很好，但內容很空洞，為藝術而藝術，無意義。有些構思很好，但他們不能夠向觀眾充份表達。我需要劇本，很需要劇本啊！你能夠幫我嗎？」
「格格」的右手越握越緊，讓我手心也出汗。
「請問……你是甚麼人？」
「哈哈，我忘了介紹自己！我叫葉曉萱，是香港大學電影學會的主席，我正在尋找合適的劇本去拍攝學會的週年作品。本來，我已接收了一個劇本，但是我不太滿意，它略嫌有點陳腔濫調。我總覺得利用政治議題去吸引觀眾，不夠出色。我需要原創的，能夠感動人心的！啊，寂空，你的真名是？」
看著她一臉激昂，我不知道如何回應。
原來她只是個學生，看她剛才的熱誠模樣，還以為她是個甚麼大導演的助手。也罷，雖然沒有明顯價值，也算是多交一個懂得欣賞我的作品的朋友。
我打開公事包，拿出卡片，交到她的手上。她拿起來一看，舌尖佻皮地伸了出來。
「麥俊希……原來你不單是上班族，竟然是在這麼著名的廣告公司工作……你是在中環上班的嗎？」
「嗯，在中環交易廣場。你有任何推廣產品的需要，可以找我幫忙。」
每當談及我的工作和社會地位，我總是會有點自豪。得到別人的羨慕和認同，不就是香港人應有的追求嗎？
「那麼……你會幫助我嗎？」
「恐怕不會了，我很忙，而且學會作品應由你們學生自行策劃，而不是由我這個成年人去做。」
「格格」的表情黯然起來，好像一個小孩子得不到自己心儀很久的玩具。
對了，她不是格格，叫葉曉萱才是。
「麥先生，我已向大學申請把這個作品用來參加大型比賽，很特別的！我們亦不是報名學生組，而是成年人的公開組，編劇不需要是大學生，所以你加入是沒問題的！真的！」
她再次積極起來，努力地說服著我，表情帶著無比的狂熱。她拿起格格頂冠，裡面收有一疊紙張，她把其中一張塞到我的手裡，指著它，叫我細看。
它不是簡單的一張紙，是中間寫著斗大的四個字「光影歲月」的比賽宣傳單張。
我有印象，這是很著名的國際電影短片比賽。
「你聽過光影歲月了……太好！這是中港台三地的演藝人協會聯合舉辦的電影短片比賽，讓從沒參加公開比賽的電影工作者去創作和交流！比賽不單會有三地的電影高手參加，今年還會有來自歐美的參賽者加入！只有十隊可以進入最後的十強，去爭奪不同的獎項！」
「光影歲月」，這還真是有點趣味。
這個少女雖一臉狂熱，但就憑她的能力，可以在這個大型比賽中脫穎而出嗎？以我所知，比賽的質素相當高，公開組的得獎者往往能正式成為電影導演。所以，這個比賽一直被電影業界譽為新鮮人的搖籃。
「我是導演。請相信我，在同年紀的學生中沒有人能勝過我的。我還有一個很好的團隊，現在只欠的就是出色的劇本和出色的演員！報名期限將近，我們要盡快呈交劇本的大綱！你有筆嗎？」
我呆了一呆，從公事包中拿出一支筆。葉曉萱迅速地在宣傳單張後面寫出八個數字。
「我快要下車，這是我的電話號碼，你若有興趣的就一定要撥電話給我。我們很需要你的，麥先生！你想想，入圍決賽的作品可以在電影中心公演多場，還可以和其他著名的導演、演員和編劇交流，機會很難得的！」
「呃……」
「我真的很高興認識你，寂空。相信自己，你真的是個說故事能手！為何我要答應朋友去演這個白痴格格，去拍那套粗製濫造的作品……很想再和你交流啊！」
對著她，我彷彿失去溝通能力，只懂一再重覆「呃」和「嗯」。我無言地看著她整理格格服，搖搖擺擺地拿著頂冠下車，下了車還像個傻瓜般在馬路旁向我揮手。乘客紛紛看著我，嘴角帶著可惡的偷笑。
我在中環落車，輕掃身上的整齊西裝。
這個時候，我應該要去街尾的連鎖咖啡店，買杯醒神咖啡，再拿一份免費報紙的。
我每天也這樣做，今天也不例外。
對，剛才的一切只是美好生活的小插曲。「光影歲月」，以我的能力又怎會成功呢？就算能夠出線，我的劇本又怎有可能得獎呢？為何我要浪費時間去做這麼無聊的事情，而不去賺多點錢呢？
想到這裡，我把宣傳單張捏成一團，步向馬路旁的垃圾箱。
可是，當走到垃圾箱前，我猶豫了。
......我應該怎樣做呢？
A 把單張撕成兩半
B 把單張打開，壓平上面的皺痕，收進公事包
C 把單張送給路邊的乞丐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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