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風字,你可以有無限聯想,輕柔、薄弱、飄零、奔放、自由、速度……但若說到暴風,聯想自然收窄不少,大抵離不開兩個形容詞。

狂亂、強烈而不受控制。社會標籤那些有異於常人的家庭關係,並且學業和個人修養都脫離所謂「正常」標準的女孩為暴風少女,也許各種奇情故事主要發生在女性身上,我甚少聽到相同意味的稱呼放在男孩身上。被正常社會邊緣化的叫「邊緣青年」,「暴風少女」主動編寫自己的故事,奇情、荒誕和耐人尋味。

今次的主角莫明明,本來有專屬的社工跟進,私交甚篤。當時正好社工放假,沒人陪明明吃晚飯,叫我充當一個陪吃飯的角色,古有書僮陪讀書,今有吾作飯僮,到她家附近的麥當勞買簡餐。

「對不起我不知道是你請,用自己的錢我通常隨便吃就好。」莫明明十七歲,講的話已經很莫明奇妙,對著第一次見面的人說如果是你請我就吃你一大頓。

「你常在家裡吃飯嗎?」社工告訴我,莫明明父母離異,和母親同住,在外交了幾個男朋友,我聽說現在這一代的青少年同居的情況很普遍。





「……沒有了,你不要對別人說喔?其實我已經沒在家裡住很久了,上次那男人又來搗亂,媽又要崩潰,我便叫她回娘家睡幾天,免得胡思亂想。我現在住在某某工業大廈裡面的出租Band房裡。」我意會到她所指的是父親回來了,經過一番爭執。我很順理成章的問她為甚麼不跟母親一起搬去娘家,起碼能和親戚同住聊天。

「相處不來,他們不會知道公屋租金多少,也不會知道那一個品牌的衛生紙現在特價有便宜,他們討論化妝品,卻連mascara都不會用……還有他們聊的品牌……怎麼說呢?他們對現實生活的領悟,和我不在同一個層次。」

「喔還有,比學業,我的平均分比他們高至少三成,我名列前茅,他們頂多就是中游水平,大概將來會在公開試中當大學生們的踏腳石……不過他們現在還不曉得就是了。我認為這是層次的不同,而不是步伐的不同,這我跟容姐姐討論過五萬次了,沒有共識就可以不要再談了……」

「而且,我想我家不能叫父母離異吧,我查過,多是形容父母離婚吧?我媽是小三,我覺得呀,當一年的小三已經是極限了,再當下去你就是個失敗者,我媽居然能當幾十年耶!」縱然是麥當勞餐,她吃得還是很自在,一手取麥樂雞塊,另一手就拿可樂啜一大口,還像說著事不關己的事。

「你可能比容姐姐更成熟。如果每個人都會這樣想,社會的問題就沒那麼多了,」我失笑,負責她的義工姓容,三十多歲。





「啊?你別誤會,我在當人家小三,而且不只是一個,好像是四個吧。」她繼續吃漢堡。

「你不只是十七歲嗎?為甚麼這樣?」關於我十七歲的記憶,只記得每天午休趕去打籃球,風雨不改。

「練習呀,我媽失敗一輩子,就是因為不曉得留住男人的方法。可是這也不可能一次就很了解吧?所以我現在在練習,等到長大後遇到一個真命天子的時候,無論他是誰的男朋友我都要能搶過來才行。」她從手袋拿出錢包,裡面有幾千塊,老實說比我現在口袋裡的多足足兩倍。

「我還需要存錢,自己一個人就吃麥當勞炸雞就好,又便宜,我年青,臉又不會出痘痘。」她對我一笑,還保有十七歲的天真無邪,青春無敵。

「這樣不好吧?」我不禁問。





「怎麼不好?把事情想簡單點吧,我要做到一件事,沒有信心做到,就需要練習,沒有其他了。我就不明白你們這些所謂正常的人腦子到底是在想甚麼的?像我的親戚一樣,想事情單調而片面,書又沒我唸得好,卻因為我的小三的女兒而可以瞧不起我,這甚麼道理?我比你們優勝,為甚麼要迎合你們那些迂腐的價值觀?」她雖然講得平淡,但手邊吃東西的節奏慢下來,甚至停下,我知道她在乎。

「我大概是一個不及格的輔導員,有時會經常想不出要如何表達……」

「對,你也真他媽的失敗,要一個十七歲的少女引導你怎麼做訪談。」

「可是我歸納你剛才所說的──重點是,你覺得上一代的事情牽連到你,而結果不是正面的,所以你覺得母親失敗,然後把所有事情都用勝利和失敗做一個基本的二分法。沒有對錯,是個人選擇,我只有一個問題,不用你現在的感情生活去證明你的理論,你還會想做甚麼?」我想她在當小三的過程,一直在練習,要成功搶到別人的老公,才會覺得成功。一來可以證明自己的存在,二來可以證明她自己的身世是一個悲劇,錯不在她,而是母親的失敗。

「嗯……你這個講法很值得商榷。」她跳太快,我問清楚她到底是不是在當援交少女,她說不是,是小三,是長期交往,有所不同。援交得到的叫工資,小三得到的叫零花錢。

「你也真他媽的失敗,要一個十七歲的少女引導你怎麼做訪談……講點話呀!」

「可是我歸納你剛才所說的──重點是,你覺得上一代的事情牽連到你,而結果不是正面的,所以你覺得母親失敗,然後把所有事情都用勝利和失敗做一個基本的二分法。沒有對錯,是個人選擇,我只有一個問題,不用你現在的感情生活去證明你的理論,你還會想做甚麼?」我想她在當小三的過程,一直在練習,要成功搶到別人的老公,才會覺得成功。一來可以證明自己的存在,二來可以證明她自己的身世是一個悲劇,錯不在她,而是母親的失敗。

「你以為我答不出來嗎?我有一個男朋友,我要存錢和他一起生活。」她非常具有攻擊性,只要認為你稍有冒犯,嘴巴不饒人。





「是和你差不多年紀嗎?」,

「二十五歲,他很有才華的,是個業餘樂隊結他手。我們現在租Band房偷偷的同居,方便他創作,租金也便宜。」她甜笑,像個新婚小少婦。

「……喔那麼有甚麼作品嗎?我和容姐姐姐都會支持的。」

「還在醞釀中。我很喜歡聽他的創作的,我知道他一定會變很厲害……我和他約好,互相扶持大家的人生。現在我比較有能力,就先負責了哦。他成功出道有錢,說會和我結婚,就把那Band房買下來!再租出去。」聽到我支持他男朋友,她的語氣明顯轉好,年輕人情緒變化之快,我完全跟不上。

「他有沒有找正職的打算?我應該有些門路……」摸清她的性格,一次面談根本沒可能說服她,她很有主見,為自己相信的事可以全心全意的付出,我有各行各業的朋友,介紹一份工作並不困難。

「不找,他有理想,不會打工的。我很贊成,男人嘛,志向總是要遠大。老媽和容姐姐一直跟我講道理,你有空去輔導一下她們,要接納別人的短處。難得他不介意我的出身和找錢的手段,我也成為他天字第一號粉絲。曲高和寡,我和他的層次,你們能明白嗎?」我們也吃得差不多,她站起來,還在包包裡找到一張名片,有他男朋友架設的facebook page和樂隊基本資料,我用手機打開──成立了一年,有三首歌,只有曲沒有詞。

「多支持哦!」莫明明笑得很燦爛,像極電視廣告的小明星。





「嗯,我會。問一下,你媽媽今年多大了?」

「三十六,才大容姐姐沒幾歲,性格也差不多的,愛嘮叨,代溝超級大,哈哈。你回去別亂寫呀,本小姐學業姿色俱佳,也賺得了錢,才不是甚麼邊青隱青窩囊廢。」她說還要去某位四十幾歲的「假」男朋友的家,一支箭的跑走。我無奈一笑,最後的問題,她終歸沒有聽懂。

世界於她如遊樂場,自己是席捲全城的暴風,無視迂腐的價值觀,影響著每一個為她擔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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