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從前是一對兄妹,變了性後,現在也是兄妹。

很奇怪吧?事實上我聽完也是一頭霧水,現在的變性手術連年齡也能改嗎?細想過後,我以為是哥哥的臉容出奇的很像小女孩,妹妹又要變成一個大男人,那就順勢互換家中角色。能想到這裡我已經覺得自己聰明絕頂了,誰知道這不是真正的原因。
我們的會面約在香港一家Disco 裡面,每周會有一兩天Lady’s night 那種,我們的陣容有點怪異,三個人訂了桌子坐下,我問了他們的名字,他說翠豫和書宏。

「交換名字。我現在是書宏,以前是翠豫。」他站起來和我握手,手背依然比一般的男性滑許多。坐下來之後,翠豫妖媚對我一笑,離座到舞池玩耍去。老實說,我有點無從切入主題,雖然我看過許多不同的人,但對話非我所長,必須小心在言談間觸犯到對方的忌諱。

「從你們的兄妹身份開始吧,你願意解釋一下嗎?」

「你相信靈魂和軀殼是分開的嗎?」他點的Martini 剛上來,他呷了一口,手術後沒半年,動靜還是很像女生。





「嗯……這是個有趣的講法,我有看過相關的文獻,跨性別人士許多都會以穿錯鞋子的比喻來形容自己的前半生,我想這大概就是你的意思──靈魂和軀殼的錯配。」

 「對,但對我們來說,不止這樣。所有的概念,都是出生後由社會附加的。」書宏拿開酒杯,甚為陽剛的輕咳了幾下。

「道德觀念和各種知識?」我則是很平凡的叫了Black label 加綠茶,一大瓶液體攪呀攪,直至變成一種新味道,有異於兩者。

「你列舉了其中兩樣,這樣說吧!我和翠豫和一般跨性別人士差不多,都發覺同性玩的東西聊的話題沒有趣味,亦羨慕著異性的玩意,經過商討,我們的結論是,靈魂只有兩種,男和女。出生後,大家就帶著這種標識 進來,我們是靈魂錯配軀殼的例子,可是……!」他頓了一頓,彷彿準備要講極重要的事,而他需要我的專注。

「……兄弟姐妹的概念,也是被灌輸出來的。不信嗎?你有沒有哥哥?相處時會多三分敬意吧?妹妹呢?你潛意識會不會覺得要保護她?但你總有些和他們同齡的朋友,卻沒有同樣的感覺,你能說這是先天嗎?」這書宏忽然很激動,把整杯酒灌進肚子裡,大概想把動靜顯得更陽剛些。眾所周知一杯Martini很少,他隨即再點一杯。





「我明白,事實上,這世界的確沒幾件事是與生俱來的。可是我有個問題,你跟……她換了名字,交換了兄妹身份,這件事在意義上不就跟你所講的話有矛盾?」我嘗試理解他的話,又怕觸及到他的忌諱,始終名字會令人想起身份,而且,名字是別人取的,我以為他應該加以否定。

「Oh my god!你真明白我的意思!」他又再緊握我的手,激動得像曲高和寡的琴師遇上知音。我又再感受到那柔滑的手背,聽著他字正腔圓,偏高音的英文,想像他本身會是怎樣的人。

「這應該歸類到語言的局限,我和翠豫也是很否定名字這種規限,你想嘛,名字可以重複,靈魂卻是獨一無二的。我們想到一個方法,很孩子氣的,叫一號和二號。可是誰來當一號?又憑甚麼當一號?結果我們想到用其他沒有排序的字去代表,例如蕃茄和麵粉……」他為之絕倒,又呷一口剛來的Martini,兩頰開始泛紅──我覺得這種見識,如果配上一個紅粉佳人,應該很吸引人。

「但她覺得人就是人,不能叫其他東西。我妥協,但人字就這麼一個,大家又在搶誰能叫人……於是我就讓她了,畢竟是哥哥嘛……她又不想討我便宜,決定屈服,就這樣交換名字用,勉強叫做公平,也方便外人稱呼……」他邊講邊笑,我就這樣聽著,又添了兩杯酒。
突然,他眼睛瞪大,像想到甚麼似的。





「我……我指我現在是哥哥,應該要讓她。」他說。

我其實並沒有發現他本來是另一個意思。

「等一下!別吵!你讓我想想要如何表達!」我正欲說話,他忽然喝道,然後他環抱自己的肩膀,像個怕黑的小女孩。
我就這樣等著,旁觀著他從身份認同開始,直至語言本身,不過在否定與接納之間掙扎,卻仍然在囚籠當中,久久不能脫身。靈魂到底是甚麼構造?這虛無飄渺的論題,他們一生都面對,卻無法找到絲毫讓他們能滿足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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