砵蘭街的薯仔沙律2: 40.
~「這商場……」她深吸一口氣,再說:「是我Daddy公司的物業,我Daddy是夏千陽。」
「夏…千…陽?」這次輪到我深吸一口氣,再問:「妳係指那個有錢佬、香港四大富豪、夏陽集團的大老闆……夏千陽?」
她點點頭,Eddie也點點頭。
在香港,差不多每五個大型屋苑或商場,就有一個是屬於夏陽集團。如果給傳媒知道夏千陽個女竟然每日出入砵蘭街,還要在一間快餐店冲咖啡,每月賺九千八百元人工,加上不定時被兩個廚房佬偶爾「抽水」的話,我相信一定是頭條新聞。
「點解?點解妳還要來快餐店打工?」我很疑惑。
「風哥,我們可以坐低慢慢傾嗎?」她以一張很誠懇的臉問我。
我們選了間Pizza店,那裡的座位是開放式的,頭頂是玻璃幕牆,陽光照射下來令人有一種很精神的感覺,往外面望可以見到維多利亞港,我點了杯啤酒,夏晨要了咖啡。
「妳父親知道嗎?妳來我快餐店工作的事?」我呷一口啤酒後問。
「他知道,而且很反對。」
「很正常,比着是我也會反對。」
「為甚麼?」她的語氣,是認真的很想知道。「為甚麼會反對?」
「這個……作為一個父親,總想給子女最好的,既然我都不缺錢啦!我的子女當然不用在一間砵蘭街的快餐店返工!是砵蘭街,不是畢打街!妳還不明白嗎?」我嘗試令她明白一個父親的想法。
「我明……所以我才不喜歡,所以我才會去南美工作,想離開香港。」她說:「從少到大,我的一切已經被安排好了,在那裡上學,學那一種課外活動,跟那個人做朋友,看那一種圖書,甚至穿那一條裙,穿那一對鞋,全部都被安排好了,我完全沒有反對的空間,Daddy總會有很好的理由,要我服從他的決定。
我還有兩個哥哥,他們當然也是這樣,他們對這一切沒有異議,生活很愜意,他們讀書成績很好,父母很滿意,所以我認為自己也應該是這樣啦!就跟哥哥一樣的生活,一樣的依父母意見去做就可以了。
後來兩個哥哥都入了父親的公司工作,就是每天上班開會,下班應酬那一種,我看着他們每天如一的生活,忽然覺得很可怕!這就是人生嗎?像個電腦程式般死板的生活,雖然說是沒有甚麼艱難刻苦,但也看不見怎樣多姿多采呀!難道星期日跟生意Partner去打Goft、偶爾去一些慈善舞會、出席幾個公式酒會,這就可以講得上是美滿人生嗎?
那年我大學畢業,正當父親已經安排我在他的集團上班之時,我決定去找自己的路。起初,父母對我的決定沒有太大反對,可能他們只是以為我去畢業旅行吧!但當他們知道我是一個人,而且是去工作的時候,母親激動得幾乎要把我關在房裡面不讓我步出房門。
我花了很多時間才說服了他們,我應承他們每天也會打電話回香港,但後來才知道在南美洲很多地方,打長途電話是件非常困難的事。
去到那裡,我才發現自己一直擁有的,原來比別人多很多,我開始發現自己真正有需要的東西其實很少,我看到當地人住在很簡陋的地方,吃很普通的食物,穿過時的衣服,但他們過得比我快樂,甚至比很多香港人都快樂。
我知道父親做地產生意,他的集團在香港擁有很多地產物業,但香港人有因為他興建的這些幾百呎的蚊型單位而覺得很幸福嗎?
他的收購行動,摧毀了一個社區,換來一座一座冷冰冰的大廈與商場。從前住在這些舊區的街坊,有因為這些新樓的出現,住得比以前更舒適嗎?
我知道很多人罵我父親是吸血鬼、是地產霸權、是官商勾結,我想知道那些人為甚麼這樣說?為甚麼會因為一條街而抗議?為甚麼會對一個破舊社區如此留戀?
「所以妳來了我間快餐店打工?」我將啤酒喝光了。「想體驗一下窮人生活?」
「不,我不會因為住過那些地方幾個月便會明白他們的生活……其實,一切都不是我所預計的,那天,我只想來砵蘭街走走,看看這裡是甚麼地方,就這樣,我看到貼在門外的招聘告示。」
「為甚麼會來砵蘭街?這地方有甚麼吸引妳?」我奇怪。
「因為一次我聽到父親與哥哥正談論一個收購計劃,我在他們口中,第一次聽到砵蘭街這個地方。」
聽到她這番話,我突然醒覺到甚麼。
「『夏陽集團』……就是收購砵蘭街的幕後大老闆?」我問。
她點一下頭。
「而負責出面這次收購行動的,就是『宇宙地產』?」
她又再點一下頭。
「即是說……妳第一天來到『風火輪』,就已經知道它時日無多?」
「對不起!」她有點緊張。
「所以妳想用這個舖位來補償?」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還是妳父親想用這個舖位來作為我搬出的條件?」
「不是這樣的,你誤會了!對不起!」
「不……妳沒有對我不起!」我思緒很混亂。「妳知道嗎?我一個好朋友因為負責收購行動而意外死了!」
「怎...... 怎會這樣?」她被嚇倒。「發生了甚麼事?」
「很複雜……但我想不到會牽扯到妳身上。」我胸口突然很悶,可能是酒精的關係,有作嘔的衝動。
「我不知道會這樣!可以……可以講我知發生甚麼事嗎?」她滾圓一雙眼珠望着我,幾乎要哭出來。
「算吧!也不是妳的責任。」我站起身,想往街外吸一下新鮮空氣。
「風哥,那……這個舖位……」夏晨問。
「我暫時不想談這個。」我不知道她當時的反應,因為我已經急步跑下電梯,衝出商場大門時,在街上大把大把的嘔了出來,像要把所有內臟都從口裡吐出來,要把整個身軀掏空剩盡。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