賤男俱樂部: 第二章 我可能是全香港 最早離婚的男人(上)
1989年,刁民牛22歲
中英聯合聲明後的幾年,香港的民生出現了突變,不少達官貴人或是在中國受過苦難的難民畏懼共產黨的統治,有移民的打算。
而中國政府雖未正式回收香港的統治權,卻已展開跟香港的接軌交流,當中亦包括性產業的交流。
放寬了的旅遊政策,令風月場所充斥著很多來港客串的北方佳麗,除了言語溝通上有些許障礙外,她們充分發揮中國人任勞任怨的拼搏精神,只要有錢就會當你是大爺,高質的服務態度令一眾陀地比下去。這對嫖客來說,可說是一種福音。
自從「六四事件」發生後,香港正式爆發大規模的移民潮,廠商逐漸撤資,把生意轉移到東南亞國家,甚至是永遠關閉工廠,到西方文明國度享清福算了。
工業嚴重萎縮,受到最大影響的莫過於我們這些勞動階段,失去了穩定的工作,三餐不繼,更遑論有閒錢消遣。
不過,對於性愛大過天的我來說,寧可以捱麵包、喝清水、做不付家用的不孝子,也要儲錢找女人洩慾。只是受經濟環境所限,我的嫖妓次數由一星期兩次縮減到一星期一次,有時候甚至更少。
有一晚,我隻身到相熟的指壓場,卻發現十數輛警車堵塞在大廈前面的馬路,一眾妓女低著頭、肩搭肩的被趕到警車內,負責經營的馬伕亦被紙袋套頭、押解上車。
唉!又一個賣淫集團被瓦解了。
我真是不明白這個政府為何那麼虛偽,明明是明買明賣的交易,明明是性愛是生活上的必需品,妓女都只是在賺血汗錢,為何偏偏要打擊這些遠古流傳下來的職業?這些高官不也是包養其他女人,在高級夜總會內風花雪月嗎?
我的性慾還未解決,食慾又來了。我來到一間大排檔,打算隨便吃個麵,卻不料遇到了故人。
「喂!亞牛,乜咁啱嘅?」
「咦?高佬,好耐無見喎!依排撈緊咩呀?」
「嘛又係雜工,頻頻撲撲,做到成隻狗咁!難得今日放假,嘛出嚟瘟下女囉!」
我確保四周沒有執法人員,輕聲道:「咁你打算去邊間場呀?我去開啲場畀警察掃晒呀!你帶埋我去吖!得唔得呀?」
「梗得啦!不過返大陸玩喎!你O唔Okay先?」
「乜大陸叫雞唔係犯法咩?畀人捉到仲罰得金過喺香港喎!」
「我唔係去叫雞,係落Disco溝女。」
「溝女?」我無法想像高佬會追求正經女人,頓了一會,說:「我啲溝女功擺低咁多年,都唔知用唔用得著囉!」
「你放心!大陸啲女好易溝嗰啫!就算係我呢啲粗人,一晚閒閒地都可以溝到兩、三件。而且好來好去,無乜手尾要跟。最重要係佢哋勝在開放,即晚溝,即晚扑,唔會懶矜持,亦唔會要你洗好多錢。」
最後一句令動容了,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廉價且大量的性伴侶,於是我便抱著碰運氣的心態跟高佬轉戰內地。
我跟高佬來到一所叫「華爾街Disco」的夜店獵女,同行的還有他的幾位戰友,不是我自大,論外表我在這行人之中可說是出類拔萃,只望他們不會埋怨我搶去他們的獵物。
內地的夜場環境和氣氛跟香港的差不多,七彩耀眼的燈光自中央的圓球射出,嘈雜的聲音掩蓋了場內播放著的華語或英文流行歌。
我們在人群中穿插,陰暗的環境令我看不清辣妹們的容貌,但從她們不斷搖擺的肢體,便能目測出她們普遍的身材不俗,比香港女性優勝。
我跟其中一名女性四目交投,正想跟她搭訕,高佬卻喊停了我,說:「唔使咁急住!第一次嚟睇住我點做就得,包無蝕底。」
我們一行五人訂了一張長桌,叫了兩打啤酒,這裡無需入場費,沒設最低消費,儘管那時候人民幣的價值還遠高於港幣,但由於物價便宜,對我們這些香港人來說,可算是價廉物美。
「你要記住,我哋嚟呢度係做大爺,女唔使溝嘅!」高佬說著,已有幾位妙齡少女主動走過來,跟我們喝酒猜枚,行徑甚是親暱。不消半刻,我們每人身邊已有一名女伴,沒有爭風吃醋的問題出現。
由於這裡主要都由廣州人盤踞,即使是少數從外省來的女性也入鄉隨俗,用不純正的廣東話對答,所以溝通上不成問題。
有些人會說言語和文化的差異會成為二人溝通的障礙,我反而覺得這些不了解的地方正正能成為說之不盡的話題,細聊之下,原來他們觸及的娛樂文化跟我們差不多,都是聽譚詠麟、梅艷芳的歌,看周潤發、成龍的電影。而我說的話更消除了她們種種道聽途說的誤解,又見她們一副專注和崇拜的樣子,令我產生一種自覺見識淵博的榮耀感。
不過,我來此處並不是作文化交流,而是尋歡作樂,經常借助酒意有進一步的身體接觸,我有好幾次險些犯了嫖客的老毛病,欲開口問價,但最後還是把氾濫的性慾壓制。
以我的男性魅力,要得到女人的芳心自然不是什麼困難的事,但最令我詫異的,是我們一行人中,最胖最醜的肥偉也得到了一名皮膚白滑的四川美眉的青睞,看他那猥褻的神情和不規矩的行為,便推斷出這可能是他有生之年,最漂亮的女伴。
在我和高佬的女伴結伴上廁所後,高佬便靠過來,跟我笑道:「都話大陸啲女易溝過香港好多架啦!」
「的確係咁,不過我見個場啲本地男仔都唔差,又會主動請女飲酒啦!點解我哋明明乜都無做,啲女反而會自動自覺去晒我哋度?」
高佬自滿地說:「兩個字,『身份』。班女就係貪我哋身為香港人嘅身份,我哋唔單止出手闊綽啲,佢哋仲有機會嫁落嚟喎!仲唔好似執到寶咁死攬唔放咩?」
「高佬,我哋出一出去吧!」肥偉說罷,便牽著四川妹的手急不及待離開了夜場,顯然是去開房打炮。
我目送著肥偉離去,同時留意到有不少男人向他咬牙切齒。
在八、九十年代,香港人往內地消遣是很常見的事,財大氣粗,我們在夜場獵女可算是無往而不利,亦難怪當地人會怨恨我們霸佔當地資源,過度的消費令當時物價沸騰,情況就如今時今日的新移民、自由行一樣。但不同的是,我們是文明人,大多會把驕傲收斂在心中,並不會持著自己是消費者,每有衝突發生,總是把《恩客論》掛嘴邊,目無法紀。
當時,內地男人憎恨我們香港人的程度,大概相當於今時今日我們埋怨西方人在夜場霸佔崇洋港女,一旦有導火線事件,便會團結起來,群起攻之。我曾經聽朋友說,假如香港人因嫖妓已被公安拘留,必然會被同室的內地人群毆,事後亦無法追究和獲得賠償。有見及此,現時的制度已改為把香港人和內地人分開拘留。
時候不早,我也應該學肥偉般跟女伴共享魚水之歡,正思度用什麼說話試探對方,卻發生了一場意想不到的鬧劇。
「妳而家即係串我咁話喎!」厲聲斥喝的是同行者梁仔的女伴-一名叫小雅的女子。
「我都係講下笑啫!咁認真做乜喎?」高佬的女伴─阿姍怯怯地撓著身邊人的臂膀。
「呢啲都攞嚟講笑?妳無老母教架?」
高佬實在不願看到阿姍受辱,喝道:「喂!講還講,唔好侮辱人哋屋企人嗄!」
「係囉!大家都係朋友,唔好搞到咁僵啦!」梁仔也好言勸阻。
「家下我同佢好熟呀?」小雅站了起來,用手指篤著梁仔的太陽穴,說:「你真係無鬼用呀!條女畀人串都唔識幫下口。」又向高佬和阿姍說了句:「你哋因住嚟!」然後,忿忿不平地離開。
見到梁仔再三留住小雅不果,鬱鬱不歡的樣子,高佬便爽朗地道:「呢啲咁野蠻嘅女人唔要都罷,一陣你溝個件更索嘅,爆房錢入我數。」
我本以為事情告一段落,繼續跟女伴甜言蜜語,不料待了一會兒,小雅再度回來,但她的身後卻有三名穿黑衣的彪形大漢跟隨,原是喜悅的梁仔登時臉色鐵青。
「就係呢班仆街烚我!」小雅指著高佬和阿姍,那幾名大漢立即擠了上前,露出一張凶巴巴的表情。
不過,我們也不是等閒之輩,高佬立即站了起來,道:「想點先?」而我們一行人也立即站起來附和他,強硬的態度表示我們絕不會隨便屈服。
大漢們見男人的數目不比我們多,也不敢輕舉妄動,用眼神請示小雅。
小雅緊張地吸著香煙,說:「我要佢兩個同我道歉!」
「咁咋嘛!頭先講嘢冒犯咗你,唔好意思囉!」高佬又向阿姍說:「道歉啦!」
「對唔住……」阿姍的聲音幾不可聞。
「算數啦!我哋走!」小雅匆匆帶著大漢離開。
氣氛逐漸緩和下來,但眾人的臉上還是呈現揮之不去的不安,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高佬笑嘻嘻地道:「放心啦!睇條女頭先慌失失咁款,就知道呢班男人信唔過,擺明只係請返嚟臨時撐場,打算嚇下我哋,鑿我哋一筆。佢見我哋唔驚,嘛拿拿臨攞個彩算數囉!萬一搞大件事,佢隨時得不償失。」他又搭著我的肩膀,說:「亞牛,無嚇襯吖嘛?」
「我唔係嚇襯,係覺得有啲意外啫!為咗啲咁少嘅事Call馬,黑社會電影都唔會咁誇啦!」
他笑道:「你嚟多幾次,就會摸熟大陸女人嘅脾性。佢哋同大陸男人一樣,最緊要係面,其次要錢,有錢就有面,有時候寧願唔食唔玩,都要Show Off自己,拗起架上嚟十幾廿年朋友都無面畀。」
其實中國人好大喜功的習性可是自古流傳下來,只是我們香港人受西方文化薰陶多年,價值觀會偏向務實和謙卑一點,偶然和朋友有點爭拗,過一會兒也會拋諸腦後。
我突然在想,如果我將來喜歡了一名內地女人,又會否有能力保護她嗎?
當她發現我無法給予她權力、地位後,又會離我而去嗎?
後來我發現,每個有北上尋歡的男人也遇上過類似的問題,在感性和理智的衝突下,他們往往會作出抱憾終生的決定。
自此之後,我經常一有閒錢,便會跟高佬來內地把妹,而且幾乎每次可以跟女人上床。
雖然高佬屢次灌輸我不用對這些萍水相逢的女子負責任,但畢竟她們的性服務並不是明碼實價買回來,若對方性格不合,我尚能斬斷情絲,但有時候遇到一些百般溫柔、不貪小利的對象,要我始亂終棄還是做不到。
而高佬雖然經常擺出看破紅塵的姿態,但他也不是一個無情的人,每次他來玩樂,十有六七是帶著那個叫阿姍的女伴,偶爾為了新鮮感或是對方沒空才會暗自來偷腥。不過,他再三強調不會娶阿姍做老婆,令我有少許對一直無怨無悔依隨的阿姍不值。
我偶然在想,如果阿姍不是我兄弟的長期伴侶,我會不會跟她發展出一段關係呢?論外表和性格,她也挺合我口味的。
由嫖客轉型為浪子,我開始再次對女人產生微妙的感情,更令我勾起跟初戀情人Maggie交往時的甜蜜回憶,衡量「性」與「愛」的天秤開始出現波動,而在這個迷惑的階段,我遇到一個女人,一個在我生命中舉足輕重的女人。
我記得那一晚很少人,正確來說,是我們那一枱很少人。
八十年代的政治風波過後,內地和香港經濟上的交流穩步發展,逐漸有不少香港人察覺到深圳這個男人天堂,聯群結隊地北上尋歡。
狩獵者爆發性增加,自然會出現競爭,本地女人亦多了選擇權,自然會轉變成被動的角色,亦會偏向選擇一些外表和經濟條件的男人倚靠。
僧多粥少,我們這些勞動階層,別說位高權重的大老闆或專業人士,連普通的白領也比不上,登時變成一群無人問津的隱形人。
「唉!以前我只係買兩打啤酒,Show下張香港身份證出嚟,班靚女就自己送上門,貼埋大床畀我搞,而家……幾個麻甩佬玩賓周就有份。」高佬和其他同伴今晚連女人的手指也未碰過,只能喝著啤酒消愁。
就在我快要隨著他們放棄之際,我留意到一條苗條的紅色身影正孤寂地站在一角。
我的目光從下而上掃視她的全身,紅艷的長裙襯托出那雙雪白的長腿,能一手抱起的小纖腰看不到多餘的贅肉,那對不算很大卻又十分高挺的胸部令人無法移開視線,雪白的瓜子臉上有一對細小卻勾魂奪魄的雙目,向我射出一道帶點高傲,又帶點憂傷的眼神,她用雙指夾著一條細長的香煙放在嘴裡細細吸吮,每個動作都散發出一種高雅的氣質。
光是一剎那的對望,我的心已經被她徹底俘虜了。
但我沒有立即走上前結識,也許是我覺得這種女人實在太與別不同,令我更害怕做錯任何一步,留下不好的印象。
越是喜歡的人,越是不敢去追求──此刻我才體會到這句話的意思。
我們隔空眉目傳情了好一會,透過眼神交換著無數的猜想──你是單身嗎?你對我有興趣嗎?為何不主動來結交?你在等待著什麼嗎?
但見她突然轉過身子離開,我立時焦急地趕上去,去到卻尋不著她的倩影。
「你搵緊我呀?」她突然在我身後出現。
雖然我早就準備好千萬句把妹的必殺對白,此刻卻如羞澀的小伙子,半句也說不出來,那張冷艷的臉孔及迷人的身段,只有上海歌舞廳那些孤高的紅牌歌后才會擁有。
待了好一會,我才能壓抑著心中的緊張,說:「之前未見過妳嘅?第一次嚟呀?」
她失笑道:「你每個禮拜先最多嚟得嗰一次,唔好講到好似地頭蟲咁啦!」
「妳點知嘅?」聽到她竟然有留意我,我有著有點高興。
「你哋班香港人不嬲都係鍾意星期六晚嚟做大爺架啦!」她嘆了一口氣,說:「倒返轉咁講,你而家先留意到我,證明你平時都剩係掛住溝其他女,無將我放喺眼內。」
「咁有時啲女自己主動走過嚟,我唔應酬下又好似落佢哋面咁,傷女仔自尊心呢啲事,我絕對唔會做。」
「你都幾有自信喎!」她的嫣紅一笑就像一件百看不厭的藝術品,我到了今時今日也不時會緬懷。
在細聊之下,我得知她的芳名叫阿紅,經常會獨個兒到夜場飲酒,觀賞人生百態。像她這種冰山美人,總是散發出一種神聖不可侵犯的感覺,所以不少男人對她的美貌著迷,卻總是沒有自信上前結交;偶然也有些土豪持著自己有幾個臭錢,希望納她為二奶,這些人卻為她所側目。
「咁妳究竟鍾意啲咩嘢男人呀?」我開門見山地說。
「唔知呀!靚仔無本心,有錢佬又囂張,我又唔鍾意啲男人好似奴隸咁乜都就晒我。」
「咁我三樣都唔係,係咪代表有機會呀?」
「睇下點先啦!」
在阿紅面前,我也變得紳士起來,沒有立即邀她到酒店做愛,甚至不敢有任何不規矩的舉動,就像昔日我年青時在派對結識異時一樣,循序漸進,不想單單追求一夜激情。
如果被熟悉我的朋友看到當時我溫文、羞澀的態度,他們定會詫異那個是不是我刁民牛本人來。
有時候,初戀的感覺不在於你什麼年齡遇上那個人,而是你遇上的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有時候,初戀的定義不在於你曾經有過幾多個伴侶,而是哪一個才能令你留下一段刻骨銘心、無可取代的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