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塔: Ⅰ
2334年3月31日。
華麗的場地中,穿插着多位衣著瑰麗的賓客,在古典音樂的襯托下,舞台的前方突然傳來熱烈的掌聲,她隨即從場地的角落踏出腳步,順道拿起侍應托盤上的一杯香檳,靈巧地避過人群走到舞台前的位置,仰頭凝望準備演說的講者。
她的父親,賽維爾·布雷·奧利,是現今最傑出的化學工程師,他於早前的全球獎獲得了最高的榮譽,此刻的慶祝酒會就是為他所舉辦。
她啜飲一口香檳,眼角掠過身旁專注的賓客,納悶地皺了一下眉目。她無意傾聽她父親的演講,也無意出席這場酒會,皆因父親的威迫,她才不得不出現在酒會之中。
她並不厭惡這種場合,但是現在,她只想回到她的實驗室當中。
作為傑出人士的女兒,她在科學界算是略有名氣。
朵拉·維尼亞·奧利,今年只有二十四歲的她早在五年前完成著名大學的博士學位。前一年,她發表對於四維空間的科研結果一鳴驚人,使她名氣大增。目前正受到不同國家的科研隊高薪邀請,不過,她堅持留待這個城市中,繼續她的研究。
直當她於腦海中組織着一個新的科學概念時,台下賓客的掌聲令她驚醒。她剛轉過頭,就看到她的父親已經走到她的面前,他的身邊還有一位陌生的男性。
朵拉將目光移向那位男士,他一頭金色的卷髮,一雙深藍的眼眸正注視着她,薄薄的嘴唇彎起一個很好看的弧度,他分明的輪廓,高壯的身型,所有的條件,都凸顯他是一位很有魅力的男性。
「朵拉,這位是哈利·奈帕特·格林醫生。」他的父親為他們倆人作出介紹,她立刻收起木訥的表情,露出一個友善的笑容,並向他伸出一隻手。
他沒有握過她的手,卻是執起她的指尖,低頭在她的手背上留下一吻,然後挺直身子繼續注視她。
面對他突如其來的吻手禮,她沒有迴避,只是一直與他對視着,看穿他那對深邃的眼神後的意思。
她是科學界中罕見的年輕女性,另外加上精緻的五官,她從大學時期開始便吸引了不少條件不錯的追求者,但直到現在,她還享受着單身的生活。
或許,她是不願意被一段愛情束縛着她的生活吧。她只想耗用她的一生,投身於她熱愛的科學當中。
可是人的一生,卻難以逃離一段愛情的綑綁。
「博士。」
一位賓客打斷了他們之間的對話,他在賽維爾耳邊低語後,賽維爾對她打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色,然後向哈利說了一句「失陪」,便轉身離開。
她看着她父親逐步離去,才意識他父親的原意,心裏不禁咒罵了一聲。她不喜歡與男生獨處,面對如此的場景,她只好尷尬地笑了笑,他亦一語不發地望着她微笑。
「其實我在妳一年前的發表會上曾見過妳一面,那是一場很好的演說,真的,妳是一位很出色的女性。」 沉默了一會,他忽然開口向她說。
她感到有點意外,沒想到這位工作繁忙的醫生,竟然曾抽空出席過與醫科毫不相干的發表會。而且相隔一年後,他還沒有把她忘記。
「謝謝。」她真心會笑,向他舉了舉酒杯。
他同樣地舉起手上的酒杯,輕力敲向她的酒杯,響起了清脆的玻璃聲。此時,她留意到他手上戴着的手錶。
特製玻璃的鏡面反射出如鑽石般的光芒,錶底以繁星閃爍的夜空作背景,純黑皮製的錶帶刻上了名貴名牌的名字,手錶設計精密,看來價值不菲。
她並不是在意手錶的價錢和設計,她注意到的,是時間。
下午十一時八分。
她頓時收起笑容,內心感到無比的焦躁。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她知道自己現在極需要離開酒會。
哈利留意到她表情的變化,發現她的目光停留在他的手錶上。他低頭看了看時分針所指着的數目,左手的食指敲打着手上的酒杯。
他從進場時,他的視線就沒有在她的身上移開過,她的一舉一動,還有她那不耐煩的情緒,全部早已被他看在眼底。
「朵拉小姐,要是妳有急事要去處理的話,不如先離開吧。」他提高聲量,提醒正在煩惱着的她。
她驚詫地回看他的臉,看到他那有點奸猾的笑容,猶豫了一會才明白他的意思,回應道 : 「噢,對,我有些事先要去處理。」
她將手上的酒杯交了給他,然後繞到他的身後,輕聲說了句 : 「我的父親就拜訪你了。」
哈利轉身看着她美麗的身影消失在人群當中,無奈地嘆了口氣,他錯失了一次與心儀對象閒聊的機會。
一年前,他受到朋友的邀請,參與了朵拉的發表會。當時的她雖然是初次主持,卻充滿自信,流暢地回答台下觀眾的發問。她讓他最深刻的,是她面對資歷較深的前輩對她的概念去提出的質疑時,她毫無思索便回應 : 「若你質疑我發表的內容,你可以去證明我是錯的,但我相信這會是件沒可能的事。」
她的自信心雖然引起某些前輩不滿,卻是她吸引着他的地方。 她很特別,她很相信自己的才能和天賦,但非驕傲自大,因為她的確有立足在物理界的本錢。
美貌與智慧並重的女性,在二十四世紀之中,他難得地遇上了一位。可惜首次見面時,他因學生身份的問題而沒緣與她對談,直到這天再次會面,他以一位名醫的身份出現在她面前,她卻沒有留下,再次在他眼前離開了。
哈利惋惜地搖搖頭,這位女性,似乎比他想像中更加神秘難測。
朵拉步伐不穩地跑下了樓梯,步出酒店的大堂。甚少穿上高跟鞋的她,因不習慣腳踭傳來的痛楚而放慢了腳步,只能緩步走出街道上。
接受深夜時分,煩囂的城市仍未安然入睡,在街道上方遊走的車輛多得像要佈滿整個城市。她橫越傳統的馬路,走到酒店後方的一片空地,空地上放置了數架古舊的四輪汽車,還有一架屬於她的懸浮滑板車。
她用力地踢走腳上那雙高跟鞋,踏上了懸浮滑板。滑板面上亮起了啟開的藍光,前端的手把在她面前投影出一張螢幕,顯示出一張地圖。
「歡迎回來,請問閣下現時想前往哪裏?」懸浮滑板的智能電腦向她問道。
「時間塔。」
滑板隨即微微升起,沿着地圖上顯示的路徑移動,她握緊身前的手把,仰頭看了看空中繁忙的交通網絡。
在二十四世紀,世界的科技已經達到了頂峰。交通工具由燃燒汽油為動力的汽車,發展成可於空中浮動的磁浮車。而穿梭各國各城的飛機,就被新開設的地殼列車取替。可再生能源亦代替了各種污染地球的開採能源,科技的進步令人類的生活更方便,但同時亦代表現今科學家的工作量大幅減少。
當科技可以滿足到人類日常生活所需要的一切,便是滿足人類難以實現的遐想的時候,那就是她的工作。
她主力研究四維空間的發展,找尋限制之間的突破之位。一年前的發表會上,她發表了她在空間的發現一一黑洞原理能做到轉移空間的效果。
她的發現是在空間上的一大突破,令她獲得科研界的好評,名氣大增,終於爭取到在時間塔內的研究室。
她通過出城的檢驗後,將滑板車駛向寂靜的大路。整條公路上,只餘下她滑板車上的燈光,伴隨着沉默不動的滿天繁星,前往在遠方聳立着的時間塔。
時間塔,建於公元2235年,為當時著名的物理學家席德‧夏普的私人建築物。席德‧夏普著重研究時間理念,以及探討時間穿越的方法,他的研究曾引起世界社會上的關注。時間塔下的兩層地庫是他以往的研究所,內裏的資料庫留有大量的科研的資料和研究結果,對於她的研究有很大的幫助。
但這非她跟其他科學家極力爭取時間塔的原因,她申請成為這座塔的管理人,只因她與這座塔,有着一段很奇妙的關係。
小時候,她畫了一幅畫作為藝術科的功課,後來她的老師告訴她,她畫了一座很有名的建築物一一時間塔。然而當時的她,從沒見過它一面。
到她長大後親眼目睹了它,她才知道有些事,是不能由科學去證明及解釋。那座塔彷彿從她有思想以來,便一直聳立在她的腦海中,卻與現實中興建了一百年的時間塔一模一樣。
她與這座塔,無形中有着一種莫名的聯繫。
時間塔高三百七十六米,連同塔下一個名為薔薇之園的大花園,總佔面積一百五十平方公里。它的設計相當特別,外型如時鐘中的分針時針般,一直指着十二時半,穩重地座落在地上。任由從任何不同的角度看過去,都會發現它像是貼在天空中的平面時鐘,毫無立體的感覺。它會隨着時間,跟同天空顏色的變換而改變外牆的顏色,室內亦會隨着陽光,調節塔內照亮系統的光度。
雖然名為時間塔,但它並不是一座報時的鐘樓。時間塔只會在十二時正響起微弱的鐘聲,像是古老的童話故事中,提醒着灰姑娘的魔法時間已經完結了。
當她第一次親自來到時間塔時,她真正被它的特別之處所吸引。它猶如一位紳士,留待在一處美麗的花園中,不管時間過了多久,仍願意等候着情人的來臨。
她的滑板車停在時間塔下的花園正門,拱形花架上的保安裝置以掃描檢測她的外貌,然後在她面前展示出「歡迎回來」的螢幕,此時她驀然記起自己沒有穿上鞋子,只好放棄步進花園,繼續駛着懸浮滑板車進入園地。
她抬頭觀賞着在夜空下的時間塔,它的外牆佈滿了耀眼的星星,令它幾乎隱藏了在星空之下。忽然,一束刺眼的光照到她的身上,她馬上停下滑板車,往光線射來的方向望去。只見一位身穿一身綠色服裝的老人,右手正推着一輛放滿園藝的工具和清潔用品的手推滑板車,看上去似乎是塔內的一名員工。
「原來是朵拉小姐,」他放下拿着的手電筒,說, 「時間塔的參觀時段已經完了,妳回來還有事嗎?」
身為時間塔的新管理人,除了可以隨意使用塔內的所有設備外,有時候還要負起帶領來訪者參觀時間塔。這天她為了出席父親的慶祝會,沒有到臨過時間塔,她不禁因失職而感到悔疚。
「是的,艾文先生,」她揚聲向在這工作多年的園藝師說道,「我有些急事需要馬上去處理,我可以現在進去嗎?」
「當然可以,請進。」艾文推着手推車向大路的一旁,為她讓路。
「謝謝。」她鬆了一口氣,急不及待地再次開啟滑板車前進。
「請萬事小心。」
艾文在她經過他的時候,輕聲留下了這一句話。
朵拉疑惑地轉過頭,但他的身影經已消失在黑暗之中,整個花園再次陷入了肅靜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