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wants小說徵文比賽①「電影小說篇」參賽作品集: 作品名稱:不止血,作者:Black-smile(2)
二
東方題在許閑事的樓下遇到了幽柔兒,昨晚那少女。
她的衣著還是那麼樸素,手執一份表格,表情之中有三分焦急和七分自信。看來馬路上往來不絕的汽車令她很不耐煩。
東方題知道她在尋找橫越馬路的空隙。
他慢慢地走過去,快到幽柔兒背後的時候,她卻跑了出去。
她已很快地瞥了瞥兩邊雙線行車的馬路,但跑到路中間時,卻還未能注意到剛從路口轉出來的私家車。
東方題冷冷瞧著,期待著車頭燈撞上幽柔兒腰枝那一幕。
但他的眼神忽然變了。
東方題就像控制不了自己,像飛蛾撲火一樣,在私家車駛過前一刻,衝上去把幽柔兒抱到行人道上。
「是……是你。」她的臉漸漸恢復了血色,「你、你怎麼不顧生死的撲過來呀!」
東方題的神色閃過一絲驚愕,但隨即又以笑容掩飾起來,沒有被幽柔兒發現。
「呵,我的身手真敏捷。」他鬆開手臂。
「多謝。」幽柔兒試探地問,「你,沒事吧?」
「沒甚麼。」
「還說沒事,手臂都擦損了,一跛一跛的,來,上的士吧。」她招了一輛計程車。
「喔,去哪?」東方題被推了上車。
「司機大哥,麻煩荃威港安醫院!」幽柔兒閉上車門。
「你去醫院?」東方題饒有興致地瞧著這有趣的少女,「看你的表格,不是交去醫院的吧?」
「當然不是,這張表格我填了好久好久了,是預備用來選模特兒的。」她凝視手中快要發黃的表格,有一角還因剛才的意外被捏皺了,「可是也得去醫院先止住你的血,消消毒,免得破傷風。」
「看你方才冒著危險衝過馬路,這表格應該很重要,你不怕來不及?」東方題認真地問道。
「我怎能帶著一個又跛又傷的男人去?」
「做模特兒是你的藝術,藝術家不都是這樣的嗎?」
幽柔兒並不想爭論,直截道:「好吧,隨你。」向司機說明新目的地後,便轉向東方題:「其實談了這麼多,我還不知道你的大名。」
「我姓東方,名題。」
「東方題,好有殺氣的名字。」她道,「我姓幽,名柔兒。」
「幽柔兒……」東方題笑著,想起口袋裏那團皺紙上的名字,「好溫婉的名字。」
「但只有你,唯一的男人問過我的名字。」她望向窗外,彷彿不願正視那些討厭的回憶。
東方題聳聳肩,「知道對方的名字是基本禮貌。」
並不討厭,她想,還穿著昨夜的西裝,領帶還沒打好,臉上總掛著微笑,他今天不用上班嗎?他究竟是怎麼的一個人?
她開始對他感到好奇。
良久,倆人便到達了「感應模特兒公司」。
「陪不陪我進去?」
「非常樂意。」
※※※
三小時後。
「我成功通過了遴選,今晚我請你吃飯。」幽柔兒輕快地走著。
「這麼快就知道結果了?」東方題道:「而且,干我啥事?」
「不關你事,我心情好。」幽柔兒轉身,停了下來,「去吃意大利飯,還是壽司好呢……」
東方題笑著,「倒不如來我家吃吧。」
「也不錯。」幽柔兒竟一口答應。
東方題踏前一步:「喔,孤男寡女,你不怕?」
「怕?我有甚麼男人未見過?」幽柔兒輕鬆地說著,「你還救過我呢。」
「喔。」
※※※
東方題的家並不太大,可是簡潔的擺設、和諧的灰色和幽暗的燈光,給人一種舒適寬敞的感覺。如果說東家的門鈴是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那麼客廳就是蒙羅麗紗的微笑,當幽柔兒步入時,心中只有一種信任及被馴服之感。
「請坐。」東方題禮貌地作了個手勢。
幽柔兒邊張望邊坐到沙發上,「你家可真微妙。」
「微妙?」
「那是一種感覺……」幽柔兒輕撫著沙發,「這沙發好柔軟……」
就像與自己皮膚合為一體那種柔軟。
不知何時桌面上多了兩杯冒煙的藍山咖啡。
「嚐嚐吧,味道不會太苦澀,是真正的藍山。」東方題跟幽柔兒碰了個杯。
「喔,你家倒很涼爽。」她放下杯子,掃視了一下飄曳的窗簾。
也是灰色的。
「你喜歡灰色?」
東方題淡淡一笑,道:「外面的鮮艷看濫了,回到家還是簡樸好,不然我會反胃。」
持家有道,性格隨和。她閉上眼,靜靜地想。
「從來沒有人能像你一樣,靜靜坐在這裏跟我談話。」這次是東方題先開腔。
「是嗎。」幽柔兒依然閉著眼,輕輕道,彷彿怕吵醒甚麼的。
「就像粉紅和棉花一樣。」
「粉紅?不是灰白嗎?」
「你還不應該灰色。」
「原來你真是單身?」
「呵。」東方題應答。
幽柔兒在觀察他的擺設物品,可是還不能看出他的一切。
譬如他的工作。
「你的職業是你的藝術麼?」幽柔兒問著東方題說過的話。
「殺人算是藝術吧。」他心想。「嗯……算是吧。」
「說說看?」幽柔兒很有興趣。
「我是個藥劑師,替人配藥。」東方題一本正經道。
「中醫西醫呀?」
「中西也在行。」
「好玩嗎?」
「就像……」他稍稍抬頭,「晾衫收衫。」
咖啡喝完了。
「你……」
「叫我柔兒好了。」
「喔,柔兒,你喜歡甚麼?」
她想也沒想,就道:「蠟燭。」
「喔?」
「小時候,蠟燭對我來說,是很奢侈的東西。」她撥了撥髮陰,「我們家很窮,所以生日蛋糕只是童話故事裏的情節,而擁有七彩顏色的蠟燭,就成了我的幻想。」
她緩緩地說著。
「那些高高立在教堂中的,浪漫地點在皇宮的,為故事裏主人翁探路的,都令我深深著迷。」幽柔兒嚮往地說著。
「以前雜貨店那些……」
「我不喜歡紅紅粗粗那些蠟燭,很醜。」
「對呀,燃起來像流血。」他心想。
缺月掛疏桐。
「餓了嗎?」
「嗯。」
「跟我來吧。」
東方題領幽柔兒走出客廳,轉了個角,竟到了一個偏廳。在此之前,幽柔兒絕想不到東方題的家中還有那麼一個小廳。
「你的家真像迷宮。」
東方題按滅了燈光,廳中只剩下三顆光點,如黑夜中的鬼火。而這偏廳跟客廳相比又是截然不同的風味,四周不知何時已響起了古典音樂,地板是木鋪的,幽柔兒依靠光點的微弱光線打量著四周。
她的視線停在廳正中的桌子上。
桌上矗立了三根蠟燭,桌布之上擺放了一頓西餐。
甚至還冒著煙。
「呀……」幽柔兒驚訝地走近,「這,算是燭光晚餐嗎?」
東方題詭秘地笑了笑,伸手替幽柔兒拉開了木椅,然後坐在她對面。
幽柔兒的驚喜目光還盯在那些長達數十寸,彩繪的蠟燭上。
悠揚的音樂為晚餐增添了幾分童話意味。
兩人渡過了一頓愉快和諧的晚餐。
「我很有興趣知道你如何替這些食物保溫。」幽柔兒手執餐布抹嘴。
「不能說。」
「你家種了玫瑰嗎?」
「沒有。」東方題伸手指著蠟燭,「你嗅嗅看。」
幽柔兒傾前身子,「呀……就是這種香味……」
「呵。」
「想不到你的蠟燭還能發出玫瑰般的香味。」
「玫瑰的香味可以使人鬆弛下來。」
「對了,這些蠟燭在哪買的?」
「自製的,你喜歡的不正是這些?」
「在我未跟你說我喜歡之前,這些蠟燭好像就一早製好了。」
「呵。」東方題不置可否。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甚麼?」幽柔兒極度好奇。
「不能說。」又是那一句。
「……」
東方題優雅地拈起玻璃杯,把剩下的紅酒喝光,又拿起酒瓶替幽柔兒添了一點。
夜未深。
倆人彷彿已沉醉在倒滿一廳的月光中。
「柔兒,你有沒有,不舒服?」東方題輕輕地說著,彷若耳語。
「喔?」幽柔兒隔著燭光骨碌地望著他。
東方題微微地正了正身子,聲音依然很低,道:「即是,例如頭痛?」
「我有點想嘔吐。」
東方題的嘴角泛起一絲滿意的淺笑,一字一字地道:「我想,蠟燭的藥力,已擴散得差不多了。」
窗外有海,海上有燈。
幽柔兒的眼睛就像海上的燈一樣,黯淡而無助。
她想起了十二歲那一年,在家門外的大海,母親乘船而去,身邊還伴了個戴墨鏡,穿西裝的男人。
而父親就在鐵門的銅綠面前,坐著一把殘舊的竹椅,執一根破損的柴枝,敲打鋪滿一堆黃昏的梯級。
父親那一顆失落而黯然的雙眼,她一生也不會忘記。
可是船已很遙遠,雞鳴和蟬噪都追不回來,她於是拾級而上,走進朦朧的記憶。
可是記憶就像家鄉的黃梅雨。
當天她冒著雨,給父親帶來了遠方的信。
不知道是她的手汗還是黃梅季節,讓信紙濕了一片。
也許是父親的淚。
從那天起,她明白了,母親不再是母親。
母親給父親的最後一封信,不是廉價的愛情對白,而是高貴的法律措詞。
他們離婚了。
就像東方題的眼皮一樣,分開得遠遠。
可是她的眼皮,卻快睜不開了。
「你……下了藥?」幽柔兒極力撐開眼皮,用盡最後一絲氣力。
「我是殺手。」東方題彷彿在笑。
東方題抓起夾克,披在肩上,留下了一串租房的鑰匙。
他不禁欣賞著幽柔兒暈倒的臉孔,在進入麻醉狀態後仍能問話,這種目標不多見。
至少在自己殺過的五十六個少女中,沒有一個像她那樣。
「夕也很喜歡蠟燭。」東方題彷彿看見昔日那模糊的身影。
「再見。」
再見的意思就是永別。
門關上了。
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