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跡的人們》: (三) 啟航
南澳洋號東北十多公里處，是一個人口較稠密的地區，稱為沙尼，北澳洋號離開的時候，當地很多人都陸續移居到這裡來，說是移居，更正確的說法是逃難。沿途大街小巷所見，或是破房，或是篷帳，感覺荒廢但秩序井然。能夠遷移外系星球的人數配額是十分有限的，所以很多人都索性放棄這個幻想，把命運交由上天去處置，這是最普遍不過的想法。而且，資源分配局一路以來都幫忙着人們的生繼問題，算得上是在危難中，人們仍然守望相助的一種文明表現。即使大家都知道時日無多，還是會懂得安穩地生活下去，直至末日降臨的時候，離開仍然是有尊嚴地離開。住在這裡的人，就連較年長的一群，一輩子都可能不曾離開過這個稱得上為廢墟的地方，更遑論是年紀較輕的一群了。
末日的陰霾長久以來籠罩着地球上每一個角落，國界沒有了，社會不見了，所謂的人類文明，最後也只能維繫在資源分派車上的救濟物包裡，裡面有食物，有藥物，也有一些日常必須品。回復到最原始部落般的社群生活，人們可不是每天只愁着等待末日的降臨，他們還會忙着建立聯繫社群的廣播電台，忙着籌組培養興趣的群組，人人都負擔着維持社群秩序的責任。總而言之，在這裡的日常生活，並不完全就是愁雲慘霧，呼天搶地的。人們都會帶着無奈地認為，反正日子就只剩下那麼多，倒不如快快樂樂地走完它吧。
此時抬頭望向天際，在天上的主宰們欣喜地笑着想，人類終於在這末世裡，所餘無幾的短短日子下，建立了一個真真正正的烏托邦沙尼了。
這個早上的天空還可以看到一大片藍天，一絲絲白雲。微風吹拂着山坡上的青草，山坡下一個破舊遊樂場的草地上，一群小孩子正在嬉戲，也許他們曾在照片上認識過青蜓與蝴蝶，但他們已沒有可能再觸摸到活生生的青蜓與蝴蝶了。小孩子只要聚在一起，就必能夠找到可玩的點子來的，那怕是互相數手指，又或是摟作一團在地上滾個痛快，總之就是隨時隨地都能夠玩個樂極忘形就對了。沿路上的房子或帳篷前，都可見成年人坐到室外享受着陽光，也好些正在曬衣物或是清潔什麼的。地球上現在的異變情況一般來說是漸進相連的，也就是說，與異變發生現場距離越遠，那就越是安全。不過，這並不是必然不變的定律，尤其現在地球異變的情況已經那麼嚴重，異變的慣性就更說不定了。沙尼距離異變地帶的邊緣最少也超過一千公里以上，這是人群都聚居在這裡的最主要原因之一。
就在這個時候，正當小孩們在遊樂場內玩得不亦樂乎之際，幾下“ 隆 隆 ”的巨響從地底深處爆發直響徹天際，整個地區隨即山搖地動起來。遊樂場上的小孩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及震動嚇得驚惶失措，像定了格般原地站着不敢亂動。好一會兒才定神過來，大聲呼救然後往家那邊方向拔足狂奔，在街上或屋前的成年人有的慌着找小孩，有的趕緊返回室內，有的嚇呆了不知如何是好，整個地區頓時變成兵荒馬亂的戰場一樣，部分房屋及建築物的牆壁柱子都出現坍塌，四周亂作一團。持續的搖撼力度十分強大，地震的走向從北向南一直穿過沙尼的最末端，再離開沙尼往西南方向搖撼到荒蕪的平原上，前面數公里外，肉眼就可以看見南澳洋號了。萬幸的是除了地震及出現地陷之外，沒有發生隨之而來的異變現象。這瞬間變化的可怕，又再把人們從安逸的日子當中拉回到末日的陰霾裡，愁雲與慘霧又再籠罩着整個沙尼。
南澳洋號的控制總機內，紀倫從地段監測儀的顯示屏上，錄得這次近距離的震盪。而事實上，單憑身體的感覺，也能感受得到。穆圖從鄰近的位置走了過來了解情況，仔細地看着錄取得到的詳細地震資料，神情帶點凝重。稍為了解狀況之後，穆圖與紀倫不約而同地顯出憂慮的神情。
「這次震盪發生的地點十分不尋常，而且震盪後也沒有出現環境異變的記錄，很罕見，這到底是什麼一回事呢？」紀倫面帶疑慮地問穆圖。
穆圖回應着說：「我認為暫時可以推斷的可能性，是環境異變的慣性規則改變了，這有可能意味着它的速度正在加快。此外，也不排除這只是一般的地殼運動而已，不足為奇。但無論是什麼原因也好，繼續詳盡分析所得的數據，保持環境異變的警覺性，希望在啟航前不要出岔子吧。」說罷，穆圖拍了拍紀倫的肩膀，示意不必過慮。
在南澳洋號的殖民區間內，人們已經陸續開始進入休眠艙，為長達 22個月的航程做好準備，這主要是針對磁極帶航行對人體可能構成的傷害而設的保護措施，與及讓人們進入深沉的休眠狀態。這時，安妮達雅正為她的女兒小琳，佩帶着休眠間必須的裝備，視聽覺及腦部保護頭罩。小琳坐在休眠艙內一手抱着心愛的毛公仔，一手扶在艙的邊緣，面帶不捨的表情向安妮達雅說：
「媽媽，我們是不是現在就要離開了。」
「對了，我們很快就要出發，琳琳要乖乖的躺下來休息知道嗎。」安妮達雅一邊為女兒帶着保護頭罩一邊說。
「媽媽我們要去那裡了，妳會陪伴着我嗎？」
「我們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找尋新的家園，媽媽當然會陪伴着琳琳，不過媽媽現在還有別的工作要做，要回去控制室了。待妳睡醒來的時候，媽媽就會在妳身邊的好嗎？」安妮達雅細心地向女兒說。
「好的。」天真活潑的小琳向安妮達雅點頭回應，然後躺下來睡在休眠艙內，眼睛還是帶着不捨的神情盯着媽媽。安妮達雅把休眠艙的自動門關上，從透明的玻璃位置與女兒對望着好一會，直至小琳合上眼睛睡過去了，她才轉身步出休眠艙離開。
控制總機內的虛擬顯示屏幕，顯示着啟航最後倒數為8小時34分。這天黃昏的時候，南澳洋號就會啟程離開地球，向 ixio 52c 進發。北澳洋號回傳的訊息一直都在接收及排序的工作當中，希格斯及安郎兩人同是南澳洋號的宇宙航行組員，正在整理這些回傳的訊息。希格斯把回傳的視訊排序妥當後播放，小心地觀察當中的細節。從視訊資料顯示得知，北澳洋號抵達ixio 52c 之後，稍作整頓，在太空軌道上逗留十數小時，並且進行降落的準備。這些細節都連同數據訊息一併傳回的，安郎正在忙着這些數據的分析，務求把這些記錄的細節，能在出發之前事先整理妥當及了解清楚，盡可能減低因不明狀況而發生意外，這一點是十分重要的。
此時，希格斯發現到回傳視訊中增加了兩條頻道，是北澳洋號置放在太空軌道上的衛星，用不同角度攝錄航艦的情況，也為日後觀察及接收太空訊息所作的安排。希格斯把這兩條視訊頻道都一併開啟到視屏幕上一同觀察，視屏幕上也即時跳動着北澳洋號的降落倒數。
就在這時，希格斯從前方衛星的視訊中，察覺到在北澳洋號的左後方位置上，隱約出現了些一眨一眨的閃光，停留在漆黑的角落裡，像訊號燈那樣閃爍着，而且數目越來越多。這時，從前方衛星的視屏所見，四周景象開始出現波動，是北澳洋號準備要降落到地面的前奏。一瞬間，只見北澳洋號在上下晃動着，然後就消失在前方衛星視屏上，而航艦的主觀視屏上，螢幕所見就是進入磁極帶的景象了。
希格斯雙眼沒有離開過前方衛星的視訊上，他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麼東西徘徊在北澳洋號的後方。北澳洋號瞬間離開後，眼前黑暗的太空中佈滿着閃閃的燈光，一眨一眨的很有規律，閃燈開始越來越亮，同是四周的事物也越來越清晰了。漸漸地，希格斯發現原來那些訊號燈光並不是獨立一顆的，它們原來是來自同一個物體上，一個龐大的飛行物體上的燈光，這個物體比北澳洋號還要大上十倍有多，但由於四周始終太過黑暗，攝錄訊息並未能更清楚地捕捉到這個龐然巨物，它開始緩緩地橫向滑行起來，正當它要消失於視線的時候，前方衛星也同時停止了攝錄，視訊就此終止了。希格斯目瞪口呆了好一會後稍稍定下神來，向隔鄰的安郎示意並讓他觀看這段視訊，安郎看後十分驚訝，並同時告訴希格斯，他在處理數據訊息的時候，在同樣發現了一些奇怪的訊號，夾雜於原本的訊號內，他於是把整理中的數據訊息顯示給希格斯看。
「你看，這一段剛好就是北澳洋號進行時空轉移的瞬間，這些奇怪的訊號是當時被收錄了，然後一併回傳過來的。訊息編序有一定的規格模式，通過排序而顯示正確是代表這些奇怪訊息，有着排序的共同性。雖然讀不懂它，但它就是顯示在你眼前，它的意圖是很明顯的了。」
安郎說畢，希格斯望着屏幕上的東西懊惱地說：「還是趕快通知穆圖跟安妮達雅吧，時間緊迫，要盡快決定怎麼辦了。」
控制總機內的虛擬視屏幕前，穆圖、安妮達雅、艾克站在視屏幕一邊，瑪多瑪、希格斯和安郎，還有其他十數名組員即坐在兩旁，正在為回傳視訊及數據裡的奇怪事情相討着。穆圖跟眾人都仔細觀察過那些視訊及數據，眾人對此感到十分疑惑及意見紛紜，這個時候，穆圖想到的是啟航的時間已經很接近了，心裡考慮的是眾人對啟航的時間決定，是否能一致。於是他向眾人提出意見說：
「現在距離我們啟航的時間已經非常接近了。姑勿論我們接收到的奇怪資料是真是假，背後意味着什麼，我們都要做一個決定，究竟我們是如期啟航，還是要延後呢？在這裡希望大家能夠給我一個表決，幫助我作出決定？認為應該如期出發的，請舉起手。」
說畢，穆圖目光望向眾人，等待答案。在坐中包括安妮達雅、瑪多瑪、安郎等八個人示意讚成。穆圖接着說：
「認為應該延後的，請舉起手。」紀倫、艾克、希格斯及其他總共九人示意讚成。
「好了，現在的意見是八人讚成如期出發，九人讚成延後出發，加上我個人的意見是希望如期出發的，所以現在的意見是各佔一半。」
穆圖接着說：「這個表決令我有點難為，但我會告訴大家，我的決定最關鍵的考量是基於，我們現在身處的情況，這就是環境異變的規律已經開始改變，目前我們已難以預測異變的集中地帶及影響程度了，我還是會以人們的安全作為首要的考慮，決定如其啟航的。」
穆圖說畢，眾人都默默的互望一下，好像沒有太多異議。這時他望一望虛擬屏幕上的倒數時計，顯示為1小時1分，穆圖便接着高聲地對大家說：「好了，現在距離啟航時間只有1小時，請大家返回自己的崗位，準備啟航。」於是眾人紛紛步回自己的位置上，準備航艦的啟動工作。
就在這時，地段監測儀的顯示屏上發出了嚮亮的警報聲。安妮達雅趕緊上前去看個究竟，發現原來監測儀的指標顯示着，離南澳洋號數公里不遠處，一個荒蕪的平地上正發生震盪，而且幅度開始擴大。這時眾人都定了神般看着穆圖，等待着他的指示。這一刻在這個荒蕪平地上所發生的震盪，跟今天早上沙尼的，可以說是有着密切關係。正如穆圖他的推測，環境異變的規律已經改變了，而且改變的速度難以預計。穆圖緊盯着監測儀的指標跳動，同時開着了警示系統，馬上“ 嗚 鳴 ”聲的警報長響遍整首南澳洋號，各人亦立即趕回自己的位置上，靜待着穆圖的進一步指示。地殼的震盪越趨強烈，震幅不斷擴大，穆圖看着這一切正在加 劇，於是馬上開啟了廣播系統發出指示：
「各個位置請注意，現時近距離地點內正發生強烈地殼震盪，情況緊急，請馬上做好啟航準備，並帶上空間平衡面罩以作保護，航艦必要時會立即啟航。」
穆圖這時按下重複按鈕，警示不斷地響亮着。同時，所有位置組員亦趕緊準備啟動，只等待穆圖一個核實的指令。穆圖緊盯着監測儀的指標，震幅是不斷廣大着的，而且還漸漸向着南澳洋號的方向發展，更可怕的是，震央中心位置已經開始發生環境異變而顯示板不斷眨動着紅色警號，穆圖看着標示，心裡開始焦慮起來，現時的形勢是急轉直下了，決定時機亦無可避免地迫切起來。只見監測儀的標示板上，異變警示不斷眨動着紅色，而且跟隨着震幅同步廣大，一步一步的接近南澳洋號的位置，速度有增無減。
這時，穆圖按下廣播系統說：「航艦現在，立即啟動。」
各個位置的組員隨即發動一切程序，只見荒野上的南澳洋號，引擎發出強大的聲響後瞬即亮着，然後支撐着航艦的懸掛系統亦開始自動解除，整首航艦此時懸浮在半空之中。遠處地面持續地劇烈搖晃，環境異變吞噬着一切，究竟沙尼那邊的情況是怎樣，無人知曉。而這邊南澳洋號四周的景象開始波動，航艦懸浮在半空之中不斷上下晃動着，直至磁極空間轉移啟動，南澳洋號瞬間消失於地平線上，進入了它的航道，而此刻眼前所見，是環境突變的肆意侵蝕，一切事物都無一幸免，這處曾經是南澳洋號聳立的基地，現在頓然變成了一片黑暗的焦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