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叛份子?


心慌。第一個念頭是小雨和朱古力被捕,又或許是駿上士……另一個擔心的對象是回憶裡的同伴們……


守衛的腳步聲從上層的美心酒樓傳出,夾雜強烈的碰撞聲。十多個男人被粗繩綁著,毛巾封嘴。他們被毆打得面目模糊,臂骨斷裂插出皮外的不只一個。絕大多數的男人都厲視駱天齊,像要生吞他的血肉。駱天齊左手一舉,每位反叛份子都被至少兩名守衛強行提起,讓各人的面貌展現在群眾之前。


沒有任何一個熟人。






鬆了口氣。


「你們認清楚他們的面孔。」


群眾出現小騷動,這些人有一定名氣嗎?雖則沒有熟人,但我認得其中的三人。他們曾經在博覽館附近的馬路,對駱天齊的統治表達不滿。短短數小時,他們己由全副武裝變成階下之囚。






一個繼續怒視駱天齊;一個傲然地望向觀眾席;一個已經崩潰痛哭。


「我比你們更了解他們。他,曾經是我的國際刑警下屬;他,是個很出色的機場特警;這一個曾在警校拿銀雞獎;這三人是香港首屈一指的爆破專家……他們前途無限,卻選擇了愚蠢的死亡。我覺得很可惜。」


駱天齊左手一揮,還擔心他要在此把他們斬首。想不到,守衛們只是把他們押離視線。






「我宣佈,以最高的『轆裂』進行處罰。他們雖然只是奸人的棋子,但必須殺雞儆猴。大家要引以為戒。」


轆裂?


這個詞語很陌生,客運大樓內的群眾卻很熟悉。他們的騷動更大,還聽見有壓抑著的哭聲。


「肅靜。」


駱天齊毋須怒喝。話音剛落,所有騷動聲消失。






「我不希望反叛份子的鮮血沾污今日神聖的佈道大會。另外,反叛的首腦已被查出,是我以前的飛虎隊下屬馬國威。他仍然在逃,不要試圖庇護他,否則會禍及妻兒。這些反叛份子的妻子已被充公,稍後會被處理。我宣佈,活捉馬國威的人,賞換物券兩萬。」


群眾再次騷動,交頭接耳聲讓我很煩擾。不再是驚訝和恐懼,我聽到的更多是貪婪的魔音。換物券兩萬,是具有很高的價值嗎?


馬國威……不就是在小欖監獄負責前線指揮的督察嗎?他不是駱天齊的親信嗎?為何反目成仇?眼淚還未乾,思緒仍很亂。滿腦子也是美螢,我實在沒法再替別人擔心。麗姐接過咪高峰,公佈今日的防風措施,還說下午時份很可能會掛上八號烈風信號。


「王啟軒,我預備的節目精采嗎?」


駱天齊耳語,他預備一切,就是想看我崩潰。我只是一個小人物,為何他這麼憎恨我?雖然滿腦子也是美螢的假笑,但我不能敗給他!況且,赤臘角上的古怪情況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多多少少分散了我的愁緒。






人群開始散去,他們吃著糯米雞,很滿足的表情。守衛們逐一向駱天齊報告工作的情況,幾乎每一個角落都在駱天齊的掌握之中。


「進去吧,你一定喜歡下一個節目。」


駱天齊在守衛的擁護下,伴著麗姐推著輪椅,靠近機場的出境閘口。原來,有接近一百個民眾並沒有離開客運大樓,在排隊進入機場禁區。我們行走特別通道時,那些民眾竟然表現出妒忌,有甚麼值得去羨慕呢?


禁區的檢查很嚴謹,必先確保沒有武器後,才可放入禁區。駱天齊的防衛滴水不漏,人們根本難以造反……


進入機場禁區後,我驚訝地見到食肆竟然在營業。有些肥胖的男人穿起不同的餐廳制服,忙碌地製作食品。他們是真正的廚師嗎?因為,我見到他們煮的只是簡單的食品。但是,這不重要。休息的守衛們見到冒出蒸氣的湯麵,已狼吞虎嚥地吃進肚裡,還點了一大瓶啤酒,在開懷暢飲。守衛給了廚師一張匯豐的百元港幣,是用來付帳嗎?他們不是用甚麼換物券嗎?






「他們真的願意花錢……一個湯麵是大半天的薪水。」


麗姐在冷笑,卻不及駱天齊的冷漠。


「末日來了,卻依戀物質生活。馬國威以為所有人會真心支持他嗎?蠢!只是有足夠資源維持穩定的生活,我根本不擔心這些弱者會作反。」


「還以為他是真心投靠的……這個馬國威。若非他們有內鬼向我們賣消息,我們真的會被蒙在鼓裡!」


「沒錯,他比我預計的聰明。他的頭筋不算好,所以在警隊裡一直沒法升級。我總覺得背後還有人在指揮,所以才下令活捉。」






「活捉……」


他們的對話結束,因為免稅店前有很多人聚集。所有守衛都嚴陣以待,避免有人暗殺駱天齊。免稅店除了賣煙酒外,賣的更多是生活必需品。昔日的名牌店已被掃清光,店員在為卷裝紙巾進行促銷。人們見到駱天齊接近,紛紛停止他們的活動,恭敬地站立。


駱天齊用武力控制民眾的同時,致力維持以往的生活模式,再進一步用宗教去麻醉人民,真的是很厲害。


我們在前往登機閘口,駱天齊在Starbuck買了一杯咖啡。真的是港幣耶!忽然,有人把一張紙幣遮著我的視線。


「王啟軒,你在好奇嗎?」


麗姐展示手上的港幣。它明明是舊世界的紙幣,唯一不同的是紙幣的空白位置上,有駱天齊的簽名。他的簽名很複雜,難以冒簽。


「我,就是法律。只有我簽署過的紙幣,才是這裡的法定貨幣。」


駱天齊喝著咖啡,不著意地說。天氣真的惡劣透頂,落地玻璃外的停機坪不斷被暴雨沖刷,特區區旗在狂風中飛舞。機場的跑道上,除了靜止的飛機外,還有很多落葉……


等一會。


在跑道兩旁的草地上,插了近百支鐵竿。距離雖然遙遠,但鐵竿上插著的分明是一具具屍體。他們的皮膚全爛,是在烈日下活生生曬死的後果。他們已在腐爛中,還有曾被烏鴉吃過的痕跡。他們是原本在這裡的政府高官嗎?又或者是反抗的人嗎?


登機閘口前已聚集人群,亂烘烘的。大家彷彿在期待一場精采的足球比賽,駱天齊把咖啡送給麗姐喝,她也毫不客氣。這一刻,我看著停機坪,再想起「轆裂」,突然意會到將會發生甚麼。


「來了!」


人群的喧叫,居然帶有原始的興奮。


一輛機場的接駁巴出現,它在暴風雨之中緩緩駛到這個閘口的機位上。守衛步下,拋出一大團東西。定睛一看,是四肢裹得像糯米雞的反抗份子。他們完全動彈不得,任由守衛玩弄。他們被放在停機坪的中央,想逃走,卻只能用滾的。他們被粗繩連成一串,根本逃不了,只能互相碰撞。他們的嘴巴沒有被封上,登機大樓的隔音設施太完善,他們的詛咒、怒罵、哭求、傻笑,只能無聲地轉達到我們的心中。


除了我之外,我不認為這裡有人同情他們。這些人全都是來看熱鬧的。


一架國泰客機從遙遠的停機坪,緩緩地駛向這邊。人們緊張地吸氣,我見到的是期盼的表情。你們忘掉真正的文明生活嗎?我們的社會是沒有死刑的,更何況是這樣殘忍的死刑!他們卻在享受這種血腥的場合。


飛機繼續移動。


接近了。


他們在驚叫。在龐然的死亡恐懼下,這些反抗份子已沒法維持凜然大義的樣子,淚水鼻涕全都哇啦哇啦地掉下來。


會有英雄出來打救的!


我默禱,上天會賜予奇蹟的!


上天不喜歡我這個非信徒。


飛機的巨輪輾過他們的下身。這是刻意而為的。他們哭號,卻依然清醒,抬頭見到自己的下半身已成肉醬,看著血肉被暴雨沖走。他們崩潰、掙扎,開始昏倒,卻又無從挽救,慘不忍睹。


我寧願和暴徒作戰,也不願見到這群扭曲的人類。他們必定是在想:真的很慘耶,幸好不是我。


「去找聖女。」


駱天齊下出這樣的命令。我們遠離還在觀看的人群,前往機場的貴賓休息室。我還沒有心理準備在近距離下見到美螢,我不想痛哭,更不想在駱天齊面前丟臉。


但是,我已見到她了。


美螢在休息室的大鏡前吹頭。以前,我很喜歡替她吹頭,我欣賞她的長長秀髮,她欣賞我的吹頭技巧……也是假的嗎?


駱天齊的皮鞋喀喀聲,驚動美螢。她搖動聖女袍,第一反應明明是興奮,卻不是為我興奮。因為,她見到我時,臉色是一變的。


「聖女,做得好。我會重重有賞。」


美螢退後數步,不想接觸我。


「為何他會在這裡!?」


「他偷偷摸摸地潛入赤臘角,只有他被擒,另外的兩個小朋友還在潛逃。他們傷了我的四名守衛。有趣的是,他忘了小欖監獄的事情。」


美螢的臉色不再那樣陰沉。她好奇地近距離望著我。


我嗅到熟悉的味道,又想哭了。


「阿軒,你記得我做了甚麼嗎?」


我只能忍著淚水,根本不能給甚麼表情。


「他真的失憶了。這不是我最後見到他的樣子……是好事。」


我已完全不想知道小欖監獄發生何事,已經夠了!足夠了!不要讓我記起!


駱天齊遣走守衛,再輕握美螢的纖腰。美螢驚慌地望著我,我應該為她還記得我是她的前男友而高興嗎?她下意識地想躲開,男人卻步步進迫。


他們在我的面前接吻,房裡還有麗姐。


駱天齊把手伸進聖女袍,在玷污聖女的雪白胸脯。美螢卻拒還迎。


「阿軒在……」


「他不能動。況且,我就是要讓他看。」


我心碎。


這是徹底的凌辱。


我無法移開視線,僵硬的眼皮是虐待我的意志的工具。我的淚腺失控,滴到地上。





喀!喀!喀!




在駱天齊要去脫下白袍的時候,關上的貴賓室外傳來急亂的敲門聲。駱天齊色迷迷的表情,立刻變回原來的嚴肅。他推開美螢,整理制服,立刻去開門。


美螢已不再尷尬,像個陌生人般直視我。相反,替我抹走淚水的是麗姐。


「警司……」


那個在重要時刻敲門的守衛對駱天齊耳語。駱天齊雖然老奸巨滑,但他的神情已出賣了這刻的憤怒。


「麗,我要工作。你保護聖女,我會派十個守衛跟隨你。」


「你要去哪裡?」


駱天齊對麗姐視若無睹。


「聖女,你帶王啟軒去見那個人。我要喚起他的所有記憶,這樣的他太沒趣了。」


麗姐驀然展現極端厭惡的神情,彷彿要去見一件邪惡之物。美螢臉無表情,在外人面前她總是顯得端莊。


她鞠躬。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