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謀殺 (上): 兩歲大
黃色短袖Ｔ恤沾滿了深啡色的污漬，白色波鞋的底部堆積了一層一層的泥巴，粗短的手臂和掌心也沾滿了泥斑。黃色的毛髮糾結成一團，啡色的腳印從黑色大門遺留了一道痕跡在白色的地板上。
小男孩和黃金獵犬佇立著，頭顱沉沉地垂下。麗莎雙臂交疊胸前，怒視著他們，說：「你們真過分。」
「主人，準備好了。」瑪麗亞拿著一條大浴巾，急步走到他們的端前。
「把衣服脫下來。」麗莎冷冷地道。
張凱亮把墨綠色短褲的鈕釦解開。
瑪麗亞立即跪下來。「讓我來吧，少爺。」
「瑪麗亞，不要把他寵壞。他要學懂照顧自己，而且要讓他知道，自己搞出來的麻煩，要自己承擔。」
「是的……」瑪麗亞點一點頭，用憐憫的眼光凝視著神情有點落魄的小男孩。
小孩把身上的衣服一一脫掉，扔在地上。瑪麗亞隨即用浴巾包裹住他赤裸的軀體，一手抱起他，站起來轉身走開。
黃金獵犬動了一下，準備撐起兩條後腿。
「坐好！」麗莎喊叫道。「誰批准你離開唷？」
牠挺直腰背，坐回原處，耳朵拉後平貼頭顱，用可憐的目光瞥了麗莎一眼，視線隨即移到白色地板上。
瑪麗亞拖曳出一輛像嬰兒玩具一樣的黃色塑膠手拉車。
「上車去！」麗莎指向拉車，喝令道。
黃金獵犬無奈地爬起身，慢慢地跨上手拉車的長方形盤架，然後坐下來。
瑪麗亞扭轉四個車輛，雙手握緊拉把，用盡所有力氣推動它。
一名男子在大廳拿出一架手提攝影機，興奮地打開它的鏡頭，按動鍵鈕。攝影機的螢幕反映出他的俊俏臉龐，微曲的長髮，圓渾的雙眼。
「爹哋，你在幹什麼？」麗莎問道。
「我要把這段精彩的畫面記錄下來。」他咧開嘴角，神情亢奮。
「究竟有什麼值得留念哩？你不如好好地教導一下他們，不是更有意義嗎？」
「小孩與狗狗一起洗澡喲！真是駭人聽聞的事情喔！」他邊說邊跟在瑪麗亞的後方急步走前。
「救命啊！」麗莎拍打了一下額前。「為什麼這個家的人，頭腦都有點不正常的呢？」
鏡頭的焦點落在浴室內的小男孩和黃金獵犬。嘩啦嘩啦的水點灑在他們的軀體上，污泥沿著排水溝流出去。
「小亮，你剛才到哪裡去？竟然會弄得如黑色小豬一樣。」男子的聲音在密閉的空間內迴盪起來。
「公園。」
「跌倒在地上嗎？」
「不是。毛毛跳到一大灘的水泊上。」
「所以，是毛毛把水濺到你的衣服上？」
「不……」他垂下頭，玩弄著手指。「我也學毛毛跳上去……」
「噢！好玩嗎？」
「好啊！」他猛然抬起頭來，露出興奮的神情，身旁的毛毛也咧開大口，吠叫了一聲，伸長舌頭，喘著大氣。不消數秒間，張凱亮的臉色一沉，再次低下頭，表現出羞愧的表現，咕噥道：「其實，不是……」
毛毛的輕鬆神態也立即收起來，緊閉合嘴巴，垂下頭，視線有點迴避。
鏡頭緩緩地轉向後，畫面落在一雙纖幼的手臂上，交疊胸前。螢幕拉向上，目怒凶光的雙眸緊盯著他們。
「節目……節目要暫停了……」
畫面一黑，立即傳來一陣咆哮。「你們做了壞事，還帶著嬉戲的神情。毛毛，你作為哥哥，不單沒有好好照顧小亮，還跟他一起搗亂！你的點心要全部沒收！」
「真殘忍耶……」一道男聲壓低語調道。
「你要我把你這部攝影機沒收掉嗎？」
畫面彈開來，張凱亮已經身穿一件乾淨的，印有狗狗圖案的白色短袖Ｔ恤，坐在一張粉紅色的塑膠椅上，面前有一張粉紅色的塑膠桌，上面放著兩塊長方形的奶油餅乾。他的頭髮濕透，臉上露出不悅的神情，身旁的黃金獵犬靜悄悄地坐在隔鄰，牠那梳理後的毛髮，在燈光的照耀下閃出亮麗的顏色。
「就只有這些東西做點心嗎？」男子的聲音再次響起來。
「嗯。」張凱亮點點頭。
「平日也只有這些嗎？」
「不。」他嘬起嘴唇，舉起左手，豎直五指。「有五塊……而且有一杯柳橙汁。」
「現在哩？」男子追問道。
「兩塊。」他收回三只手指。
「毛毛哩？」
黃金獵犬低鳴了一下，帶著可憐的目光瞄了一瞄張凱亮，然後視線轉移到餅乾上。
「媽咪要懲罰毛毛，所以毛毛什麼也沒有了。對嗎？」
毛毛瞥了一眼鏡頭，再低嗚了一聲。
「真可憐唷。」
「爹哋！」背後傳出一道女子的聲響。
鏡頭轉過去，捕捉到麗莎正站在遠處，背靠在門檻，揮揮手召喚他。
「我要去看一看女王大人有什麼新的命令。」螢幕劇烈上下搖動，湊近麗莎的身影。
「站在我的身旁。」她壓低語調道。
「幹什麼哩？」男子敬畏道。
「看看他們。」
鏡頭晃晃蕩蕩，轉回張凱亮和毛毛的所在處。「要進行偷拍嗎？」
「你可以安靜一會兒，專心拍攝嗎？」她的語調顯得不耐煩，卻刻意把音量壓低。
「是的，是的。」畫面漸漸拉近，男孩和狗狗成為焦點。
張凱亮的左手拿起一塊餅乾，塞進小嘴裡啄了一小口。毛毛在旁邊把脖子伸長，目不轉睛地盯著食物。小男孩瞄了一瞄毛毛，然後邊嚼食，邊把左手上的餅塊遞到牠的大嘴巴前。
「糟糕了……連一小塊的點心也要給毛毛吞掉了。」
鏡頭放大，落在毛毛的頭顱和幼細的手臂上。牠用黑黑的鼻子嗅了一嗅，然後微微張開嘴巴，咬了一小口。
「哇！」男子哼出讚嘆的聲音。
張凱亮把餅乾遞到自己的口裡，又嚼了一小口，再把它送到黃金獵犬的端前。
毛毛做出相同的動作，用牙齒切開一小口吞下肚裡。
「我就是說，毛毛是好哥哥。」麗莎自傲地道。
「不過，你剛才罵牠是壞孩子，而且跟小亮一起幹壞事。不是嗎？」男子反駁道。
「你可以閉嘴嗎？」
「對不起，對不起。我們就在這裡靜心觀看他們的兄弟情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