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過老爸的說話後,我獨自上學去,街道上一切如常──廣場依舊平靜、大嬸依舊跳舞、路上依舊人來人往,社會一片安寧,活像昨夜無事發生。
 
儘管電視電台沒有公布,我相信大家都知道昨夜的事。
 
 
回到班房,幾個男同學興奮地談及那回事,但話題多數集中於解放軍身上的武器裝備,而不是被殺死的人。
 
其實即使解放軍的裝備再先進都是準備用在我們身上的,為何他們會如此興奮?
 
班長走向他們,說他參觀過解放軍軍營云云。甚麼摺被會起角呀、站崗從不睡覺甚麼的,一副見識廣博的樣子。




 
其實說穿了,他出世至今不也只是留在香港園內嗎?
 
 
不過,這些都不是我所關心的,因為今天確有一些我關心的人和事變了。
 
 
上課時,我發現遙總是神不守舍,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甚至有好幾次老師跟她說話也毫無反應,好像正在深思甚麼似的。
 
我以為她病了,便不以為然,豈料午膳時間時她居然獨留在課室,就這樣挨在桌子上。




 
「你唔一齊去食飯既?」我走到她身旁問。
 
這時,她突然靠在我身上像小孩一樣放聲淘哭。
 
我沒有問她發生了甚麼事,但估計是昨夜解放軍的清剿行動與她的讀書會吧。依昨夜的情況來看,她定當痛心不已。
 
 
我沒能說出一句安慰話,只能輕撫著她的頭髮,就這樣讓她哭下去。
 




 
大哭一場後,遙的心情總算平伏下來。同學也差不多要回來了,我們返回座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臨走時,她約放學後與她一起到一個地方。
 
 
在餘下的課堂裡,遙雙眼仍然通紅,但至她比原本精神點,也開始專心上課起來了。
 
 
下課後,她只叫我跟她走,沒有對我說出目的地,難道她想帶我到讀書會的「基地」?
 
 
她帶我來到香港園唯一的人工海灘,這個位於園區最南端的海灘聽聞原本是政府宣傳香港園的賣點之一,
 
後來因為海水污染太嚴重而無法使用,因此現在已無人使用。




 
整個海灘只有我們二人,而且遠離住宅區,確是讀書會「基地」最合適的地點。
遙從書包中取出書本,就這樣坐在沙地上閱讀。
 
時正黃昏,泛紅的天空伴隨著絲絲海風,廣州寶安機場點點燈火映襯著珠江河口的景緻,此時此地正是閱讀的最佳時機。
 
我甚少看書,因此只能坐在她身旁當個伴讀書僮,良辰美景下能與佳人作伴,亦是一件樂事。
 
不一會,遙便把書看完了,她把合上雙眼,靜靜地深呼吸一下,享受這份詩情畫意。
 
她把書放在沙灘上,然後用從裙袋中取出的打火機將之點燃。
 
未幾,火屑與飛灰倚絆著一縷輕煙緩緩而起,象徵著讀書會的終結。
 
此際,一艘民航客機劃破長空,機內的乘客大概是從其他國家飛來吧?究竟自由的國度是甚麼樣子呢?




 
 
「阿仁,你想唔想睇下外面既世界?」遙問。
 
撫心自問,昨夜之後我心中的確有了一種窺探外界的渴求,但它究竟是新的意志還是一時興起,我無從稽考。
 
「想掛…我諗點都好過留係度嘅…」
 
遙輕輕一嘆,再抑望長空。
 
「每一晚,我都會睇下天上既星星,每一粒星星都離地球幾十、幾百、甚至幾百萬光年,
 
所以我每晚睇到既其實都係佢地嘅過去。可能係我地呢個時空,呢啲星星有好多一早已經消失,但我地依然會去嚮往呢啲已經唔存在嘅野…」
 
「我地讀書會睇嘅書,都係關於舊時嘅香港,書入面既人同事,就算幾咁令人響往都好,




 
都已經成為左過去。經過尋晚之後,我就諗,與其懷緬呢啲已經失去左嘅野,點解我地唔一齊去嘗試爭取我地想要嘅事物?」
 
我不太聽得明白她這番話的含義,但在香港園內,每當居民想爭取一些事,最後也只會落得更淒涼的下場,
 
這份無力感也許早已植根於我們每個人的思想內。最後,即使我自己也不相信有可能憑著自己爭取甚麼了。
 
「阿仁。」
 
「我地一齊離開呢度,返去以前既香港,好嗎?」
 
甚麼?她想與我一起逃離香港園?這有可能嗎?我在這裡生活了十六年,能夠適應外面的環境嗎…
 
重重的未知讓我感到無比不安,也許生活過得太安逸,確會讓人害怕改變。
 




「差唔多天黑啦,我地返屋企啦。」我答。
 
「嗯。」遙神情帶點失望地低下頭。
 
 
警報聲從各處響起,提醒居民即將進入宵禁時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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