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襟》: 冬至-1
回到家裡已快到十一時,還得跟老爸老媽爭先去浴室洗澡。無辦法,明天大家都要早起上班。
結果拗不過兩老,我唯有讓他們先洗澡。
鬆開頭兩顆鈕扣,我安穩地躺在梳化上,右手姆指在手提電話的螢幕上不停滑動。
「回到家了?」阿琪傳來短訊。
「到了,在排隊等著洗澡。」我回覆,附上一個嘆氣的表情圖案。你不得不承認,這些小圖案的確對表達情緒有不少幫助。
重點是,剛開始交往時,阿琪曾投訴我的純文字訊息實在太過冷冰冰,似要拒人於千里之外,逼使我不管如何,也要加上個表情符號。
唉,想到這裡,我不禁模仿著剛發出的那個圖案,實在地嘆了一口氣。
「為什麼那麼晚才回到家?你們不是多半七點多八點就吃完飯了嗎?」後面加上一個挑眉懷疑的表情,我腦海同時浮現出阿琪雙手交叉胸前,皺起眉頭的樣子。彷彿她正在跟前質問我。
我連忙打字解釋,但還未打完,她又傳來一句:「剛才怎麼都不回應我?你真的只是去吃飯?沒去別的地方?」並以一個惱怒的圖案作結。
「喂,還不去洗澡?」我媽頂著半濕的頭髮,一邊步出浴室,一邊吆喝著我,似乎對我還坐在梳化上有所微言。
然而我的心思卻只在眼前四吋多的螢光幕上,心裡盤算著怎樣跟阿琪解釋今晚的事情。
可能由於過份緊張,雖然現在正值冬季,氣溫不過十三、四度,但我的額角卻滲出汗珠,感覺周遭的空氣都開始變得侷促。
我由原來只用右手姆指打字,轉為雙手持機,兩隻姆指在螢幕下方的鍵盤上奔馳。但當我看見螢幕上方再度出現「輸入中……」這幾個字,心頭一震,就像被它們逼迫得喘不過氣來。我曉得自己現在要跟時間競賽。在阿琪尚未發出第三道金牌之前,我果斷地撥出電話,阻截了她的連環攻勢。
「喂?」阿琪的聲音明顯隱含著肅殺的怒氣。
「妳先不要生氣,我剛才--」我還未開始解釋,阿琪就打斷我的發言。
「誰說我生氣了?我像那麼小器的人嗎?」
糟糕,沒想到第一句話就已經踩進了陷阱。
「我不是這個意思,妳沒有生氣就好。我是怕我沒有回覆所以惹妳動氣了。那……我們可以談一談嗎?」
「你不是要洗澡嗎?洗完再聊吧。」她冷淡地道。
此時老媽又再不耐煩地向我招手,對我喂了一聲,示意要我趕快去洗澡。我揮揮手,大聲道:「行了。」
沒想到阿琪以為我是對她說話,拋下一句「那你洗完澡再打來吧」便掛上電話。
耳邊的話筒變得空洞,我只好放下電話,戰戰兢兢地拿著換洗衣物走進浴室,暗自祈禱待會可以平安度過一個晚上。
雖然這個晚上的前半部分已經不太平安。
熱水從花灑的各個細孔沙沙地灑出,滴滴答答的水聲形成不規則的節奏,似乎在配合我的思緒,作為整理這夜突兀又迷霧重重的回憶時的配樂。
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當我還是幼稚園至初小的年紀時,都是姨母幫我洗澡。
某程度上,我算是「寄養」在姨母家裡。
所謂某程度上,即是實際上並非如此。
我的家離姨母家很近,大家都住在屯門,乘輕鐵的話也不過一刻鐘左右的車程。我每天的行程就是,早上六、七時從家裡出發,老媽將我帶到姨媽家後,她便上班去。在姨母家待一會後,她便會領著我,到附近的幼稚園去。到了下午,大約三點,她就會來接我回她的家,等待老媽下班後來接我回家。
當然,待她下班後再來到姨母家,多半已是六、七點。小孩總喜歡到處跑來跑去,放學回來已經滿身是汗;要是不走運,不知在哪裡摔倒過,便會弄得手腳都髒了。所以基本上每天回到姨母家,姨母都會替我洗澡。
不知不覺已洗了快半小時,手指頭都起皺了。我簡單再沖刷全身一遍,便快速擦乾身體,換上乾淨的衣物。
「喂,我洗完澡了。」
「嗯。」還是冷淡的聲音。
「唉,今天真的好累喔!」我故作疲態。
「是嗎?」
「說出來妳或許不相信,但我保證,那是真的。」我準備進入說故事的模式,但首要的是,要令話筒對面的女生心甘情願成為我的聽眾。
「你不要又胡扯什麼亂七八糟的故事。不要把我當成小孩子,隨便說個故事就能打發我。」阿琪的聲音由冷淡轉為憤怒,雖然她的語氣激動,但在我看來卻是一個好開始。
要說一個動聽的故事,首先要挑動起聽眾的情緒,不論是正面或負面的情緒都好。說故事的人最怕的是對方毫無反應,活像一根木頭,聽者固然不快,說的亦覺沒趣。
不過要如何牽引對方的情緒,那又是後話了。
「今天我也看到一個女生,跟妳一樣那麼激動喔。」我故意挑釁她。
「什麼女生?你到哪裡去了?」她現在肯定臉色一沉。
「就去食飯了啊。唉,我是說我姨母啦。」
「你可不可以說清楚一點?東拉西扯的,無端關你姨母什麼事?」
「你忘記了嗎?今天我們去外婆家做冬啊,所以就看到姨母了。」
「我知道,那到底關她什麼事了?」阿琪的聲音開始急躁。
「記得我那個失蹤的二表哥嗎?」我詭異地笑道:「他今晚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