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平日一樣,在大部分同學們尚未回到課室的清早,我已經安靜待在座位上,看着今日的網絡討論區。但跟以往不同的是,我注銷了自己的帳號……

聽說不久前,大和島那邊發生了海嘯,造成不少市民傷亡和房屋倒塌。然而有趣的是,討論區裏竟然有不少人在取笑着這宗新聞,網民的反應讓我感到十分有趣,人性真是有趣極了。

我關上手機,拿出畫冊放在桌面,準備動筆。而就在這刻,我注意到阿源回來課室了,他跟我對視了一眼,但由於昨日那場…我該稱為吵架或是爭執嗎?反正就是意見不合而搞得關係有點僵。

沒所謂,反正我本來就不打算跟班上的人,纏上太多關係。

打開筆袋,我拿出鉛筆,看着畫冊上的白紙,腦海裏卻是一片空白,完全沒有靈感和想畫的東西。看來今天不是一個好日子呢…不對,有哪一天是好日子?





看着這張白紙,忽然想起某些所謂的藝術家,也是憑借一張白紙賣出高價,不知道他們的心境是否和我一樣?同樣是沒有任何靈感,乾脆不畫,在右下角簽上名字拿去展覽。

不過不要緊,我從運動褲袋裏取出藍牙耳機,戴在耳邊,在短頭髮的遮攔下沒人會發現我正在聽歌,除非老師突然間要我回答問題。但至少我轉校過來這麼久,還沒被老師抽問過。

應該會惹來不少人羨慕吧?能一直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裏,不受無關緊要的人打擾,換而言之,我眼前在座的各位,都是無關緊要的人。



「那麼,妳上課的時候聽了甚麼歌?」





「《十明》。」

「那是…《玲芽之旅》的主題曲嗎?」

我點點頭,臉上掛着歡樂的笑容。沒辦法,這是面對社工最好的撲克臉,否則他們便會喋喋不休,煩過不停。

社工姐姐從文件夾裏,拿出一張工作紙並遞給我。

「給,跟平常一樣,寫寫最近有遇上甚麼趣事,下次見面再交給我吧。」





「嗯!」我送她一個大大的笑臉。

「待會要留下來,跟別的學生一起玩嗎?最近我們中心買了幾款有趣的桌遊呢。」

「不用了,我還是回家溫書,因為差不多要公開考試,抱歉。」我已經迫不及待的收拾書包。

「不用道歉啦,如果太大壓力可以過來放鬆一下,我星期二至六都會在這裏呢。」社工姐姐友善地說。

「嗯,掰掰!」

我笑容滿臉地跟她道別,然而走出社工室沒多久,我已經重新換上那副木獨的臉孔,如果剛才的房間裏有放鏡子,我大概會被自己的笑容給噁心死吧…沒辦法,擬劇論的世界就是如此。

走到接待處門外等待升降機,現在是下午五時,許多有特殊需要的學生和他們的家長不停進出社區中心,以致升降機久久沒法來到我這樓層,就算開門了,也是塞滿了人。

我唉嘆一聲,回頭看見一位坐在沙發上的女孩,她旁邊還有位置,於是我便走過去坐下。





那位女生的年紀應該跟我差不多,或是小我一兩年,左耳有四顆不同的耳釘和耳環,裙子超短的,臉上的妝容有點花掉,樣子跟我一樣木獨。我坐在她身旁,那女生完全不屌我,我對此十分滿意。

就這樣,兩個面無表情的女生坐在接待處門外,大約過了十分鐘左右吧,才出現一部無人的升降機。我離開沙發,走進升降機裏並按下「G」鍵,那個女孩子還是呆坐在沙發上。

我露出疑惑的眼神,盯着她,因為不知道她是要走或留。女生似乎察覺到遠處射來一道視線,她抬頭看着我,無需多言便曉諭我的意思,背上書包走進升降機。

照道理說,跟一個陌生人獨處在狹窄的空間裏,應該會感到尷尬。但不知道是因為我覺得自己很快不在人世,還是說我的性格本來就不怕尷尬?總之在升降機裏,我猝不及防的對她拋出一句:

「那些傢伙,真的很煩對吧?」

她向我投來好奇的目光,應道:「還好吧。」

原來那個女生不是跟我持相同意見,本以為找到自己的同類,那還是算了,相反意見的人根本沒有交流下去的意義。





正當我想保持沉默之際,輪到她開口問我:

「妳覺得,那些社工很煩嗎?」

我無奈地點點頭,道:「好像達不到他們的要求,就不肯放我離開這鬼地方似的,然後又不斷灌輸一些愛心說話給我腦子,真是有夠煩人。」

聽過我的牢騷後,那女生低下頭,苦笑說:

「其實煩人的,不是他們,而是我們身邊所發生的一堆破事……」

我回頭看着她,她眼眸之中流露出一種無法言喻的哀愁。此時,升降機到達地面,我們雙雙走出。

或許她說得對,真正令我感到心煩的,是自己過去的經歷和黑暗面…

「有緣的話,下次再聊吧,我走……」





「我叫阿黑,妳呢?」

對方被我突如其來的自介給驚呆着,然後緩慢地回我一句:

「叫我彤彤就可以了。」

「妳走哪邊?」

「這邊…」

「那邊走邊聊吧。」我雙手插在口袋,管她願不願意,我就是要問她問題。


一路上,在我的連串發問下,彤彤向我這位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幾乎講出了自己所面對的一切。簡單一點來說,就是一位渴望被愛的可憐人,家人把她視為丟臉的女兒;學校被傳緋聞,於是便遭到大圈子的同學所排擠;交往了剛滿一年的男友,在兩個月前的聖誕節提出分手,然後跟另一名女同學無縫接軌…





還有甚麼喝醉酒後,被人撿到酒店;老師幫助欺負自己的同學講話,以致自己在校內沒有任何朋友,甚至草木皆兵,以為所有同學都是視自己為敵人;還有很多、很多、多得連我也記不太清楚。

反正就是一個渴望被愛的人吧,而只有我這種陌生人才可接近她,才能讓她感到一絲安全感…另外還聽說,彤彤藉着兼職女友和拍攝一些寫真照,儲了少許金錢搬到賓館裏居住,暫時與家人分居。

但其實,我聽完她講這麼多事情後,內心深處只冒出一個疑問…

「妳不累嗎?毫無尊嚴地幹着那些工作,不停徘徊在被人傷害和哭泣的輪迴中。」

「當然累啊,但我根本反抗不了,只能默默承受、死撐過去…」彤彤用無力的語氣說着。

「既然反抗不了現實,為何妳不選擇『放棄』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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