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霖-



***




「娜塔莎,我告訴妳很多次了!東西要自己收拾好!」奧馬看著女兒娜塔莎的房間一片狼藉,圖書、玩具、娃娃散落一地。奧馬語氣嚴厲地敦促她,這副嚴父的樣子只會在家裡才會表露出來。






「機械人會幫我收拾了,不是嗎?」娜塔莎坐在地上,連抬頭看都沒看一眼。


「別將責任推卸給別人!要成為成功的人,首先要管理好自己!」奧馬越罵越兇,使娜塔莎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Robot!停止!不準再幫她收拾,出去!」奧馬喝令,家僕機械人立刻把手上的玩具扔在地上呆站著,並沒有聽從指令離開房間。這舉動超乎常軌,但當天奧馬因為被憤怒蒙蔽,並沒洞悉到這一點。






「你總是罵我!我最討厭你了!」娜塔莎坐在地上大哭,將身邊的玩具拾起來亂扔。


「喂!娜塔莎!再這樣我就打妳!」奧馬舉起手,作勢要打娜塔莎。


「嗚~我不管~我不管~」娜塔莎越哭越大聲,一整個不可收拾。






「啪!」清脆的一聲。娜塔莎難以置信地愣住,哭聲靜止,奧馬的手僵在半空,他也無法相信剛才自己真的動手了,整個房間彷彿在瞬間凝固了一樣。


「……嗚,嘩~嘩~」哭聲像炸彈一樣在房間中爆發,同時也觸發了奧馬更大的憤怒。




奧馬是單憑一人之力,管理整個國家的男人,他每一個決定,都會左右國家的未來,影響全球局勢。相對地工作所帶來的壓力,比誰都大…





「給我閉嘴!」奧馬的手再次高舉,但這次在半空就被阻欄,他的手被牢牢抓住,奧馬錯愕回頭,敢抓住他手的不是妻子,而是家僕機械人。






「幹嗎?放手!這是命令!」奧馬怒目盯著機械人,可是機械人的手卻死命抓住不放。


「我就是要打她!」奧馬氣瘋了,自己何時連機械人都管不著?他舉起另一隻手,想要掌摑娜塔莎。


「碰!」下一瞬間,發生了奧馬更意想不到的事,他的家僕機械人,竟然揮拳擊中他的臉部。那已經不是奧馬是個總統,一般人不能打他的問題,而是機械人根本不會違抗主人的指令。更別說一個家僕機械人,系統內根本沒設置這個功能,但竟然會出於自己的意識,動手打自己的主人。




「滾蛋!別打我的兒子!」聲音從機械人脫口而出。






「妳、妳說什麼…?兒子?」奧馬捂住臉頰,瞟了一眼娜塔莎,從她出世當天,機械人已經一直在家裡照顧她了,怎麼會搞錯?想深一層,機械人根本不會說出類似的話,她的說話,像極一個奮身保護兒子的母親會說的…


「……」家僕機械人若無其事地站著,像剛才沒事發生過一樣。






總統奧馬終於察覺到事情並不尋常,他猜想得到問題是出自人工智能,不是機械人本身。於是當天晚上,他致電給研發人工智能的威廉博士。









「總統先生,我想你誤會了。這現象只是人工智能在抽取記憶體時有錯誤的現象,譬如說你的家僕機械人在別的地方看見有人打他的兒子,所以錯誤輸進記憶體裡。請放心,明天把機械人送來我的研究所,我會親自幫你修理好。」


「好,謝謝你博士。」在電話通話中,奧馬沒將他被機械人打傷的事告訴威廉博士。另外,他也沒提到,因為家僕機械人沒有防衛能力,為避免女兒沒得到保護,奧馬會派人類的保鑣照顧女兒的出入。家僕機械人由始至終都沒有踏出過家門半步。






威廉博士對人工智能有所隱瞞,這是奧馬的結論。隔天,奧馬秘密與研究所的高層人員會面,當面要求一切有關人工智能的研究資料,否則將停止所有對研究財政上的支援。此外,奧馬還特別吩咐不用將當日的會談向研究所裡所有人公開。








資料拿到手後,奧馬聘請各方面的專家研究,為何他單單為了一個小漏洞而大費周章?全因為奧馬知道,威廉博士絕不會愚蠢到單單為了一個小失誤,就以自己的名譽冒險撒謊。這就證明,當然家僕機械人的情況,不是漏洞這麼簡單,而是一個驚天的秘密。一個不在乎名譽地位,也要保守的秘密!





奧馬毅然將家僕機械人的人工智能晶片交給專家,再以研究所提供的方程式進行分析,試圖抽取存在人工智能內的所有數據。數日後,研究報告出來了,奧馬走進電影院般的房間,專家透過一般人連看都沒看過的精密儀器,連接在人工智能晶片上,利用模仿人類大腦的波長,發送類似「回憶」的指令,將晶片內所有記憶轉化成影像投射出來…





影像以機械人第一身作為視點開始播放,從影像可以看到奧馬的家人,剛出生的女兒娜塔莎。除了影像播放外,還有儀器可以探測到機械人的情緒波動,照道理說機械人不是人類,根本就沒有情緒可言。但是每當機械人的視線跟娜塔莎四目交投時,那個跟地震檢測器一樣的指針便會開始微弱跳動。每到奧馬或者他的妻子將女兒從機械人手中抱起時,波幅便瞬間增強。





在奧馬聘請的研究人員當中,人類心理學家說,這個波幅跳動跟人類產生妒忌心的情緒相類似,奧馬的眉頭倏地緊鎖,背脊冒出冷汗。影片繼續播放,來到機械人動手打奧馬的片段,那指針就跟黎克特制九級大地震一樣,像癲馬般瘋狂跳動。




就在抓住奧馬想打娜塔莎的手的一剎那,影像突然變換,一個喝得酩酊大醉的男人,手執著皮帶,正向著一名小男孩展暴。就在皮帶揮落之際,一名女人衝出去,奮力抱住男孩,抵受著男人無情的鞭打。每有一鞭揮落,探測器的指針便觸電般跳一下…






「那代表勾起了極痛苦的回憶…」心理學家說,瘋狂的鞭打足足維持了十分鐘。畫面開始慢慢轉暗,從外圍開始變黑,最後剩下一個光點,畫面消失了,指針也完全停止跳動。


「幹嗎?這代表什麼?」奧馬緊張地站起來。


「回憶已經放完了,如果剛才的影像真的是某個人的回憶,那就代表那個人已經死了。」







房間陷入了沉默,畫面依舊漆黑一片,指針無止境地在紙上畫著一條平坦的直線。


原來人工智能的秘密,是將人類死後的記憶…換個說法,是人死後的靈魂,嵌入人工智能晶片裡。以科學的力量,封鎖住一個人死後剩餘的能量。


「總統,雖然現在沒有法律規管…人的靈魂,但要將威廉博士拒捕嗎?」其中一個研究人員說。


「不用,我想私下跟他談談…」此刻的奧馬,正暗地裡盤算著一個計劃。


一個令權力變成永恆的計劃!





***










嗚…後腦的傷口已經完全癒合了,但頭痛仍每天折磨著我,頭顱彷彿被人用鑿子挖開,再用電鑽在頭骨裡將腦袋攪拌,我清楚感覺到後腦有不知名的重物壓逼著頭蓋骨,連鼓膜都會一下一下地刺痛。我想我的腦袋已經完全腐爛成只剩一堆腐臭的液態了。




每一次頭痛發作,為了分散痛楚我總會猛力地搔抓頭皮,抓得帶血的頭皮屑和頭髮都陷進指甲縫裡,頭髮掉得滿地都是。若頭痛情況較為嚴重,就會禁不住蜷縮著身體,在地上抽搐嘔吐。有時候在大伙兒吃晚飯的時間發作,不小心將飯菜撒到滿地都是,會惹來其他孤兒們的嫌惡。附近有導師的話還好,倒楣的話在孤兒專用的公共浴室發作,同學們不單止不理會,還會用熱水射向我。嗯…就像一般人在浴室看見蟑螂時的反應一樣,用熱水射得它四腳朝天在水面上轉圈!






我很想跟大家說,其實得了這種病我也不是自願的,誰不想休哉遊哉地吃晚飯呢?當然沒人理會,我亦不會怪責其他人,每個人都需要一道發洩的出口,更何況是孤兒院這個淤積著憂傷的地方?只不過是大家剛好都將發洩口指向我罷了。




日子久了,我開始發現自己與其他孤兒所走的路有甚大分別。雖然大家都是孤兒,同樣以不同的方式失去雙親,但事情過去了,哀傷始終會被時間沖淡。但我卻不一樣,除了醫生每日都會將透明液射注射進我的體內,讓我每晚都頭痛得睡不著,痛苦一直在我的體內糾葛著,揮之不去。





各位可以試試,描述一下你人生中最大的痛楚。不行吧?除了回憶片段使心臟加速外,卻不能形容那種痛楚吧?我能夠仔細地描述,是因為經歷得實在太多次…





除了我的人生像墜進無底深淵外,整個世界亦因為那一次意外,起了重大的變化。這些都是我從孤兒院的私人導師,還有平日看的電視和報紙得悉的消息。





這個世界已沒有國家之分,就在奧馬總統向全球宣佈回收人工智能的計劃開始,各國機械人就憑著互聯網互相通訊,作出頑強抵抗。以現今科技人類的兵力半數都是機械人,判變起來即使連大國都節節敗退。奧馬有見及此,決定將人類殘餘的兵力聯合起來,廢除國家分域的制度,共同抵禦外敵。雖然每次電視只播放出人類圍攻機械人的片段,但足以令大部分人民接納全球統一。






另外,總統奧馬還非常著重在教育改革方面,讓下一代小孩包括我意識到機械人的危險性,避免將來會重蹈覆辙。新的歷史教科書詳細娓娓道來機械人判變的經過,經過學家引證後,原來機械人早就儲備著判變的陰謀。不將這些史實公諸於世,總統是因為怕會引起人民恐慌。但當陰謀浮面後,事情到了無法遮蔽的地步。








1931年9月18日


日本軍隊大舉入侵中國瀋陽,繼後再攻打鄰近地區,這是舊版本歷史書的陳述。真相是,日本的機械人發生了第一次大規模判變,首都東京在隔天隨即淪陷。當時日本的所有機場都被機械人全面攻佔。為保平民的安危,日本士兵決定死守在海灣的最後防線,利用大型貨船協助市民避難。在1931年9月18日,首批日本難民到達中國瀋陽。其後更多平民被運送到中國邊境,只好安置難民到其他地方暫避。






1945年8月6日



日本全面失守,多個地區被機械人佔領。當時機械人以日本為中心,在全球各地展開了戰爭,俗稱為「第二次世界大戰」。日本政府正式向外求助,為免全球失陷鄰,美國下了一個沉重的決定,在日本的廣島與長崎位置投下原子彈,將判變的機械人一舉纎滅。至今仍能隱藏這個歷史秘密的原因,是因為所有知情人士,已經在原子彈無情的威力底下全數喪生。







1986年4月26日



吸納上一次的教訓,機械人改為佔領切爾諾貝爾核電廠,一來人類不敢動用大殺傷力武器,二來機械人根本對核輻射免疫。人類萬萬想不到,自己發明的東西,竟然會成為敵人的武器。


就在傍晚,軍隊將核電廠重重包圍,機械人將四號反應堆引爆,核輻射大量洩漏。造成三十人當場死亡,接近六十萬人受核輻射影響,四千人因此患上癌症而死。該次災難同樣造成一共兩千億美金的財政損失。金錢…對機械人來說只是廢紙一堆。






1989年6月4日



人稱天安門事件,是在世界國家仍未統一時,舊中國一個最受人民爭議的事件。當時中國利用複製技術,複製成平價版的人工智能,令全國大部分人民都可以擁有一具機械人。但始終那是不完整的產品,機械人以互聯網互相通訊並發起叛亂,綁架大量民眾在天安門廣場,以他們的性命要脅得到中國政權。在人民性命和全國政權的兩難決擇下,中國為了顧全大局,保住國家的顏面,在6月3日凌晨時分,派遣坦克車和大量軍力,與機械人硬碰,結果在6月4日下午,成功將機械人全軍纖滅,可惜不少人民在戰鬥中不幸去世。








這些訊息從各方面滲透著每個人的腦裡,全部由世界總統奧馬全盤托出,目的是為了讓人類知道,我們的敵人並不是鄰國的人類,而是機械人!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痛苦是怎樣都無法適應的,亦無人教我如何面對眼前所發生的一切,既然無法避免就只能默默承受。在孤兒院的兒童也跟著逐漸長大,他們在外面上的中學使他們重新適應生活,開始對只能留在孤兒院的我感到意興柵蘭,漸漸由欺凌轉化為無視我的存在。甚至有時候,我還以為自己已經死了,變成遊魂在孤兒院裡陰魂不散。





事實上,我早已對往後的人生不再抱有期望,失去人生目標的我只能在泥濘中慢慢陷進去,讓漆黑糊狀的憎恨,從身上的各個孔洞灌進體內,滿得快要撐破身體仍無法停止,彷彿只是簡單的呼吸,也會吐出又黑又臭的毒霧。





然而卻在這個時候,竟讓我找到了逃離現況的破口。原來我跟同時期進入孤兒院的孩子一樣,已經長大到需要決擇自己人生的日子,難怪我從來沒看過已經長大成人的孤兒在院內出現,一定是注射的藥物令我頭腦迷糊才想不出來。孤兒院裡有個規定,當孩子年滿十八歲後,便不能再留在孤兒院,需要全身投入社會工作,或者找宿舍繼續升學。






對於我這種從沒接觸過外界的特殊個案,要突然在社會中生存,簡直就像將金魚扔進沙漠裡。幸虧這個世界不斷在轉變,才讓我未來的人生有多一個選項,那就是加入軍隊了!世界各地仍存有零星的機械反抗軍,人類同樣吸取了歷史的教訓,政府大力提倡少年加入軍隊,替人類效力。






得悉這個消息後,我立刻就拿著入伍申請表,找替我注射藥物的醫生和導師,因為我的身體狀況特殊需要醫生簽署證明我的身體能夠參軍,以免拖別人後腿。起初我還擔心常常頭痛的問題,會否受到影響。但沒想到醫生乾脆地在申請表上簽署了,還祝我要好好努力為人類效力。





可是臨離開前,還是得忍受注射藥物時的痛楚。儘管我後來痛苦得在孤兒院的保健室抽搐了整個早上,但我還是覺得當天射進體內的,只是甜甜的蜜蜂。接下來,就要有監護人的簽署了,由於我父母都被窮凶極惡的通緝犯阿咘所殺害,唯一能稱得上是監護人的,就是我的私人導師,他除了負責教我一般學校內學到的知識外,亦算是我半個人生導師。他教曉我要愛國,國家救了我一命,從阿咘的魔爪中解救出來,我要懂得知恩途報,將來成為國家的棟樑。






我想,這個就是我報答國家最好的機會了。果然不出所料,當我向導師提出要求加入軍隊時,他欣喜地在紙上簽署,還鼓勵我日後要多加努力。受到鼓勵我感到相當高興,看來我的選擇是沒錯的,感覺就好像在烏黑的泥沼中突然有氣泡從深處浮上來,使我重燃起往上爬的動力。





當晚,我心情興奮得完全沒睡意,孤兒院早就把睡房的燈關了,我還在床上左右打轉。直到頭痛襲來,我才咬著枕頭死命忍耐,這次好像沒這麼痛了,是藥物注射量少了嗎?我相信是心情亢奮的影響吧,這真是個好兆頭呢。






頭痛逐漸消退,我全身都被汗水沾濕,我支起身子敞開窗戶,讓晚風吹送進房間內。重新平躺在床上,晚風讓滾燙的身體稍稍降溫,我左右張望被月光和街外的街燈照亮的房間,有人在打呼,有人轉身再把被子拉高,大家都能在這家孤兒院安然入睡,雖然這裡被設計成溫暖家庭的模樣,但我卻確切地感覺到這裡聚攏著各人排放出來的悲傷,只是被外表溫馨的裝潢遮蔽住而已。






孤兒院這個地方,好聽點說是收容無家可歸的兒童,令他們長大後能重返正途,但說實在的只是將一堆命途悲慘的人聚集起來,免得感染到外界的正常兒童罷了。







兩個月後,軍隊召募的日子終於來臨了。全靠我一直有怨恨的對象,當年被機械人抓走的情境在腦海中縈繞不去,我正是憑著這股怨恨,令我咬緊牙關撐到這一天。但相反,或許是憎恨的感覺過於強大,掩沒了痛失父母的傷痛,我只能從一般倫理觀念意識到「父母被殺是一件應該悲傷的事」,我才發現自己應該更加傷心欲絕才對。然而…我卻淌不出一滴眼淚,難道是藥物的副作用令我變得麻木了?






不,我對機械人判變的憎恨是千真實確的,單是說出類似的字眼,就足以讓我血脈沸騰。我想最大的原因,是由於我與父母童年相處的回憶,已因藥物長期注射而體無完膚,在記憶庫裡只剩下一堆糊狀物。我不希望會被人覺得我是個冷酷無情的人,所以一直以來對於父母被殺都裝出一副傷心的樣子,但其實悲傷的程度就跟鄰家孩子的父母遭到殺害的感覺沒兩樣。






因為這件事,我一直耿耿於懷,趁著軍隊招募日,我決定要解開心結。





早上的陽光斜斜地從窗戶射進房間,我深呼吸讓溫暖的空氣灌進肺內,今天是我人生全新的開始呢。手上拿著加入軍隊的申請表,收拾好簡單的行裝,跟院長和導師有禮貌地道謝後,我便正式離開孤兒院了。從意外發生後,幾年以來今次是我第一次踏出孤兒院的門外。






我逛起胸膛,頭也不回邁步就離開這個充滿著痛苦回憶的孤兒院了。早莉,我跟導師撒謊說因為太久沒離開過孤兒院,想提早離開免得趕不上招募考試,導師一口就答應,讓我今日早上出發。但其實軍隊招募的時間是在中午,我想趁著還有些私人時間,憑著依稀的記憶回家,那個真正屬於我自己的家。





既然我對父母被殺的傷痛麻木,是出於記憶錯亂的關係,說不定只要回到我真正的家,記憶就會重新浮現出來。我一路上都抱著如此的想法,眺望久違了的景色,遇見經過的途人便微笑點頭,其中一名途人還有禮地脫下帽子向我點頭回禮,他們相比起孤兒院裡的孩子實在有善得多。此外,我還察覺到街上完全看不見機械人的蹤影,大家都靠著自己的雙手去幹活,總統的話果然說得對:「開創未來要靠的是人類的雙手,而不是機械人!」






來到城市的邊緣,這裡的空氣相比起市中心清新,儘管我走到這裡已經汗流浹背,但只要深呼吸一口氣,頓時間就心懭神怡。越是接近,腦海就像赫然間有木頭浮上海面一樣,有部分零碎的記憶浮現出來,孤兒院跟我的家距離很近,大概是因為市容問題需要遠離市中心吧。還記得家裡仍未有機械人時,父母會輪流抽空接送我上學放學,看見孤兒院的小孩時,他們會側目地說「子霖,小心不要接近他們喔。」。沒想到,今天我會成為他們的一份子。





再深呼吸一口氣,一股滲雜著青草地氣味,正是我熟悉的味道,是家的味道!於是我加快腳步,沿著路跑,只要拐過下一個彎角,就到達家了!驀地,一股熟悉的不祥預兆從腳尖湧現,一瞬間就蔓延至頭頂,我整個人被這種突如其來的感覺愣住,但並沒有停下腳步。





轉過彎後,我循著家的方向望去…


發現,我的家不見了…







我錯愕地慢慢走近,雖然導師曾說過,通緝犯阿咘放火把我的屋子燒掉。但我還以為至少會有些燒焦的殘骸保留下來。然而,本來是我家的位置,現在只剩下一片空地,就連燒毀的泥土都沒有留下。我差點跌坐在地上,沒有了,什麼都沒剩下來,包括我的記憶…






正當我感到失望想要離開之際,突然一陣風吹過,地上的沙塵被揚起,還有破舊的黃色警示膠帶被吹起來。我再次四下張望,本來阻擋著視線的家現在只剩空地,我能清楚看見後園的景色。發現除了家的空地有膠帶團團圍住之外,後園的雜木林也有膠帶封閉著。






我不自覺地跨過黃色膠帶,走進雜木林裡。果然不出我所料,只要來到兒時的地方,腦海裡的記憶就會被喚醒。我腦海中掠過一個畫面,在小時候曾經多次想進來玩耍,因為家的後園實在太少了,雜草也刮得我的腿刺刺的,但總會被父親阻止,說森林很危險,被有毒的蟲子或者蛇咬到就大件事了。





記憶有恢復的跡象,我當然不會就此停下腳步,本來城市邊緣就較少人會經過,叢林內更加是人跡罕至,以致四下樹木生長得虬結纏繞,頭頂上的枝葉使陽光幾乎完全無法透射進來,地上還有從泥土中突出的樹根,好幾次害我差點扭到腳踝,周圍的景物都令氣氛變得陰林恐怖,但卻遠比死寂沉鬱的孤兒院更有生氣。






我一邊走一邊環顧四周,希望能喚起更多沉睡的記憶。就在我推開矮小的植物繼續向前進時,發現地上有很多深淺不一的腳印。我蹲下來仔細凝視,這些腳印一直被矮小的植物遮蓋住,所以沒有被發現,也沒有被雨水沖走,它們不規則並凌亂不堪地洛印在泥土上,讓人覺得有人曾經來過踱步,尋找著什麼似的。




到底在尋找什麼呢?我心裡萌起好奇心,開始用手撥開雜草和植物,倏然在泥土上有一塊體積細小,並會反射光線的小東西吸引了我的注視。我小心地將它撿起來,小東西是銀色的,觸感很硬而且有點跟體積不相符的重量。那不就是機械人的零件嗎?難道是軍人曾經來過這裡尋找機械人?還是…







機械人曾經來過這裡呢?







「喂!你在這裡幹嗎?」突然,身後傳出一把宏亮的聲音,我嚇得立刻彈跳起來。


「咦…?!」我慢慢回頭,迎上一位穿著軍服男人的視線,我被他銳利的眼神盯得像小雞般全身顫抖。


「我是駐守這一區域的士官長,這裡曾經是軍隊的搜索範圍,現在更全面封鎖。任何人一律禁止進入,快說!你到底進來幹嗎?」


「這、這裡是我的家…」我牙齒喀喀打顫,急忙地將手上的零件偷偷藏進褲袋裡。


「你的家?你叫什麼名字?」長官眉頭一皺。


「霍子霖…」


「原來是那畜牲的兒子,這裡已經不再是你的家了,到底你來有什麼目的?」長官聽完我的名字,反而變得更加兇惡。


「我想加入軍隊,之前一直住在孤兒院,所以趁有空想回來看一下…我不知道這裡是封鎖區,很對不起,我只是…」我連忙解釋,可是緊張得語焉不詳,低著頭盯著自己的鞋子。


「夠了,你剛才說想加入軍隊?」


「對!我想為國家盡一點力,鏟除邪惡機械人。你看,醫生跟導師都簽署同意了。」我把申請表拿出來遞給長官。


「醫生嗎…哈哈,畜生的兒子竟想為人類效力,真是罪孽啊~」我不明白這番說話有何意思,但長官的態度的確緩和了不少。


「……」


「軍隊最注重的,是紀律!等會的考試別遲到。」長官收起笑容,把表格還給我。


「我知道了,長官大人。」我雙手接過表格。


「你可以叫我趙長官。還有,這裡是軍事重地,沒事的話盡快離開,祝你好運。」







我點了點頭,急步攝手攝腳地離開叢林。我舒了一口氣,剛才真是幸運,被發現的話一定被誤以為我專程跑回來尋求機械人的線索,與機械人同流合污吧。果然一切有關機械人的事都會招來不幸。回到我家的位置,本想趕快從口袋裡扔掉那顆螺絲帽,免得被惡運纏上,卻瞥見前方站著一個男人,我把手從口袋裡抽出來,他正像監視一般從遠處望著我。我警戒地走近,男人的樣子有點面熟,我當從下而上掃視他時,看見他頭頂戴上的帽子,我便醒起來了。






那不就是剛才跟我打招呼的人嗎?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呢?


想深一層,這裡的封鎖膠帶已經非常殘舊,有些還被撕斷了隨風飄揚,照理來說不會再有軍人在這裡巡邏,趙長官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呢?


難道我被人監視了嗎?







然而,還沒讓我遲鈍滯塞的腦袋有思考的空間,我就看見另一個熟悉的人出現,就是每天給我注射藥物的醫生,他匆忙地從車上走下來,慢慢走近我,一下子太多事情突如其來地發生,我只能像個呆瓜一樣愣在原地。








「子霖,今天覺得怎樣?」醫生走到我面前。


「是指身體狀況嗎?很好啊,記憶好像逐少逐少拼湊在一起。」我老實回答。


「唔~是嗎?」醫生噘著嘴,遲疑了一會,又說:「子霖啊,我想你今天還是注射藥物比較好。」


「咦?可是我今天要考試,每次注射完,我都會頭痛得昏倒過去,醒來後也會精神恍惚,這樣的話一定會影響到我的考試…」沒等我說完,醫生一手將我抓住。


「這是為了你好,看在你今天考試份上,我會安排專車送你到軍營,你就安心睡一覺好的吧。」醫生將我拽到車上,車裡已經有護士拿著針筒等待了。


「等…」






我正想揮手阻止,護士已將針筒扎進我的手臂,先感到一陣刺痛,然後一股冷流慢慢從針筒灌進我的體內。我打了個寒顫,強烈得無法忍受的頭痛隨即襲來,我四肢頹軟地倒卧在車上,在失去意識前,痛楚像海底的妖獸一樣,伸出魔爪將重新浮上海面的記憶扯回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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