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些時日,中學有一份「給小學老師感謝卡」的功課,雪莉畫了一顆淚珠,誠摯地為薇薇的病給老師道歉。

在選學會的表單中,雪莉毫不猶疑地勾選了話劇組,希望一完薇薇的願望,然而她失敗了——雪莉雖沒有薇薇愛哭的毛病,但卻十分文靜,這使得她難以在試鏡中脫穎而出,雪莉一度非常憎恨自己文靜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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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景不長,中二那年,雪莉經歷了一件件毀滅性的大事,一朵朵血紅的彼岸花,悄然鋪滿了雪莉的心河澗。

那時雪莉經常進出醫院,探一個既熟悉又陌生,名為「供養者」的人。其實在看到病榻上的人時,她覺得自己應該悲傷,可內心卻始終毫無波瀾。





乖巧的雪莉再也沒有向母親拿過吃午飯的錢,母親乘勢勸説她不要在學校買午飯,加了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譬如外面的食物煎炸油膩、多吃會易長胖……雪莉點頭答應,其實她點頭的真正原因是——她不屑向一個她反感的人要錢。

可雪莉還是因為種種的不乖,多次被趕出家門。

後來,雪莉在英語話劇中終於得到了一個夢寐以求的出台機會,角色是 'Homeless' (無家者)。雪莉明明想笑,可唇角彎起時,卻有淚珠滑落面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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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莉開始思考生存與死亡的議題。





她見識過社會最底層的糜爛、體會過被朋友棄絕的滋味。她不自覺注意馬路口穿梭的車輛、開始想像刀刃刺穿皮膚時濺出的鮮紅,各式各樣的死亡形態在她腦海浮現。

有時她又會為這樣的念頭掙扎,雪莉想:如果死了,自己的故事也將沉沒在瀚洋中,無人知曉了。

死也要死得有價值,在生命終結之前,有甚麽禮物可以遺給這個世界的呢?雪莉想到了血液,可香港的法定捐血年齡是16歲,她今年只有14歲。雪莉又想到了器官捐贈,於是她在網頁上註冊了自己的個人資料。

在某個約了朋友的下午,雪莉在車站收到確認電話。
「你好!早前你在網頁上登記了器官捐贈,想向你確認一下。」
「是的,是我本人。」
雪莉掛上電話,隨後若無其事地和朋友逛街聊天。





死亡的念頭一直輕飄飄地在雪莉腦海裏打轉,可是內心一把吊兒郎當的聲音與之角力。

「你還未捐過血呢,至少多等兩年吧!」

在看到一條關於大自然的記錄片時,那把聲音又調笑道:「依我看,你應該買重保險,再在喜瑪拉雅山上故意失足以下,所得賠償全數捐獻出去,這樣才霸氣嘛!」

「話説你還未出過國呢,就這樣葬身香港太憋屈了。」

某天,雪莉打開電視開啟YouTube,播放到一首名為"Friends"的歌時,她想打開字幕,意外發現有幾十種語言可選——老撾文、古吉拉特文、孟加拉文……各式各樣奇怪的語言,它們彎彎曲曲如鬼畫符般。雪莉仔細端詳這些文字,心中久久未能平息。

真正令雪莉留戀人間的,是那把聲音的最後一句。

她一直對外面的世界充滿好奇。





但雪莉深知,通往世界的那扇門掛起了一把大鎖——英語。

於是,雪莉展開了提升英語的漫長旅途。她先是搜尋英語中最常用的3000詞表,把不會的單詞逐個輸入到手機應用程式,趁通勤的時候記單詞;也試過晨早起床記10至20個單詞連例句地抄錄在筆記簿上;甚或把單詞字卡貼滿整間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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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雪莉15歲了,達到了法定工作的最低年齡。

雪莉想趁暑假打工賺錢,於是她漁翁撒網式地向餐廳遞交工作申請,可是她長得有點幼態,且毫無工作經驗,不少工作申請都石沉大海。

只有一間餐館接納了雪莉的工作申請,雪莉獲分配在水吧工作。戴上黑色的頭巾,穿上橙色的制服,雪莉頭一次感受到了步入社會、營營役役的感覺。

雪莉在餐館結識到一個姨姨,她們偶爾會在午膳時閑聊。

「你看到那個小夥子了嗎?他精神有點問題,所以長期被上層欺負。」





「他在這裏工作多久了?」

「六年了。」雪莉瞪大了眼晴。

六年!工作半個月來她已經對枯燥的生活感到厭煩無比,實在難以想像眼前的年輕人在此磋砣了足足六載青春歲月。

「你之後想讀甚麽?」姨姨和藹地問。

「我想讀翻譯,因為我的夢想是環遊世界,跟外國人交流。」雪莉眨眨眼睛。

雪莉半個月賺來的工資因為一些原因被褫奪了,可她沒有放在心上。轉身離開餐館時,她告訴自己——

要努力讀書,成為一個強者,如此將來便會有選擇,免於陷入被人脅迫、勞役、欺凌、剝奪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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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職後,姨姨告訴雪莉她其實是一個已退休的英文老師,她被雪莉的熱誠觸動,所以自發想幫助她。她們每星期相約在圖書館裏,雪莉也在她的幫助下釐清了英語難懂的文法規則。

同一時間,雪莉驚喜發現了一個和外國人交流的聊天軟件,起初,每當她和外國人展開對話,她總會戰戰兢兢打一大串英文作自我介紹:

'Hi! My name is Shirley. I am from Hong Kong. Nice to meet you. Sorry this is my first time using this app. I truly want to improve my English...'

其實根本不會有人用一大長串英文作自我介紹,網上聊天人們從來都是抱著玩玩的心態。不過幸運的是,雪莉還是接觸到很多有趣的靈魂。

那個時候,雪莉的腦海中沒有「時差」的概念。難得放暑假,雪莉自然是日上三竿才起床,而起床的時候總會收到來自埃及的早安,雪莉不以為然,一直預設大家的時間都是一樣的。直到偶然一次才知道香港的中午十二點是埃及的早上六點。

「天哪,你為甚麼總是這麽早起床?」

「因為我們要早起冥想,這是伊斯蘭教的習俗,伊斯蘭教是我們的國教。」





「哈哈,因為你的宗教和我的懶洋洋,所以我們的時間對上了。」

又有一次,雪莉跟他抱怨家中的WIFI信號不穩定,他隨即告訴雪莉自己是主修電子相關的,或許可以幫上忙,雪莉於是按照他的指示,用相機把家中的路由器拍了個底朝天,再發送給他。

「你可以打開browser(瀏覽器)嗎?」他問。

「我要用screwdriver(螺絲批) 來開嗎?」雪莉不明所以,還特意查了螺絲批的英文。

「?」

最後雪莉在他的指示下換了個WIFI密碼,WIFI速度好像真的有改善,雪莉嘖嘖稱奇。

「哈哈,我剛才竟然問你要不要用螺絲批開瀏覽器, Sorry for my poor Engli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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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莉還遇到了一個會打廣東話的歐洲人,雪莉好奇他是怎樣打字的。

「用拼音啊。」

「但是普通話拼音和廣東話拼音不同啊?」

然後他直接截圖怎麼打字,就是用普通話拼音打廣東話的字(一部分香港人都不懂得這種打字方法。)雪莉呆住了。

「但是我不會寫中文字。」他説。

熱心的雪莉拿了一張紙教他中文字的筆劃,把他嚇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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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莉還遇到了一個會説多國語言的歐洲人,他現居北京,正在努力學中文,言談間他愛比較不同語言的分別和難點。

「你懂得日語,那學中文應該容易一點吧?」雪莉問。

「不,日語和中文完全不一樣。」

「德語最恐怖,某個詞還有五十種表達方式呢!」他又説。

雪莉的心中是欽佩的,畢竟她連英文也學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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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莉接觸了很多人,他們來自不同的國家、不同的成長背景、有著不同學習語言的動機……雪莉好像摸到了那扇通往世界之門的門框,而她確信門後最美麗的風景,是異國的人文風情。

雪莉更加堅定自己環遊世界的夢想。

內心想活下去的聲音已經完全取替了雪莉,於是她在開學前為自己取了一個新名字——依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