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去幫她買水什麼的,就像特意使喚走我般。即使內心是這麼想,我還是乖乖地去買水了。我真是傻呢。

不過就像那態度或那句子一樣,到底凌是在玩哪齣呢?感覺就像故意帶我繞花園般故弄玄虛。

我的想法直至再回去看見眼前這幕前都是這麼天真而輕率的。

*

回到去凌所在的位置,凌的姿勢已經再不只是站在欄杆的石壆上了。





——而是雙腳站在欄杆上,距離天上星辰更近了。

「嚓——」

凌雙腳一躍,毫無顧慮就跳下去了。

——凌想跳河自殺。

腦海裏就連想這句的空閒也沒有,便已經指示身體熟練地行動了,彷彿之前已經歷過這種情況不只一次般。





「不要跳下去!凌!」

我拋下手中的兩支水,直奔向凌跳下去的位置,不顧一切地朝下伸出手。

⋯⋯

——抓住了!抓到了!

安下心來的我立即打算把凌拉起上來。怎料此時。





「為什麼不讓我跳下去。」

凌的語氣是剛才的一個大反轉,如同河水般冰冷。

我不自覺把視線移向下方的凌。

凌的雙眸倒映着一種以往從來沒有過的冰冷。

那是一種彷彿寒霜直接觸碰皮膚般的冰凍,卻又真實得讓人起雞皮疙瘩。

⋯⋯這就是毛骨惊然的感覺了嗎?

我嚇得雙目睜大,不自覺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只懂呆滯地看向眼下的凌。

銀白的髮絲不復往日光彩。沒有閃耀亮麗,只剩下一片如同這片夜空般黯淡的灰色。





每條髮絲的深淺、每條髮絲的分界、濟留在每條髮絲上的物質,全都能清晰地看見——現在的凌的秀髮就是這麼的真實。

或許⋯⋯現在的她,才是最真實的她吧。

就像這塊臉般——只有一片死灰。

「我已經撐不住了。你就放手,讓我早點投入這片星辰大海吧。」

凌的聲音還是這般脆弱無助卻堅定不移。

這不像在勉強自己那種逞強般的堅持,更像是真的發自內心地說出口般堅定。

「星辰大海」?





像想起什麼似的,我不自覺把視線移至河流。

河流倒映着夜空上的萬千星辰。流動的河水映照着的星辰因水流而浮游不定,就像現在的凌一樣脆弱。原來凌一直所追求的不是遙遠的天上星辰,而是只是近在眼前的河上星辰。

——凌原來一直都⋯⋯這麼想尋死。

對呢。由我抓住她的手到她說了這兩句話的現在,她都從來沒有回抓過我的手。

——就像已經下定決心,沒有想要回來的感覺。

可能只是我一直都以一個濾鏡來看待凌吧。覺得她還是表面上那個時而活潑時而脆弱、會堅持活下去的女生;抑或是覺得她頭髮亮麗、性格閃耀之類。

那既然她本人都下定決心了,我是不是該成全她比較好?

成全凌的話、在這刻放手的話、任由凌在我眼前跳下去的話——就等於以後都不能再見到凌了。





凌將會從此從我的生命裏消失,我的周圍將不復再有凌的身影。

就算怎樣尋覓,都再找不到。

——內心從來沒有試過像現在這般灼熱、刺痛。

就像被狠狠抓捏心臟般,劇痛而持久。

淚水從眼角兩端流出,澎湃得一下子濟滿眼眶、使視線瞬間變得模糊。

這好像是我有生以來,第二次哭泣。

上一次哭泣,是小時候在十分喜愛的親戚的葬禮上。





太久沒哭,害我連哭泣的感覺都差點忘記了。

但我為什麼要哭?

為什麼我的內心會這般刺痛難耐?為什麼我會哭得無聲卻這麼淒厲?

只不過是從此不能再看見凌罷了、只不過是從此不能再聽見凌的聲音罷了、只不過是從此不能再與凌相處罷了——不要。

——我絕對不要!

——就算凌能接受,我也不能接受。

——因為現在說要尋死的是凌,我才會哭成這樣吧。

我的生命絕對不能沒有凌。

因為,凌是、凌是——

唯一能帶給我溫暖的人。

是凌帶動起我的一切情緒,讓我的生命變得不再無聊的。

凌是我生存的動力,是讓我想繼續生存下去、是讓我對未來每一天都充滿期待的——盼望。

這樣的凌,又怎能這麼輕易地從我的生命裏消失呢?

——就當是我的任性吧。

既然由一開始是你讓我在這裏的,而現在在這裏抓住你的手的人是我的話——我就絕不會讓你就這樣放棄。

「不行。」

我收了收眼淚,更用力抓緊凌的手臂說道。

「那為什麼你要救我?」

凌的眼神閃過一剎光輝,可語氣還是如這般像放棄一切地脆弱而絕望。

「我⋯⋯」

凌突然提出的這道問題,殺了我一個措手不及。腦海內不斷組織着語言及平衡着此刻的情緒。慌亂的我到頭來只能吐出這句。

「看吧,就連最簡單的一句「因為是朋友」也回答不上來。付出了那麼多,我還以為只有那麼一丁點⋯⋯你也喜歡上我了。看來不是呢。虧我還抱有僅存的期待。」

凌很快便打斷我了。眼內連剛才僅存的光輝都消失了,只是如同冰冷河水的流動般淡淡地說道。

「就一定要成為某種特定的關係嗎?我和凌,就不能成為一種只屬於我和凌、稱之為「我們」的特別關係嗎?至少凌對我來說,就是這種超越友情、愛情,甚至親情的關係!」

我激動地喊道,着急地把笨拙而發自內心的話語傳達給凌。

面對家人或朋友,我都未曾試過這般激動。就像在吶喊般、就像連喉嚨都可以不要般,我就是在這般拼命地嘶吼。

可能是我怕不夠大聲會傳達不到給現在心灰意冷的凌、也可能是我怕現在心灰意冷的凌會只因為我剛才的吞吐而斷定我對她的態度。

反正,回過神來——我已經像這般不經大腦地力竭聲嘶了。

凌先是稍微瞪大雙眼愣了一愣。伴隨着這短暫的震驚還有一份小動搖。

彷彿思考了一會後,凌終於向我吐露心聲了。

「⋯⋯那我可以怎麼辦?我不只身體骯髒了,還懷上那個人的骨肉了。這可是亂倫啊!我可是未成年啊!我很害怕——不管是墮胎、抑或是生下來。我不知該怎麼跟醫生解釋我的事情,也不想把事情鬧大。那個人一激動可是真的會來追殺我的啊!生下來我也沒有能力撫養。未來的事盡是未知,我真的、真的,很害怕啊!」

淚光貫穿黑夜,直刺進我的眼球。

熱淚不斷從凌眼角流出,覆蓋掉她的視線。感覺這次比起上次更淒厲、也更真實。

凌沒有放聲痛哭,而是邊哭邊說。

明明哭得像瀑布一樣熱淚不斷,可凌的句子卻沒有模糊、吞吐;而是一字一語清晰地傳進我的耳窩。

這分離的情感及話語,就像⋯⋯句子與情緒不一致般。

就像⋯⋯凌早已悲傷得撐不住了,可又不敢相信我般。

⋯⋯原來凌一直以來想這麼多啊。

⋯⋯原來這才是凌的真實。

——我怎麼統統都沒有發現⋯⋯

但——既然能全跟我說了,那就代表還對我抱有一絲期望吧。

既然是這樣,我絕不能放棄。

「沒事的,有我在。」

凌的手正向下滑,而她還完全沒有打算回握我的手臂。

我則站穩雙腳,把本來用以平衡身體的另一只手也用上,雙手抓緊凌下滑的手臂。

手很辛苦、也很疼痛,不過比起凌的性命,這一切統統都沒有關係。我以與之前那次同樣的語句回應道。但與之前那次不同的是,除了前所未有的溫柔,我還為我這句增添了堅定和誠懇。

「我會一直陪着凌。我會替你跟醫生解釋,我會學習柔道替你驅趕那個人並打敗他讓他不能再威脅到凌、我會替凌照顧你肚內的嬰兒。我會照顧好凌,讓你對未來不再抱有恐懼。」

接著,我進一步解釋道。

雖然儘是些教科書式口講無憑的「大道理」,但我這次為它們增添了一份富有責任感及承擔的情感。希望透過我此刻的眼神、及這語調,能夠傳遞到給凌吧。

「⋯⋯為什麼。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我對你來說,只是你生命中的其中一個過路人而已吧?只是其中一個喜歡你的人而已吧?」

凌任由淚水不斷流沒有收起,也沒有主動回握我的手,只是把視線移開這樣問我道。

原來凌⋯⋯一直以來都是這麼想的嗎?

真是的,都說過這麼多次凌是我重要的人了。

——你到底是多麼的沒自信啊,凌。

看來要再說得更更更清楚一點了。

我思考了一會以組織,接著向凌喊道:

「因為我需要凌!」

以大喊的方式的話,定能更傳達到吧——像剛才的力竭聲嘶般。

於鴉雀無聲的夜深在住宅區中央大喊會造成鄰居困擾吧?搞不好還會吵醒居民遭到投訴、而且這樣失聲呼喊真是像個笨蛋一樣呢,不過——就讓我任性一次吧。

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就像將所有一直囤積在內心的想法全盤吐出般舒筋活絡。回想起來,我也很久沒試過這般輕鬆自在、豁然開朗了,而能夠帶動我這種情緒的、能夠觸發起我一切從來沒有過的情緒的——就只有眼下的凌了。

——所以我必定要拯救到你,凌。

「我的生命需要凌。我想凌留下來,繼續像這樣陪在我身邊。你不是說喜歡我嗎?那就不要丟下我一個人。你就為了我,活下去吧。」

就像不知從哪裏獲得自信一樣,我再沒有因慌亂而腦海一片混亂。而是自然地握緊凌的手——這個帶給我溫暖、向我傾注一切真實的愛的人的手——柔和而誠懇地,這麼說道。

「為了聖那大人⋯⋯嗎?」

凌先是被我的高呼嚇了一跳而看向我,接著還是以猶豫的語氣說道。

「嗯。只注視我、只為了我而努力,讓我來成為凌生存下去的理由。相對地,我答應你,我一定會照顧好你的。」

我繼續以柔和而誠懇的語氣說道。

「真的⋯⋯嗎?」

「當然。你願意,再一次,相信我嗎?」

「⋯⋯嗯。」

凌終於願意,回握我的手了。

雖然語氣還在猶疑、信心還在動搖、眼神也在迴避,但至少——凌願意不去尋死了。

雖然還在路途上、甚至只是才剛開始,但至少——我拯救到你了,凌。

未來這種事可能還會發生吧?不過——

——我已經決定了。

我不會再放開這雙手,不管你要逃離多少次。

*

我很自私。我不喜歡你,也不想只和你成為朋友。

我想記住你。每一個你、每一刻的你,現在、未來也好。

我想你以後,都只待在我身邊。

因為,凌是——我唯一的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