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點半的天空,烏雲密佈,好像隨時都會下大雨。

家彥從警車的後座下來,再次看到滄桑的祖屋。是熟悉的感覺,但他知道屋裏現在已經面目全非。

負責開車的警員領着他們一行人走進屋裏。祖屋的外圍部分地域也沒被解封,還保留着警方的封鎖線,由兩名警員看守。走進屋內,看見父母二人坐在沙發上,叔叔的房間外的封鎖線也沒被拆下。湯刑警背向門口看着窗外,雙手插袋,目無表情。他身旁還多站了一位女士。她拿着公事包,一副嚴肅的樣子。

「謝謝各位賞面過來這裏,」湯刑警一邊說一邊轉身看着眾人。良久,再度開口說:「我已經把凶案的謎團解開了。」

眾人的表情馬上起了微妙變化。但父母的臉色卻絲毫沒有改變,依然是板着臉。





「兇手可以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想到這種巧妙的詭計,確實不簡單。」湯刑警一臉莊嚴的說道。

「你這樣說是甚麼意思?」姑媽問道。

「並沒有甚麼特別的含意,只是接下來就是揭穿兇手詭計的時間。」

「你覺得兇手是我們之中的其中一人嗎?」姑丈戰戰兢兢地問道。


「很抱歉。首先,查案不是憑感覺的,而是靠科學。但你說得沒錯,兇手確實就是你們其中一人。」湯刑警的咬字精確。家彥覺得他以前讀書的時候應該是朗誦隊的。





「那麼,兇手是誰?」

「要搞清楚兇手是誰,就必先要弄清楚兇手是怎樣行凶的。」

「不是失血過量⋯⋯」

湯刑警打斷了姑丈的發言,搖搖頭說:「這是兇手要誤導我們往錯的方向思考。」

家彥一頭霧水,不明白湯刑警在說甚麼。湯刑警看到他愣住的樣子,向眾人說道:「好吧,慢慢來,先重回案發第一現場吧!」








大家按照湯刑警的指示,走上二樓,停在叔叔房間的門口。


「首先要搞清楚的,是兇手為甚麼要弄破玻璃窗?」

「為了可以從露台爬進來行兇?不對,如果是從露台走進來,那麼兇器⋯⋯」姑丈低語喃喃說道。

家彥知道姑丈想講甚麼。如果是外面的人走進來行兇,那兇器是廚房裏的餐刀這部分就不合理了。莫非真的是先潛進來偷刀,再從外面爬上露台?

「沒錯,這是兇手在慌亂的時犯下的其中一個錯誤。如果要造成外人闖進來的現象,兇器就不能是屋子裏的東西。不過,弄破玻璃的原因比這個更簡單,」湯刑警停頓一會,揚起嘴角繼續說:「因為要塑造不在場證據!」





這一刻,大家都好像醒過來一樣。他們都靜心聽着湯刑警的推理。有一刻,家彥覺得湯刑警有點帥氣。

「兇手利用了一個很簡單的方式,令玻璃遠距離爆裂。」湯刑警對着家彥問道:「想問一下,如果一顆乒乓球被撞凹了,該怎樣做才可以令它變回原本的狀態?」


家彥想了一想,隨即回答:「把乒乓球放進熱水裏?」

「那可以解釋一下是甚麼原理嗎?」

「熱漲冷縮。」

家彥好像是想通了湯刑警的話,心裏滿是激動。

「那四顆鎢絲燈之所以亮着,並不是想要你們注視着死者,而是因為要加熱玻璃。只要室內外溫差距夠大,且維持一段時間,這種老房子的玻璃要弄破多少也沒問題。」湯刑警繼續說:「兇手只需把冷氣調到最低,加上最近的溫度也比平時高,再加上會發熱的鎢絲燈,然後等上一段時間⋯⋯嗯,就這樣。」





原來當晚走進來兇案現場時會感得冷,並不是心理現象⋯⋯

「等等⋯⋯你還沒有解釋,為甚麼不是失血過量致死?」

「不用解釋。因為在此之前,死者早就死了。」湯刑警簡短說了一句,看了周圍的人露出不明所以的反應時,才作出補充:「兇手之所以會這樣做的目的,當然也是為了誤導大家。」

「為甚麼?」

「因為如果發現了死者的真實死因,兇手的身份也很快就會被揭露。」湯刑警繼續說:「他是被毒死的。」

「如果是被下毒的話,為甚麼你們第一次來的時候,找不到毒藥?」姑媽忍不住發問。

「因為警方在一開始的時候,也被誤導了。屋內也沒有真正義意上的毒藥,但會往死者腹部受傷之前就已經死掉的方向思考,是基於三個問題。」湯刑警豎起食指說:「第一,受害人被捅的時候為甚麼不作出反抗?第二,如果一個人腹部受傷,會是下意識將傷口往上還是往下躺呢?第三,是家彥發現的,他發現了血液的周邊分離出些許淡黃的物質。」

家彥突然想起叔叔的屍體被發現時的模樣⋯⋯





「第一個問題,從家彥的證供和解剖報告都顯示,死者的細胞並沒有酒精成分。但卻在死者的胃裏發現了別的東西,乙二醇。而家彥發現的血液周邊分離出些許淡黃的物質,是血清。是血液流出身體後,會因應情況作出化學變化。簡單來說,剛死掉五分鐘的血跟死掉三十分鐘的血是不一樣的。這些血清是至少半小時後才會反應出來。」

「為甚麼那時候沒警察發現?」

「因為他們來到的時候,已經是案發後的兩個小時了。那時候的血液也不會因此而產生再多的變化。」




看着現場的人都目定口呆沒反應,湯刑警選擇繼續說下去:「因為在死者的胃裏發現乙二醇,這種不該出現的東西突然出現在人體裏,相信很難不往投毒的方向想。

另外,乙二醇本身不是毒藥,也不具毒性。只是在吃下肚子被分解的時候,才會從中轉化為有毒的化合物。」

「所以你講的乙二醇究竟在哪出現?」





「引擎的冷卻劑的主要成分是乙二醇。」

「沒錯,而且死者胃裏的除了乙二醇以外,還發現了其他的化學成分。與你們放在車上的冷卻劑成分比例基本上一模一樣。」湯刑警身後的女士補充。她進行了簡單的自我介紹後,大家都知道她原來是法醫。

「那麼下毒的方式呢?」

「是焦糖布甸。順便一提,乙二醇的味道是有一點微甜的,所以用它來頂替焦糖,確實是不錯的選擇。」

「我們親眼看着那些焦糖倒出來的,根本沒機會偷龍轉鳳換乙二醇。」

「不,乙二醇一早就已經放進壺裏,隨着兇手的心情而自由控制要下的是純正的糖漿,還是滲入乙二醇的糖漿。」

「怎可能?」

「這就是吸管裏的秘密。」湯刑警笑着說。然後拿起不知哪來的水壺。家彥沒見過這種水壺,卻覺得頗有趣。因為透明的水壺中間分隔着兩層,一層裝有紅色的液體,另一層則裝有綠色的液體。 隨着湯刑警握着壺柄往外傾,神奇的事發生了。雖然紅、綠色液體都往壺嘴傾,但卻只有紅顏色能流出來,倒在法醫小姐拿着的膠杯上。綠色液體像是被堵住了一樣,一滴也流不出來。

「在國中物理課上,當老師講到壓強這單元的時候,便會把這種有趣的實驗拿出來表演給學生看,對吧?」湯刑警看着奶奶的同時,手中玩弄着壺柄。現在紅、綠液體也可同時流出。家彥仔細看着壺柄,發現上面有兩個孔。

「沒錯,這是傳說中的『鴛鴦壺』,是透過壺柄上的孔洞來控制液體的流動,也是吸管的秘密。因為這玩意跟吸管一樣,都是利用內外壓強差來控制液體的流動。」奶奶慢條斯理地說。

「謝謝你的解釋,要解釋這種物理知識的時候,果然一定是由中學物理教師來說才比較好。」湯刑警調侃道。

奶奶回避了湯刑警的眼神。

湯刑警繼續說:「當然,兇手一定不會用這款教科書附送的透明『鴛鴦壺』,不過只要懂得這個原理的話,要自製也不難。」

「但人死了,血液會停止流動,也會凝固。不是嗎?」此時姑丈正看着手機說道。家彥從他的動作得知,他在查網上的內容。

「沒錯,剛死去的屍體,血液的確不會流動,但也不會很快凝固。這時血液會按照重力的方向移動,在大概四十五分鐘之後才會凝固,最後變成屍斑。」湯刑警的目光沒有從奶奶身上移開半步,繼續說道:「所以兇手發現陳漢威意外死掉的時候,才想到將死者的傷口朝下,俯臥在現場,偽造成死者是失血過量敢死的假象。」

「意外死掉?」

「沒錯,因為兇手真正要殺的人是死者的哥哥。如果是陳漢傑被這樣毒死,兇手就不會做後續的事情。因為警方同樣會把嫌疑人放在跟他同床的陳何惠玲女士身上,也有可能會是以陳漢傑因維修汽車時誤食冷卻劑致死。」湯刑警繼續說:「以時間上推論,通常吸入一定量的乙二醇後不會馬上死亡,理論上需要四至十二小時才會開始出現反應,最後步入死亡。但可惜,現實之中的變數實在太多。比如說,兇手為了避免自己有一絲失誤令外孫吃到乙二醇,她寧願先把可能有毒的布甸分配好,再從廚房裏拿出一個肯定沒毒的布甸出來給外孫。但她沒想到,因為這一兩分鐘的時間,就出了意外。」

湯刑警慢慢走到奶奶的旁邊,彎腰直視着她的瞳孔說:「你應該也不明白為何會是漢威吃了有毒的布甸。但當你發現被毒死的人是他的時候,應該很痛苦吧?一刀一刀捅下去,看着他的血慢慢滲出來的時候,應該也是像現在一樣,強忍着淚水吧?」

「放屁,你有甚麼證據?小心我告你誣衊。」姑媽終於忍不住,語氣也不見得斯文。

湯到警沒有理會姑媽的話,姑媽正準備上前去的時候,終於發生了一件事。

奶奶突然跪倒在地,位置就在叔叔的房門前。她低下頭發出『嗚噢嗚噢』的聲音,地上慢慢湧現淚水。

姑媽好像也接受不了這種情況,嘴裏發出好像在唸咒語一樣:「為甚麼⋯⋯為甚麼會是你⋯⋯為甚麼要這樣做⋯⋯」

「如果要說關鍵證據的話,現在的我確實沒有。但當獲取了搜查令以後,我們會進行徹底搜查,務求找到那個自製的『鴛鴦壺』。也會去家彥家裏,看看裏面的洗衣機有沒有殘留着的菸灰痕跡⋯⋯」

家彥看向眾人,大家都好像木偶一樣站着不動,感覺沒人打算理會奶奶的情緒一樣。

於是,家彥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他走到奶奶的身後,抱着她。就像是以前自己哭的時候,奶奶抱住自己一樣。他摸摸奶奶的頭髮。







回去M城的路上,外面下起了傾盆大雨。


家彥還在思考着剛才的案件,想起了父母房裏那封收件人寫着叔叔名字的信件。昨天在湯刑警離開後,他回到了房間,打開了信件。內容是關於叔叔這幾年的一些官非。那是奶奶拜托媽媽,替她找好的律師來處理叔叔的麻煩事,所以信件才會寄到家裏。

難怪媽媽聽到要把祖屋賣掉,把錢全都給叔叔的時候會那麼生氣。可能是她認為這樣做是等於把錢掉進海一樣。

但為甚麼湯刑警會說,要檢查家裏的洗衣機呢?家彥並不明白,直到車子剛好停在紅綠燈前,看到路邊抽着菸的人正在彈菸灰,才意識這過來。

那天下午,叔叔將煙灰缸移到露台上的畫面閃過家彥的腦袋。他用一隻手握拳,錘向另一隻手掌的手心。「哦」了一聲後,隨即發現自己剛才叫的音量太大,匆匆地把手遮掩嘴巴,瞪大雙眼細看一下駕駛座的情況,生怕被父母責罵。但從後照鏡裏卻注意到父母臉上失落的目光。

家彥慢慢從車廂的後座爬到前面來,一開始爸媽露出慌張的神情,教他別亂來。直至他成功坐在媽媽的雙腿後,他們才明白家彥的意圖。

他埋在媽媽的懷裏,希望能讓給予她最大的安慰。媽媽因為哭泣而呼吸倉猝,家彥閉眼聽着那種聲音,那種感覺似曾相識。




此時,爸爸從駕駛座下車。家彥抬頭發現車子停在海岸邊,爸爸走到海岸線附近。大雨落下的聲音掩蓋着爸爸的嚎啕。

「爸爸,」家彥打開了車窗,大聲的說道:「爸爸!」

爸爸轉頭看着家彥,他的頭髮被雨水沖走了個性,現在的爸爸只是一隻落湯雞。

「爸爸,快回來。外面雨很大,如果你不小心感冒的話,誰把我們載回去?我可是還沒考駕照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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