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先生最後的自白

步出梁先生的家門時,天色已晚,但廖先生的家竟然中門大開,我和梁先生看到後感到奇怪,齊齊進內查看發生甚麼事。

同為二十二室,雖然原裝間隔一樣,但廖先生的家自行間隔帶着強烈的個人風格,用櫃間了一條迂迴的走廊,中間又垂下多重布簾,就像學校萬聖節時學生會製作的鬼屋般。我們走遍全屋,除了滿地的玻璃碎、垃圾和碗碟的碎片外,始終看不到廖先生的蹤影。

「佢係咪出咗街無閂門?」我問和我一樣迷茫的梁先生。

梁先生呆着看我,回答︰「我點知,我同你一齊入嚟㗎喎。」





「之前無試過?」我再問,梁先生搖頭。

看來這是第一次發生的事,那廖先生究竟去了哪?門也不關是趕着逃命嗎?不過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不好好調查一下他的家定必後悔,可能會找到些從未發現的線索。

我向梁先生提議一起搜查單位,他也爽快的答應。我們分工合作,我由門口開始,他由最深處的廚房開始。門口的櫃是鞋櫃,由底到頂的大鞋櫃裏,只有寥寥無幾的三數對鞋,但都鋪滿了厚厚的灰塵,已經很久沒有穿出外。

沿着櫃走,全都是裝一些雜物、過期食物,沒有甚麼有用的線索。轉了兩個彎,眼前是一間用布簾間的房,裏面有一張木製雙層床,底層是抽屜,下層是被鋪,上層是雜物。我先檢查上層,盡是一些過時的舊電器,我懷疑都已經壞了不能用,看來廖先生的人設是那種新聞會報導的專門收藏垃圾的長者;而抽屜也只是一些衣服,沒有甚麼特別;而在下層的被鋪我反而有所發現,一隻與他設定格格不入的小熊毛公仔放在枕頭旁,我認出這是我兒時很受歡迎的毛公仔,但生產的公司已經在早年倒閉,現在已經絕版。這毛公仔最吸引我眼球的地方是它的清潔程度,簡直就和新的無分別,與全屋形成強烈對比。另外,除了它的新淨程度,它與梁女的關係亦是我留意它的原因,因為它曾出現在我的夢裏,廖先生和她在屋外玩耍時就是拿着這毛公仔!

我仔細檢查這毛公仔,看看它有沒有收藏着甚麼秘密,可惜甚麼也沒有,就只是一隻保存得完好乾淨的毛公仔而已,儘管是這樣,我還是拿着它,我相信梁先生一定能想起些甚麼。





離開房間後,我繼續沿着櫃子走,沿路檢查櫃內也沒有發現,直到在露台的門前,我與梁先生相遇,大家同時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印記。

這個印記大小約一隻手掌,就刻在進入露台前的地磚上,印記很簡單,是一個地球,下面有一個「M」字,而「M」字中間的「V」變成「Y」。

「呢個印記係咩事?」我不禁問,不過想當而然,梁先生也是丈八金剛──摸不着頭腦。

「點都好,快啲影低佢,返到去先慢慢研究。」梁先生指揮道,我也不敢怠慢,立即拿出手提電話拍下它,同時,他也發玩了我手上的毛公仔,於是問︰「你手上隻公仔,可唔可以畀我睇吓?」

我聞言便遞給他,同時說︰「我已經check過,無古怪、無做手腳。」





梁先生接過毛公仔便仔細檢查,完全沒把我的說話聽進耳內,忽然他驚叫︰「係佢喇!」

他的一叫差點把我的膽嚇破,我疑惑的看着他,就像問︰「你發現到啲乜?」

梁先生也很懂我的表情,簡單解釋道︰「呢隻公仔係我個女最鍾意嘅,即使佢咁大個人,晚晚都仲要攬住佢嚟瞓。本身我諗住燒埋落去陪佢,不過喺佢出事之後就唔見咗,原來係呢條仆街偷咗,仲洗得咁乾淨!」

「會唔會係同款喳?」我問,畢竟毛公仔都是量產的,有同款也很正常。

梁先生將毛公仔的腳遞向我,示意我看,不過由於時代久遠,加上無數次的清洗,以及毛公仔的材質本身就不適合寫字,腳下的名字早已模糊不堪,我只能勉強看到是「Y」開頭及「y」結尾的英文名,然後配合我的認知和推理,應該是「Yancy」,梁女的名字有「茵」字,英文名是「Yancy」也很合情理。

「你睇到呀可?係我個女嘅簽名。嗰時佢睇完《反斗奇兵》,於是學Andy喺公仔嘅腳板寫自己個名,所以呢個係獨一無二嘅毛公仔,我唔會認錯!」梁先生激動的說。

「咁而家物歸原主喇。」我把毛公仔推回給梁先生,然後問︰「你啱啱有無揾到咩線索?」

「啊!」梁先生從口袋拿出一張紙,上面寫了很多日期,我看着不解,他便解釋道︰「呢啲日期我死都會記得,上面寫住我個女生日、出事、頭七、回魂、出殯嘅日子,只不過除咗呢啲日子之外,其他我就唔係咁清楚……但一定都同我個女有,呢個廖生唔係精神病,而係不折不扣嘅變態佬!」





的確,由我們手上的證據來看,他完全是一個變態,完全有可能因愛成恨殺害梁女,但為甚麼他始終堅持自己是幫助她和她未死呢?難道他扭曲成殺了她是幫助她脫離被所有人傾慕和追求的煩惱?但未死又如何解釋?仲有個印記又係咩意思?還是上網找找吧!

「喂,你聽唔聽到?」梁先生突然以氣音問,但我剛剛專注思考,甚麼也聽不到。

「有呼吸聲,不過好微弱。」他續說,然後循聲溯源,發覺聲音來自其中一面牆身內。

是隔壁單位傳來的呼吸聲嗎?不太可能,雖然公屋隔音是差,但也未至於連呼吸聲也隔絕不了,那即是聲音的確來自牆中!

我敲了敲牆身,是空心的,這很不尋常,一般屋與屋之間的都是主力牆,必定是實心的,這說明牆身被人動了手腳,是廖先生還是四二三室?

我們不斷敲打牆身以尋找機關,同時牆內的呼吸聲越見急促和沉重,中間還夾雜着「嗯、嗯」的叫聲,應該是嘴巴被塞了襪子之類的東西所致。

「唔好再敲喇,入面應該真係有人,我哋直接扑穿佢仲快,空心的話牆身唔會好厚,好易扑得穿。」梁先生提議,然後不知在哪裏變了兩個鎚子出來,把其中一個交到我手上。





「小心!我哋而家扑穿幅牆,你唔好亂郁。」我警告牆中人後便開始動手。

我用鎚子敲打了數下後,開始掌握到力度,然後便放膽大力打下去,兩三下功夫便打出了裂痕;另一邊廂,梁先生已經早早打穿了牆身,露出了缺口。

「奇怪,喺個窿望入去唔見有人。」梁先生疑惑地說。

我也同樣望進去,的確看不到人影,但「嗯、嗯」的聲音還是從裏面不停傳出來。

「雖然見唔到人,但聲音確實喺入面傳出嚟。唔好理咁多,繼續扑咗先算。」我嘴上一直說,手也沒閒着,繼續敲打牆身。

經過我們一番努力,中空的牆終於被我們打穿了大部份,已經夠一個成年人進出,但裏面始終看不到人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錄音機,不停播放着呼吸聲和「嗯、嗯」聲。

「惡作劇?」這是我第一個想法,不過,誰會大費功夫去準備這一個惡作劇?而且又怎去確保一定有人進來?

「細路,你快啲過嚟睇吓。」梁先生指着牆內說︰「又係嗰個印記,呢間屋睇嚟唔係咁簡單,你快啲上網揾吓,睇吓呢個係咩印記。」





我立即以圖搜尋,結果卻令我相當意外,這個並非甚麼邪教或恐怖組織,也絕非甚麼神秘學會或陰謀論組織,反而是一個正正經經的國際協會,而且入會的方法非常透明,只需要通過它的智商測試,到達某個分數就可以。

「呢個協會究竟同呢間屋有咩關係?點解有咁多佢嘅印記?」梁先生問,可是我也不清楚,接着我們便迎來長達數十秒的沉默,直到一個人的出現。

「你哋,做咩,喺我屋企,出現?」是廖先生,他上氣不接下氣的問。

看到廖先生出現,梁先生頓時火冒三丈,衝到他面前就是一拳,他還未弄清楚情況便被打得鼻血直流,跌倒在地上,可是梁先生還想乘勝追擊,我見狀立即跑到兩人中間分隔開他們。

梁先生依然未冷靜下來,朝着廖先生破口大罵︰「你個死變態黐線佬,你做咩偷咗我個女個公仔?仲要放喺床晚晚攬住佢陪瞓?你都真係心理變態!」

「你先係,唔好屈,隻公仔,係紫茵,親手畀,升中學,嗰陣時。」廖先生結結巴巴的說,他結巴並非因為害怕或氣不足,而是他獨特的說話方式,但我記得夢中的他說話是正常流暢的,大概是梁女過身後才變成這樣。

「升中學嗰陣時?你唔好講大話!嗰時我仲見到佢攬住嚟瞓。你好快啲講,你幾時偷入我屋企偷嘅?」梁先生火氣十足,一口咬定是廖先生偷的。





聽到梁先生這樣指罵自己,廖先生也終於按捺不住要爆發,他連環反擊道︰「你收聲!好意思,話自己,錫個女?了解佢,你知乜?唔開心,你知咩?要人陪,揾邊個?你只顧,你自己,無關心,好陌生,想改變,揾人錫,要成長,送畀我,多謝我。我重視,好珍惜,幫助佢,而家佢,一齊住。」

雖然斷斷續續,要加點邏輯推敲,但我已經大概了解為甚麼梁女不在自己父親面前現身,如果廖先生所言非虛的話。

只不過,作為父親的梁先生,當然不會承認,所以他繼續辯駁︰「而家死無對證,你話乜都得㗎啦,我點會唔了解佢、唔錫佢、唔關心佢?呢隻公仔就係我親手送畀佢嘅三歲生日禮物,而且每年生日同過時過節我都會同佢慶祝,佢都唔知幾開心,你呢啲完全係無稽之談!」

梁先生說完後,廖先生突然轉身,點頭蝦腰,然後再面向我們說︰「總之你,快啲走,佢唔想,見到你,你唔走,佢發嬲,我報警。」

「裝神弄鬼,我唔會怕你,你最好快啲報,等警察拉你呢個賊仔同兇手!」梁先生堅持不動,我也勸說無果。

廖先生見狀,果真拿出手提電話撥打九九九,可是與我之前情況一樣,始終打不通,看來這裏果然有干擾。

「係咪打唔通?我之前都係咁,我估呢度應該有嘢干擾,或者我哋行開去第二度試吓,順便講埋我知呢個印記係咩一回事,點解你屋企會有。」我拿出打提電話向他展示照片。

廖先生看到照片後顯得十分抗拒,他不斷後退直到倚靠着欄杆,之後順勢蹲下,雙手抱頭,讓頭埋在兩膝之間,口中唸唸有詞。

我拿着手提電話走近他,我走得越近他便越惶恐,頭埋得越深,直到我站在他面前,他便嚇得跳起來並大叫,身體不斷向後擠擁,但他已經再沒有半寸退路,除了面對我便無其他選擇。

然而,我終究還是太年輕,忘記了一個無限大的退路──跳樓。他爬上欄杆,搖搖欲墜,我即時停下並勸他下來,可是他不為所動,不斷重複要我離開,為免有人命傷亡,我選擇讓步。我慢慢後退,同時說︰「你快啲落返嚟先,上面危險。」

廖先生看到我退讓,他態度也不再強硬,有下來的意思,可梁先生偏偏在此時煽風點火,走到門前說︰「啱喇,你個死變態賊,係就快啲跳落去,唔好丟人現眼喺度獻世,以慰我個女在天之靈!」

他此話一出,本想下來的廖先生再次變得情緒激動,緊握欄杆的柱大喊︰「唔係賊!我無偷!係佢送!無變態!」

此番擾攘,在井內圍觀的人開始增多,連保安也上來勸阻,可是梁先生和廖先生兩人針鋒相對、情緒激動、互不相讓,無人能制止他們。

「快啲報警先,我哋搞唔掂。」男保安小聲對身旁的女保安說。

女保安面有難色的答︰「我一早試咗,但個電話打極都唔通……」

「你唔好再激佢,你咁樣叫教唆他人自殺,都係罪,要坐監㗎。」我嘗試恐嚇梁先生令他停下,可是並不成功,反而變本加厲,罵得更七情上面。

而廖先生也不甘示弱,在狹窄的欄杆上手舞足蹈為自己辯護,險象環生,好幾次還差點要掉下去。

他倆的舉止越來越不尋常,若廖先生的危站是狗急跳牆,那梁先生的咄咄逼人真的是因為愛女深切?很快地,我便知道他倆這麼激動的原因──黑眼人。那三家黑眼人竟然再次出現,混雜在各層的人群中看着這一切的發生,還露出滿意的笑容。

「喂!快啲捉住佢!」我指着其中一個黑眼小孩大叫,站在他兩旁的人滿頭問號,黑眼小孩用那深邃漆黑的眼睛望着我,露出一個不知該如何形容的笑容,是勝利?是恥笑?還是無邪?然後一眨眼他便消失不見了,不只是他,其他數個黑眼人也同時失去蹤影。

我非常肯定自己沒有眼花,但當務之急是解除梁先生和廖先生的異常狀態。我跑進屋內,拿了一個水煲裝滿水,分別朝他倆潑去。

在寒冷的十二月,這樣子全身濕透,就算不着涼,也會冷得像冰條,所以他們同時對着我破口大罵,我肯定這是他們有史以來最團結、合拍的一次,不過我也沒有解釋太多,只謊稱希望他們能夠冷靜下來。

雖然方法比較粗暴,但還是收到想要的效果。他們已經回復正常,梁先生也立即跑回家抹身更衣,而廖先生也慢慢從欄杆下來。

廖先生先蹲下,然後慢慢坐下來,雙手依然緊握欄杆,再逐隻腳放下地面,最後安全着陸,這是我本應看到的畫面。可惜不知哪一環節出了錯,他在蹲下的這一步竟然定住了,就像被施展了定身咒一樣,身體一動也不動,他自己也顯得很焦急。十數秒後,他的身體終於能再次動起來,可是不是繼續蹲下,而是筆直的站了起來,雙手還放開了欄杆,「大」字型張開,由他的表情能看得出現在他是身不由己,他不斷重複說︰「我錯喇,放過我,我幫你,唔會講。」

然後他的頭就像受到重擊一樣,不自然的向後仰,身體亦隨之向後靠,伴隨着圍觀群眾「嘩」的驚叫聲,三秒後,「啪」的一聲便響徹全井,廖先生躺在井底的血泊之中。由於四樓不算很高,所以沒有立即致命,他不斷痛苦呻吟,口不斷吐出鮮血。

「仆街!」我第一時間跑下去查看他的情況,同時嘗試報警,可是電話依然不通。

「你唔好講嘢住,救傷車好快嚟,唔好合埋眼,唔好瞓着。」我把從電視劇裏學到的對白一次過說出來,縱使幫助不大,但說了會比較心安理得。

「我就死,有啲嘢,我要講。」廖先生用盡最後力氣,辛苦的逐個字吐出來。

我挨近他,把耳湊到他嘴邊,希望他不用太用力說話,減輕他的痛苦。

「我走咗,唔係我,我幫佢,想阻止,但人多,幫唔到,佢無死,個印記,佢復活,一齊住,要報仇,我阻止,發脾氣。」廖先生斷斷續續的說了一連串三字經,雖然沒有上文下理,但以我的理解能力,勉強能夠猜出他的意思。

「個印記點解可以復活人?嗰個究竟係咩組織?你同嗰個組織又有咩關係?點解你屋企會有嗰啲印記?」我順着他的說話問,完全忘記了他已經身受重傷。

「個組織,另一個,復活人,好危險,係鬼屋,要破壞,快啲走,快啲走!」廖先生越說越激動,吐出的鮮血更多了,甚至噴到我身上。

我連忙阻止他再說下去,勸他冷靜並深呼吸,可是他的體温越來越低,呼吸也越來越急促,雙眼也就快蓋上了。

我嘗試繼續問他問題以保持他清醒,但他已經聽不到我的說話,神智不清了。他以最後一口氣對我說︰「游瑞棠……」

然後他的身體突然抽搐,雙眼通紅,睜得很大,眼珠突出,口吐白沬,最後驚恐的指着我,便斷氣了。

游水堂?甚麼鬼?臨終前這麼辛苦,還要跟我說游水堂,是甚麼想法?他有那麼喜歡游泳嗎?還是游水堂有甚麼線索?但世間有千千萬萬堂游水堂,他說的是哪一堂?我徹底糊塗了,思路完全理不清,腦袋思考不了,或許是一次過有太多的資訊衝擊着我,我只感到混亂和重重的無力感。

「通喇通喇,終於打得通喇!報到警喇!」女保安興奮的說,但廖先生已經返魂乏術,我亦趁無人注意,偷偷離開意外現場,返家清洗滿身的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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