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殺少年自救日記: 消失的數月

        幾天過去後，田莎蘭和雙胞胎搭乘飛機回去加拿大了，苗夜曉有上去山坡跟她們道別。臨別的時候，莎蘭這樣說：「真神奇，雖然日葵已經不在了，但她遺留下來的東西卻讓你找上了我。」
        九月的涼風把窗外的樹木吹得颯颯作響，樹葉被秋風吹過時轉了半個圈，露出了赤紅色的背面。跟八月比起來，太陽變得比較柔和了，天空呈現淡金色。教室內充斥著粉筆敲在黑板上的篤篤聲和振筆抄寫筆記的唰唰聲，跟窗內的躁悶比起來，窗外顯得如此悠閒、涼快和寫意。夜曉的思緒開始跟隨落葉飄到遠方，想起了紅磚屋後院的梧桐樹，想起了明日葵的詩作〈窗外〉。
        「苗夜曉！做白日夢是會讓你的數學拿到五星星嗎？」巫老師讓人煩躁的聲音像沒有閃電預兆的雷聲一樣突然響起，夜曉只得把頭轉回來看向無趣的黑板。
同學們笑起來，但夜曉發現自己已經不怎麼為學校的事情而難受。當家裏已經有位忠實的朋友每天守候，誰還在意班上的笨蛋對自己的看法？
        每天放學回家有幽靈日葵作伴，似乎真的讓日子變得沒那麼難過。雖然夜曉很納悶，暑假時為她做了那麼多，竟絲毫不見心願得到實現的跡象，但他原本希望自己能快點了結她的心願，如今內心卻有一點點的慶幸。一天日葵的心願未完成，一天她還會留在他身邊。
        夜曉並不介意拖長有日葵陪伴的日子，不過他還是要繼續調查她的事情的。自從在閣樓發現遺物的那次以後，他就沒再看過她的日記本。當時他只是粗略地讀了幾篇日記，跳掉了中間的部份，現在他決定再仔細地讀一讀她的日記。
 
2010年10月XX日     13歲
    最近除了寫小說，還開始寫詩了。我寫了我人生的第一首詩——〈窗外〉，裏面描寫了臥室窗外四季的風景。我很喜歡坐在臥室的窗戶前，觀看外面的山景，那能讓我感到平靜和安寧。我前幾天把寫字桌搬到窗戶前，這樣我每次在書桌前寫作、閱讀或是做功課和溫習時，這片風景都會陪伴著我。
 




2010年11月XX日     13歲
    我實在很驚喜，因為月月也有寫詩的習慣！現在我們會互相交換對方的詩作來看，我很喜歡和享受這樣的文學交流。月月說我的詩寫得不錯，我也覺得她寫得很棒。雖然有很多我都看不懂，卻能感受到當中的情感。這大概就是詩歌的魅力吧，詩歌就是如此神秘、朦朧、婉約的藝術！
 
2010年12月XX日     13歲
    天氣寒冷了很多，但爬完梧桐樹以後，我整個身子都熱起來了。現在我每次爬梧桐樹，都會有點思念莎蘭。快要聖誕節了，記得以往我們都會在莎蘭家開聖誕派對，不知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和莎蘭一起過聖誕呢？未來還有很多日子，待我們都長大成獨立自主的大人以後，一定有機會的。
 
        從莎蘭和田婆婆那裏知道了一點明日葵的事情以後，讓夜曉對日葵的好奇有增無減。他沒有告訴幽靈日葵他跟莎蘭見面的事情，一方面他不知道如何開口覆述莎蘭說過的話，一方面他覺得那會讓日葵難過。見過莎蘭以後，讓他更加為日葵的事情覺得傷感。日葵的好朋友已經成家立室，雖然依然放不下好友逝世的事情，但那無阻她長大，無阻她成為一名幸福的母親，無阻她在異國過著自由自在的生活。而日葵卻永遠都無法長大，她永遠無法體驗她原本可能可以過上的人生。要不是她死去了，她也會像莎蘭那樣成為一名獨當一面的大人，說不定她也早已跟某個與她相愛的男人結婚生子。
 
2011年1月XX日     13歲
    最近又看了三本書，《秘密花園》是目前為止我最喜歡的作品。作者的文筆揉合了大自然的清新和淡雅，我愛死了裏面對於自然景物的描寫，兩位主人翁也很可愛。我希望以後也可以寫出這麼感動人心的小說，讓人在閱讀的過程中獲得啟發和療癒。




 
2011年2月XX日     13歲
    我在情人節的時候偷偷放了一顆巧克力在他桌子下的抽屜裏，他吃掉了。雖然我不確定他是否知道那是我送給他的，但我為這件事情開心了一整天。我是不是很傻？我真的希望自己不要這麼傻。但無可控制地，他現在已經成為了我寫詩的所有靈感來源了。彷彿只有把關於他的一切都用含蓄的詩句委婉地抒發，我無處安放的情感才能得到寄託。月月問我這些情詩究竟是關於誰的，我才不要告訴她呢。
 
        大部份的日記都是關於日葵讀了哪本書、寫了哪首詩，一部份的日記則書寫了對莎蘭的思念以及對她所暗戀的男孩的情懷之類的小煩惱。奇怪的是，在二月那篇關於情人節的日記過後，下一頁已經是七月的日記了。
 
2011年7月XX日     13歲
    我起碼讓小說裏的君君和伊依最後擁有一個美滿的結局，這是我唯一一樣能夠做到的事情。
 
        只見上面只寫著這樣一句意味不明的話，讓夜曉看了幾遍也摸不著頭腦。他翻到前一頁又翻回來，隨即發現在日記本左右兩頁的折線位中間，夾雜著一些黏在折縫的紙碎，顯然有幾頁被撕下來了，導致中間的日記不翼而飛。




        「你把中間的頁紙撕下來了嗎？」夜曉問幽靈日葵。
        「怎麼了？日記有缺頁嗎？」日葵湊上來看。
「是的，妳在那些缺頁裏寫了甚麼？」
「我不記得了。」日葵搖搖頭。
        「你看！『讓小說裏的君君和伊依最後有一個美滿的結局』，你寫這篇日記的時候，會不會就是你改寫小說結局的時候？」夜曉指著二零一一年七月的這篇日記。
        「我想是吧，你這個推理很合理。」
        「那麼可能是在這期間發生了甚麼事情，讓你決定改寫《守護天使：星河之旅》的結局，而這件事情就記錄在那些消失的日記裏！」夜曉繼續推論：「但究竟是甚麼事情呢？是誰撕掉了日記？」
        「我真的不記得了。」日葵說。
        夜曉真好奇這消失的幾個月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情，他翻到下一頁繼續看下去，但那已經是關於和父親去海灘看日落的最後那篇日記了。
夜曉翻開第二本日記本，這本硬皮日記本有著漂亮精美的封面，裏面彩色印刷的頁紙以棉線裝訂在一起，但只寫被了一半，日葵就死去了。
 
2011年9月XX日     14歲
新的日記本，新的開始。只要專注於做自己的事情，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很感恩，在我生日的這天，天氣很晴朗。
 
這是第二本日記本的第一篇日記，上面沒有回顧上一本日記本缺失的頁數所記錄的事情。夜曉繼續看下去，第二本日記本的日葵似乎比之前更為樂觀。如果說上一本日記本還會提及一下諸如交友困難、學業忙碌、少女心事等等的小煩惱，那這本日記本全本就只有各種值得感恩的事情、讓人開心的好事物和一些正面積極的思想，鮮少記錄不好的事。




似乎不管缺失的那幾個月發生了甚麼事情，都沒有對日葵造成甚麼負面的影響，那麼也應該不是導致她自殺的理由了。既然如此，這個被撕掉的讓她改寫小說結局的原因應該不太重要，無需深究下去。何況那也可能不是被撕掉的，日記本那麼殘舊，會有書頁自然脫落是很正常的事情。雖然那些凹凹凸凸的頁紙邊緣更像是人為造成的，但夜曉決定先不去想這件事。
 
2012年3月XX日     14歲
    有黑黑這位好朋友陪伴著的我，真的很幸福。她這麼可愛、得意、趣緻、軟萌、乖巧，她是貓咪國的小公主，是全世界最可愛漂亮的可愛貓！我還有甚麼好要求的？有她就足夠了，我不再需要別的甚麼了！
 
2012年4月XX日      14歲
    這天沒有任何不順的事情發生。沒有送車尾，沒有漏帶東西，沒有遇到無禮的人。四捨五入便是幸運的一天了，是值得感恩的一天。雖然沒有發生甚麼特別的好事，但光是沒有發生任何壞事本身，已經很值得讓人高興了。
 
2012年5月XX日      14歲
    我的天，黑黑生了一窩貓寶寶！我每天起床後、放學後和臨睡前都要看護牠們，餵牠們喝奶，幫牠們換紙尿片。這可把我累壞了，但我是痛苦並快樂著的。爸爸和媽媽原本很抗拒，覺得要照顧貓咪是很麻煩的事情，但現在卻忍不住插手，比我還操心，這就是貓咪的魅力呀，哈哈！黑黑選擇在我們家後院分娩，又選擇把寶寶藏在這裏，這一定意味著會有好事發生在我們身上的！
 
2012年6月XX日     14歲
    我在中四選科表格上剔選了中國文學、英國文學和視覺藝術，我只想選這三科。雖然不確定我的選擇在日後會否幫助我獲得高薪厚職，但對於我來說，興趣是最重要的。做不感興趣的事情是很痛苦的，但做感興趣的事情時，就算回報不高也能獲得無窮樂趣。終於不需要再讀理科和商科了，我相信，以後會越來越好的！
 
2012年7月XX日     14歲




    考完試以後的日子真是悠閒寫意呢，我每天都在看書，大概每兩三天看完一本。看書的感覺真的像跟作者做朋友，我可以從書裏了解作者的思想和感情，也可以從中獲得陪伴和啟發。書櫃上塞滿了那些我看完以後忍不住掏零用錢買下來珍藏的好書，被這堆我所喜歡的書籍朋友填滿我的房間，讓我感覺很幸福！
 
2012年8月XX日     14歲
    天氣非常炎熱，感覺人都要融化了。但在這樣陽光猛烈的日子裏，天空非常廣闊，幾朵柔軟的白雲點綴了無邊無際的蔚藍晴空。看見這麼美麗的天空，就讓人心情愉快，彷彿幹甚麼都充滿動力！我在後院架起了畫板，把這麼漂亮的藍天畫了下來。那麼就算在沒有陽光的陰天時，我也可以從這幅畫裏，取得努力的能量。
 
        大多數的日記，都是記錄日葵看過甚麼書、畫過甚麼畫。夜曉總覺得當中缺了點甚麼，他思前想後，發現她沒有再在日記裏提及自己寫詩的事。他猜想可能她沒再寫詩了，不知道是否與那消失的幾個月所發生的事情有關。而且，第二本日記本的日葵，在日記裏寫下的只有讓她感恩的事，很像完全沒有不開心的事發生過似的，似乎太故意強調自己的快樂。他沒料想到會是這樣，一個自殺的人，日記裏卻絲毫沒提及能夠讓她想要自殺的事情。
 
2012年9月XX日     15歲
    盛傳這年的十二月下旬將會是世界末日之時，我倒是不怕死，因為我們大家就算死也是一起死的。只是我並不想死，因為我還有很多地方未去，還有很多事情未做呢！我還沒親眼看過巴黎鐵塔和德國的新天鵝堡，我還想去日本和倫敦旅行，而且我這生一定要去一趟挪威的冰雪小鎮看極光！除此之外，還有很多事情我想嘗試去做。我很想自個兒去遠足或者露營，我要拍下很多漂亮的風景照。我要去遍世界上所有的博物館，然後寫一本博物館遊記。我想在爸爸生日的時候親自焗生日蛋糕送給他，上面插著我親自製作的蠟燭。我還想試著煮自己調味的咖喱，讓媽媽見識一下我的廚藝。而且，我才剛剛在院子埋下了向日葵和薰衣草的種子，我想看它們在春天開花！所以我還不能死，有太多的事情想做，有太多的事情想嘗試了。真希望末日的傳言不是真的。
 
        只是她在等到世界末日之前，就已經離去了。而這是她最後一篇日記，寫滿了她未來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情、想達成的目標。她對未來抱持著如此多的期望，完全不像要自殺。而且，她從頭到尾完全沒提及過自己想要自殺。夜曉越是想，就越對日葵的死感到疑惑。
        「妳在日記本裏寫下這麼多未來希望實現的願望，這樣的人，是不可能自殺的。」夜曉把自己的推斷告訴幽靈日葵。
「對呀，真的想自殺的人是會留下遺書的，寫著諸如是『在世人讀到這張字條時，我早已死了。但我想讓人們知道，我現在已經脫離苦難，獲得自由。我希望我的死會為這個地方造出一點改變，我敢於面對死亡，是希望自己成為最後一個被體制迫死的犧牲者。』這樣裝酷的話。」日葵把在夜曉的抽屜裏發現的遺書原封不動地念出來，那是他在她出現前的某個深夜寫的。
        「沒必要把它背誦下來。」夜曉沒好氣地翻了翻白眼。
        「說真的，令人遺憾的是，我想並不會有甚麼改變。」日葵把遺書扔到垃圾桶，不快地說：「你看，報紙上也只是那樣輕描淡寫地敘述我自殺的事情，很像這很平常似的。因此千萬不要妄想你的死亡能夠拯救世界，他們只會象徵性地在報導後面附上防止自殺會的電話號碼，部份學校可能會煞有介事地請來一些心理輔導員，假裝很關心學生的心理健康，但我們都知道這些對於我們所面對的問題來說只是治標不治本的吊命劑。能夠決定這個社會體制的人並不會因為你的個案而網開一面、對現狀作出改變，其他像你一樣的年輕學生還是得繼續每天被這體制壓迫。就算有幾多像我們這樣的學生自殺，都不能夠讓他們冰冷的心受到觸動。死亡並不能改變甚麼，只有活著才有改變的希望。所以我們只能自救。」




「但我覺得，妳根本不是死於自殺。」夜曉一邊把遺書從垃圾桶裏撿出來，一邊繼續道出自己的推測：「而是另有其他原因導致妳的死亡。」
        「我一早說過了，我沒有自殺。雖然報紙上這樣寫，但其實我並不相信我會這樣做。我很高興你現在終於發現了。」日葵對夜曉的說法並沒感到過於驚訝，「那麼我究竟是怎麼死的？」
        夜曉感到一陣頭痛，他不敢相信自己又多了一樣事情要調查。
        「我該不會是被謀殺的吧？」日葵突然用神秘兮兮的語氣說。
        「可能啊。」作為喜歡看偵探漫畫的人，夜曉覺得不用排除這個可能性，「你生前有得罪過甚麼人嗎？」
        「我才不會得罪人呢，就算是，也不至於要置我於死地吧。」日葵決定轉移話題：「不過我對自己的死因並不十分執著，所以我不會要求你去為我調查這件事的。現在，我只想知道人們對我的作品有甚麼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