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鈞倒下了,就再也沒有站起來。

國王與張鈞吵架,說的是氣話。他當然不是真心認為張鈞會與兩個先導者勾結,謀逆國家。可是張鈞當著那麼多士兵的面前與他對着幹,就是為了面子,也不可能讓他當無事發生。

因此,張鈞並沒有獲得什麼國葬的待遇,就連一個普通的將軍待遇也沒有。只有符昌和一眾與張鈞最為親近的下屬,在壁壘那邊為他安排一個簡單的葬禮。

國王沒有出席。

公主在出發前再見一見父王,看看他會不會改變主意。國王沒有回應,像是聽不到公主說話。





「張將軍人都已經不在了,您為何要生他的氣呢?」

面對公主的質問,國王保持沉默。

公主只好繼續說自己想說的話:「婉兒一直覺得父王是一位有威嚴的君主。您也一直教我,作為國王,必須要有自己的主見,不能別人說什麼,自己就做什麼。」

「但是,太過有主見,以致聽不進別人的質疑和意見,這就叫做固執。」

公主覺得,自從阿欣、阿榮二人出現,並且表現出比起父王更高的魔法才華之後,國王就常常把「威嚴」、「皇室地位」之類的形象工程放在嘴邊。從前無人能威脅他,他力量最強,又是國王,在青森能夠呼風喚雨。但當他發現青森不僅僅只有他之後,便變得太要面子了。然後,他便憑着國王的權力,讓威脅他的人丟面子。





公主無意趁現在再參李剛一本。李剛是父王身邊的重臣,雖然只是個國王說什麼,他便跟着說什麼的跟屁狗。反觀自己,經歷先導者事件之後與國王的嫌隙明顯變大,如果自己再在不恰當的時間煽風點火,燒著的反而會是自己。

「是不是最近太過放任你胡作非為,連父王都敢打了,覺得自己做什麼說什麼都不會有後果?」國王面露不悅。即使自己也曾對自己有過疑惑,但在皇室地位和統治威信的層面上,他並沒有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

「父王,請容許我原話奉還給您。」公主回答。公主覺得,最近胡作非為,好像做什麼都不怕有後果的是父王才對。

但事實上,只過了兩三天,後果已經漸漸顯現。

「婉兒先行告退。」知道與父王溝通不了,公主敬一敬禮便轉身離開。不過她也許是心裏還對父王有一種期望,所以故意放慢腳步,看看父王會不會叫停她。但直到她走到大殿門外,也聽不見父王一聲「且慢」,只聽到侍衛關門的聲音。





公主到張鈞的葬禮上鞠躬。她在葬禮上見到了許多熟悉的身影。

當時在大殿之中有份協助圍攻阿欣阿榮的幾個將軍全都到場了。公主看見他們時,數人正在交頭接耳。一見到公主,馬上閉上了嘴巴,神色慌張。

公主沒有深究他們在談什麼。無論嘴上怎麼說,會在張鈞的葬禮上出現,已經是對先導者事件的一種表態。

公主來到幾人身邊,平靜地說:「不用擔心。婉兒不是代表皇室而來,婉兒也不會向父王說碰見了誰。婉兒以為自己的立場已經很明確才是。」

公主的立場當然很明確。張鈞也只是動了口,但公主可是對國王動了手。也就只有公主才有這種膽量。

「公主殿下!」

某人叫住公主。公主回頭一看,才發現是符昌。

「謝謝公主殿下到來。」符昌來到公主殿下面前,向她行一個禮:「敢問國王陛下他……」





「父王事務繁忙,恐怕沒有時間。他讓我把心意帶到。」

國王是不是真的讓公主把心意帶到,懂的都懂。連兒時好友的葬禮都不出席,還真令人心寒。就算是幫國王對付了先導者的數名將軍,此刻心裏也有點戚戚然。

某位將軍來得早,他見到李剛也有來鞠躬。只是很快走了,怕被國王知悉,招人話柄。

連李剛都有來,國王是不太厚道?

公主在整場葬禮的過程中不只一次聽到類似的言論。她也沒生氣。因為就連她自己也是這樣想的。

直至一切儀式都完成,公主才隨著其他來賓一起散去。符昌追上來,叫住了她。

「公主殿下,有件事想跟你談談。不知道你有沒有時間,我們找個靜一點的地方。」





「無問題。」公主應下,跟着符昌來到墓園一個僻靜的角落。

若是以前赤砂人不斷在青森做着各種小動作的時代,讓她自己一個跟着別人來到這種地方,她肯定會把身邊所有侍衛帶上,保護自己。但現在她倒是不怕。最好的兩個侍衛離開了,習慣被保護的她卻同時成長了。

自從阿欣和阿榮走了之後,公主並沒有新的侍衛。她信不過父王派給她的人,父王與她有衝突,所派來的人肯定是來監視她多於保護她。

在經歷過戰爭前線之後,她自問有能力保護自己。與其被監視,不如自己堅強一點。她當然知道,國王一直有派人在暗中追隨她。在欣榮二人還在的時候就已經有了。就連白日白月兩個同學也看得出,公主豈會看不出?但她的接受範圍最多就這樣了。不可能再讓父王隨便塞兩個人來擔任貼身侍衛。

她心裏已經放着兩個最好的侍衛,沒有其他人能取代。

符昌一再四周張望,像是擔心有什麼人在暗處偷聽。公主見他如此不安,便施法將這區域的所有植物控制了。

「這裏沒有其他人。如果有人闖入,植物會通知婉兒。」公主向符昌展示她發着光的戒指,符昌聽了,才算放下心來。

公主所用的魔法,就如當初阿榮奪取了全個學院的植物的控制權,快速地將炎海夏定位的方法一樣,只不過公主還做不到控制那麼大範圍的植物。這樣的魔法,就公主所知,從前還真的沒有人試過。阿榮算是開創了一種新的魔法,只不過能夠用的人不多而已。





先導者之所以稱為先導者,大概也是因為他們有想法,有試驗所需的魔力、勇氣和好奇心。他們有能力成為魔法世界進步的先驅。創造並試驗新型魔法的人,不就是「先導」者嗎?

公主悄悄撫摸一下自己正在使用的綠光鑽戒。那是阿榮曾經使用過的鑽戒。當她的鑽戒交給了阿榮之後,她從國王扣下的,兩人所有個人物品之中找到了兩人的戒指。兩枚紅光,兩枚綠光。她將兩人的所有東西都好好保存了下來,期待某天能夠物歸原主。然後,欠缺新戒指的她取了阿榮的戒指來用。不是阿欣的戒指有什麼問題,只是公主對此有一點小心思。

這樣,兩人就是交換過戒指的關係了。

這個小小的念頭,是公主充滿暗湧的皇室生活之中最大的確幸。每次觸摸得到手中的鑽戒,公主便不自覺地微笑。

「公主,微臣就不拐彎抹角了。」符昌的話將公主拉回來:「你認為,我們有沒有可能讓國王陛下……提早下台?」

什麼?

這個念頭太大膽,公主吃了一驚,但僅僅一剎那她便冷靜下來。她原本以為,符昌是要讓她調查張鈞死亡的真相。血污寶石是什麼,從何而來,為什麼會讓人死掉了……這些事,公主本來就打算自己查出來,誰知道,符昌說的是更加嚴重的事情。





「後果」,正慢慢呈現。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知道我是父王的女兒,還夠膽在我面前說這些?」公主表現得冷冷的,但她心裏頗為激動。

「我們不是要謀反,只是覺得國王年紀漸大,在朝政上力不從心。與其讓他老人家繼續勞心努力,不如早點退下來,退居幕後成為太上皇,放下政事,享享清福,豈不是更加有利龍體嗎?」符昌將事情說得雲淡風輕,其實根本就是「逼宮」。他們不滿意國王,想要換個人上台。換誰好?自然是換民望高又有戰功,年輕有魄力,而且本身就是王位唯一繼承人的公主殿下最好。

「原來是為父王好啊!我們皇室能有諸位能臣坐鎮江山,是我們的福氣。」公主聽過符昌的美化版本後,收起了冰冷的態度,臉上掛起了溫和的微笑:「婉兒想請問,你口中的『我們』,包括了什麼人?」

「半個朝野。」符昌回答。他沒有說具體是那些人,萬一東窗事發也能牽連少幾個人:「就是不滿意國王處理先導者事件的那一半。」

公主笑容更甚。她知道接下來有好戲要上演了。

​​​​​​​~青森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