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讀過張俊軒的信之後,感覺就像一道猜了很久的謎題終於揭曉謎底一樣,那些我從沒有問過的,沒有了解過的他,在8年後主動找上了我,並如展覽般鉅細無遺的呈現。字裡行間那個熟悉的形象再次顯現,那種對生命的無力感與不敢奢望幸福的悲觀,因敏感細膩而容易受傷的內心,我察覺自己在不經不覺間變得越來越像他。我想起了多年前夢中常見的那男子,我對他的長相已毫無印象,但仍記得他曾說過,我們是由遇見過的人和事拼湊而成的。顯然地,張俊軒深埋在我心底的那一塊正漸漸浮現。
又是一個要工作的無眠春夜,我趁著休息時間去東翼買杯咖啡到我最喜歡的三樓平台稍作歇息。我推開平台的門,到門旁的桌椅坐下,濕潤的空氣夾雜著花盆中泥土的味道,聞著有點不舒服卻是大自然生生不息的證明。早已疲倦乏力的我一坐下意識便開始鬆散,手裡捧著紙杯發,熱咖啡的蒸汽溫暖著臉頰,舒服的讓人發起了呆。
「砰!」平台大門打開,一個熟悉的身影風風火火的走到平台邊,雙手握著一支瓶裝可樂,一口氣把灌下了一整瓶。那個人喘了幾口氣,然後仰天,一動不動的看著被雲擋了一大半的彎月。我馬上就認出那是鄭醫生,但在我沒搞清楚狀況前就只是靜靜的在後方注視他。過了好幾分鐘他才轉過身來,東張西望似乎在尋找什麼。他發現到我一直默默得看著他時嚇的倒抽了一口大氣,然後才略帶尷尬的走過來。當他快要接近桌子的時候我才注意到他泛紅的眼眶內快要溢出的淚水。他把玻璃瓶丟到我身後的回收箱後在我身旁坐下。
為免他感到不自在,我把視線轉開。

「如果你有話想說的話我已經準備好聽了。沒有的話就一起靜靜的吹吹風吧,今晚的微風很舒服。」
「昨天晚上啊……有名孕婦突然早產,她的胎兒只有七個月,然後我們一整天都在監控她的狀況,到了下午終於一定要生了,我們就一直在手術室直到晚上。那孩子好不容易出來了,一看就非常的孱弱,跟我的手掌比只大一點……
護士抱著他好一陣子都不見他哭,大家都心知不妙了,於是護士用力拍打孩子的背,一直拍一直拍…… 」
說到這裡他就說不下去了,呼吸逐漸急促,努力忍住不哭出來。
「你已經盡力了,不要太自責。」我輕掃他的肩膀。




「嗯?」他猛地抬頭。
「不是啦!我是想說,當護士不停拍不停拍,感覺像拍了好幾天之後孩子終於哭出來了。雖然他的聲線很弱,但看見他的小心臟撲通撲通的跳著。我抱著他,他還用拳頭緊緊捏著我的手指呢!我真的……」
他興奮的手舞足蹈的比劃著,最後憋不住了,索性就像那個初生嬰兒一樣大哭出來。
「啊……原來是這樣,那太好了。」我失笑,這個人真的無法預測。不過能在這個年紀還能保持熱誠,容易因生命中單純的美好而感動的人,想必有一顆清澈純粹的心。我從口袋拿出紙巾遞給他,心想這個人越看越神奇。
他接過紙巾,伸手查看手錶上的時間。
「啊,原來已經十點半了,我等一會約了Flora要聊一聊呢。」
「我們科的Flora?」
「嗯,她說她那個讀中學的女兒最近越來越反叛了,要找我盡訴心中情。」
「你的一天到底有多少時間?是不是跟其他人的不同?又做醫院訪客的導遊,又當工會幹事,義工隊又有你,足球隊又有你,現在還去當同事的婦女之友陪他們聊心事。你不累嗎?」越想越荒謬,我只剩下無言的乾笑。
「一點也不累哦!不知多開心!你不覺得接觸陌生的人和事人很刺激很好玩嗎?這個世界有趣的事情太多了,沒有嘗試過的我統統都想嘗試一下。」




「我意思是,你這樣不會不夠空間休息嗎?」
「我現在就是在休息啊!」
「你上次下班在急症室探路時也是這樣說的,你的休息到底是什麼?」
「就是像現在這樣,跟你坐著聊聊天。跟你在一起就是休息。」
嗯?這微妙的語氣是怎麼回事?
「啊!你也是5點換班對吧?回去的時候能順道載我到地鐵站嗎?」
嗯?」
「啊……因為我今天忘了帶錢包,嘻嘻。」
「可以啊,我們停車場等吧。」
「好!謝謝你!到時見!那我先走囉。」他背向門倒後走,邊向我揮手道別。




他離開後我瞥見角落上的玻璃回收箱……覺得有點怪怪的卻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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