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便向老師自薦讓自己去送講義給良川同學。

聽說她不在宿舍,所以我便根據手機地圖尋找並去到良川同學的家。

是附有庭院的傳統日式建築。內裏多半是傳統和式設計吧?

這就是良川同學的老家。

我吞了一口口水,莫名地感受到一股緊張。





是因為即將要吐露心聲嗎?還是因為這裏是我喜歡的人的家⋯⋯

手指彷彿在微微顫抖,我抱懷着害怕及少許興奮按響了門鈴。

出來迎接我的會是誰呢?說起來良川同學有兄弟姊妹嗎?會是她的雙親來迎接我嗎?如果是的話我又該如何介紹自呢?朋友?不,應該只是「同學」吧?

「咔嚓」

門被打開了。





「啊。」

感覺這句是異口同聲的。

是良川同學。

穿着睡服,平常筆直的銀髮變得散亂,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

看來是剛睡醒呢。真可愛的樣子。





眼瞳內的微絲血管已沒有爆裂了,眼袋變小了,黑眼圈也漸漸淡卻了。

看來有好好睡覺呢,精神了不少真好。

——啊,現在不是呆望她的時候。

「對了,我是來——」

我一邊往單肩包伸手,一邊說。

「歡迎。先進來吧,石村同學。」

啊。迎面的一句是多麼的殘酷。

我愣了一愣,手上的動作也不自覺停了下來。





良川同學⋯⋯沒有以名字呼喚我。

可能是考慮到直接爆發情緒罵我會使雙方尷尬吧,良川同學選擇了逞強使用演技。

「嗯,打擾了。」

我沒有再伸手去找講義,而是隨着良川同學來到了她的房間。

「麥茶可以嗎?」

「嗯。謝謝了。」

真是禮貌的對話。禮貌得冷漠、禮貌得我不習慣。





這好像比起演技更差——就像是,對着陌路人說話一樣。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畢竟是我說分手的。

但是——果然,我不甘心。

如果分手就等於要和良川同學回到同學關係的話,如果分手就等於要和良川同學持續這段禮貌得陌生的對話的話——我絕對不要。

趁着良川同學倒茶的時候,我又環視了她房間一圈。

全都是隨處可見的簡約風設計,真是完全不能從中知道她喜歡什麼呢。

普通又毫無特色——難道這就是她的喜好嗎?

這個時候,良川同學端着兩杯麥茶進來了。





「棗有兄弟姊妹嗎?」

「沒有啊,我是獨生的。」

「那今天家裏沒人嗎?」

「嗯,他們都出去工作了,今天晚上才回來。」

我們簡單寒喧幾句以緩解尷尬。接著,我把手探進單肩包找出講義並遞給良川同學。

「對了,老師讓我給你講義,說因為我們是戀人。」

事實是我自願的。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要說謊,可能只是想測試一下良川同學的反應吧。





「是呢。畢竟當時我們很積極地讓別人知道嘛。」

良川同學接過講義,禮貌地笑道。

良川同學並沒有露出任何我期望看見的表情。

一切都是這麼平淡而自然。

比起有情緒起伏的悲傷,她所表現的是毫無情緒起伏的平淡及冷漠。

說得事不關己一樣、說得就像我腦海裏的回憶全都從未發生過一樣。

「⋯⋯當時。」

「不是嗎?我們已經分手了吧,石村同學。」

「石村同學」四字如同五雷轟頂,良川同學還是以那冰冷的語氣說道,並把手上的講義放到一邊。

這次就連最低限度的禮貌笑容也沒有。

原來這就是良川同學對待陌路人的態度——不,是對待傷害她最深的人的態度。

「棗真的覺得這樣就好嗎?棗真的想就這樣結束嗎?」

可能是事實來得太突然了吧?可能是我不願意相信這是事實吧?可能是我覺得這一切都是虛假的吧?

口中不自覺就吐出這麼一句。

「⋯⋯」

良川同學又沉默了。

由於我正低着頭抓緊衣袖,所以我並不能看見她的神情。

⋯⋯到底會怎樣回答我呢?

真實?演技?還是那什麼也不顧的冰冷態度?

不一會後,良川同學回答了。

「嗯。」

簡單得冷漠的單字,這就是她的答覆。

——但其實不然。

跟她相處了差不多半年的我又怎可能辨認不到,這彷彿掩飾什麼的平淡——其實只是演技。

好像是時候試一試了。

——我想知道良川同學的真實。就算是要狠狠地拒絕我,都總好比像這樣什麼也沒做地離開。

「棗⋯⋯那是演技吧。」

良川同學好像被我突如其來的句子嚇了一驚,故作鎮定地向我苦笑,嘗試解釋道:

「怎麼可能呢?我是真的覺得——」

「這邊可是與棗朝夕相對半年了喔,就算我再怎麼遲鈍也總能感受到啊!」

我不自覺提高語氣,看向良川同學激動地說道。

——我不想看見良川同學再逞強地以演技逃避,我不想自己因為害怕而逃避、而後悔。

所以我必須把話說出來。

我冷靜下來,轉為一副溫柔臉拱向良川同學誠懇地說道:

「我想聆聽棗的心底話,可以嗎?」

良川同學聽後睜大了眼睛,把頭轉到一邊。

我不知道這是不敢與我對視還是怎樣,但我彷彿聽到良川同學的低喃——

「你真是狡猾呢,冬夏。」

「⋯⋯真的可以嗎?你不會突然離開嗎?」

似乎被我打動了,良川同學以軟弱的聲音問道。

「不會。」

我肯定地回應。

「⋯⋯我不想造成冬夏的困擾。是我先束縛住冬夏的自由的,所以我告訴自己,就算冬夏要離開,我也必定不能挽留。」

良川同學以一種啜泣的語氣說道。

——原來⋯⋯在哭泣啊。

是這樣啊⋯⋯因為不想我留戀、因為要逼迫自己放棄,才要裝作一副漠不關心的模樣嗎?

「才不會成為困擾呢。」

我繼續看向沒有正視我的良川同學,說道:

「我打破了約定,喜歡上棗了。」

感覺一股熱流上湧眼球,在模糊的視野中流出,滴落地面。

因為覺得這麼說的話就等於會被拒絕,然後結束關係了吧。

我在害怕。害怕得說話吞吐、口唇顫抖,彷彿連一句完整的話也沒法說完的那種。

但是,我依然想去傳達。

我想良川同學回應我的情感,哪怕是狠狠地拒絕。

「但是⋯⋯我很害怕。我對棗的一切都不了解,甚至連自己喜歡上的是對我展現演技的你,還是真實的你都不知道。對不起呢,抱着這樣不成熟的喜歡就向你表白。」

說到這裏,我都沒敢繼續把頭轉向良川同學了。

我低着頭、抓緊雙手,自欺欺人地緩解緊張。

「⋯⋯真的嗎?」

良川同學的反應比我想像中平淡。感覺沒怎麼驚訝,只是淡然地提出問題。

「嗯。」

是要被拒絕了嗎?

「那就不要說對不起。」

說罷,良川同學把雙手放在我的臉頰上。她托起我的頭,毫不猶豫就吻了過來。

誒?

我們在⋯⋯接吻?

而且是良川同學作主動的那一方?

我雙目睜大,嚇得身軀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雖然是震驚,但我沒有反抗。

良川同學的手指果然很修長呢,指尖都能碰到我的耳垂了。指甲有修剪過的,即使觸碰到我的肌膚也不會感到疼痛。手心灼熱,把自己溫熱的體溫傳達到我的臉頰上。閉起的雙眼在微微顫抖,原來良川同學也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麼淡定。不過即使緊張都要親吻我的她真可愛。

⋯⋯對呢,我一直在期待着這件事。

現在就不要多想,原原本本地接受吧。

我輕輕閉起雙眼,口唇配合良川同學的唇動行。

雙唇彼此交織,彷彿與良川同學合而為一了般幸福。

良川同學的唇依然擁有那股淡淡的香氣。她的唇比我想像中更柔軟而舒服,令人不能自拔般不想放開。

不一會後,良川同學先移開了嘴。她抹了抹眼角的淚水,平靜地正視我的眼眸,向我露出一個類似釋然的笑容。

我則仍然保持同一姿勢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一臉驚訝還未回神地看着她。

良川同學看我這個樣子,先是輕輕笑了一笑,接著向我說:

「對待冬夏的時候,我從來都沒有使用過演技。冬夏所看見及感受到的每一個我,都是真實的我。」

良川同學的語氣雖然平淡,卻透露着真誠。

跟平常扮演戀人時的語氣其實並無分別。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的思想會突然變得這麼敏銳、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這麼覺得,但是,我卻彷彿能感受到。

可能是因為良川同學所說句子的內容,也有可能是因為她正看着我的雙瞳。

深紫的雙瞳倒映着幾道輝煌而不刺眼的光芒。就像在漆黑單調的黑洞中突然有一束耀光突圍而出,這幾道光芒微不足道,卻萬分溫暖,彷彿正向我招手一樣。

「我無辦法像對待別人一樣對待冬夏。因為我也打破了約定,喜歡上冬夏了。」

良川同學繼續坦率地說道。

啊,原來這句話是這個意思啊⋯⋯

「我們來成為真正的戀人吧。」

良川同學的眼眸由始至終都沒有從我的眼眸中移開,她所說的話就是如此的如同她的視線一樣堅定而真摰。

原來這就是——她的真實。

我一直所渴望的,良川同學的「真實」。

「嗯。」

淚水再次奪眶而出,我不能自已地瘋狂點頭。

我的心意,傳達給良川同學了;而良川同學,竟然接受我的心意了。

我們⋯⋯心意相通了。

想不到真的可以和良川同學成為真正的戀人。

雖然這麼想多少會有點害羞;不過,更多的是——滿溢而出的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