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資格去求得良川同學的原諒,也沒有資格去哀求她繼續維繫這段關係。

——我能做的就只有忘記她。

自那以後,我便沒有再回宿舍了。退房的手續在辦理,大概一段時間後就能回房收拾掉所有行李吧。我狠心刪掉良川同學的聯絡方式,盡量避免去她平常會去的地方。就連平常都不敢看向她,她走到我附近就會立即避開她。

我天真地以為只要斷掉與她的一切聯繫、對她的一切都視而不見、避開她,就能忘掉她的一切。

可是——又怎麼可能呢?





這一切都是自欺欺人,我又怎會不知道呢?

只是,我根本沒有資格挽留。

我喜歡她,我愛她,那又怎樣?

愛她更代表不能像那樣輕舉莽動,我要珍惜她——可是我卻好像做不到。

真是的,為什麼我會那樣做呢?明明不做,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但是,後悔也沒用。

算了,還是不要多想了。

一定只要經過時間,雙方都會逐漸淡忘吧。

*

幾天之後,良川同學的朋友們找起我來。





「石村同學,你知道為什麼棗哭得這麼傷心吧?她這幾天來每天都以淚洗臉,作為戀人,你不是應該安慰一下她嗎?」

她們一如既往地把話說得這麼直接。

誒?為什麼?

如果說良川同學生氣的話這當然可理解,但⋯⋯哭泣?為什麼?

因為我的事?還是有什麼事激發起對婆婆的思念?

「我⋯⋯不知道啊。」

我誠實地回答。

「是嗎?我都從來未見過棗這麼傷心,對上一次已經是三年前了。」





誒?三年前?

也就是說良川同學並沒有跟她的朋友們說過她婆婆的事?

嘛,不過也沒什麼奇怪的。畢竟這種過於沉重的事,跟少一點人分享比較好。

「⋯⋯還是把她交給你們吧。我已經⋯⋯沒有資格再接近她了。」

說罷,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留下一臉疑惑的良川同學的朋友。

*

在這之後,有時上課我會把視線投向良川同學。





只見良川同學的一天由坐上座位的那一刻起,就趴在桌子上呈現一個低氣壓狀態。

由於她把頭埋進自己的臂彎內,所以我並不能看清她的神情。偶爾能聽見她低聲的啜泣,所以我可以確信她的確是在埋頭哭泣。

彷彿真的有一股陰沉混濁的黑色氣壓圍繞在她周邊一樣,她一直呈現這樣一個如洩氣氣球般的低氣壓狀態。

聽說良川同學不止平常上課及下課時會這樣,有的時候在交換課室或放午飯時她也像這樣一動不動,不論怎麼叫動也不願離開。

校園內都在對這件事議論紛紛,討論得良川同學像個問題兒童一樣。

的確,這個樣子的良川同學我都還是第一次見。

不過,這一切都與我無關。畢竟現在最沒資格關心她的人——是我。

*





來到上房收拾行李的那天了。

我特意挑了星期天早上這個平常良川同學還在賴床的時間上去收拾行李。畢竟比起碰見她,在她眼皮底收拾行李,還是不動聲色地從她的生命離開比較好一點吧。

一走到房間門前,就聽到一陣淒慘的哭泣聲。那道哭泣聲像以手指劃黑板一樣刺耳而慘烈;也比她的婆婆過世那時更歇斯底里,是一道令人感到刺骨般疼痛的哀嚎。

怪不得被別人說她是問題兒童了。

我想着快點收拾好東西就快點離開,打開了房門。

映入眼簾的是樣子早而變得摧殘卻仍然在流淚的良川同學。她的雙目通紅、微絲血管爆裂、眼袋大大又有兩個如同眼袋般大大的黑眼圈。她仍舊在流淚。真的就像瀑布一樣,她的淚水流成四行,急速下墜。眼角不斷有澎湃的淚水流出,就像失控了一樣止不住。

真是的,就像每晚都沒有睡過般不眠不休地流淚。





房間也像好久沒有清潔過一樣骯髒。

「⋯⋯⋯」

良川同學試圖張開口。但就像被淚水卡住喉嚨了一樣,她說不出話語,只能發出氣音。

「噢?」

我試圖從她的氣音猜測她想說的話。

「歡⋯⋯歡⋯⋯歡迎回來。」

良川同學使勁吸了一口氣,調整過後只是以柔弱的聲音苦笑着說。

怎麼會這樣?

明明我做了如此過分的事,她卻語帶歡愉地以簡單的一句迎接我。

我不配得到你的溫柔。

「⋯⋯永別了。」

思考了一會後,我還是決定好好道別。

「誒?」

「我上來是打算收拾行李的。我打算搬回家住,不會再打擾你了。」

我誠實地回答一臉震驚及疑惑的良川同學。

「⋯⋯那是不是⋯如果我沒有醒着,冬夏就會不動聲色地從我的身邊離開?」

良川同學以一種卑微而悲傷的語氣問道。

誒?為什麼?

明明我的離開應該會令她解脫,感到快樂或釋懷之類正面的情緒的;可是為什麼,她會如此悲傷呢?

「⋯⋯嗯。這樣不是才更好嗎?」

我疑惑地反問道。

「⋯⋯」

看良川同學沉默了,我便走到床前跪坐在地上打算收拾行李。

「冬夏對我做了那麼過分的事,現在打算不負責任嗎?」

良川同學在我背後冷冷地拋出一句。

我並不理解她這句話的意思。我的離開,難道不就是我應該負上的責任嗎?

「我不正在負嗎?正因為那樣,我才只能離開啊。」

所以我一邊收拾,一邊轉頭看向仍然在啜泣着的良川同學,理所當然地說道。

接著,我又把頭轉回去繼續收拾行李。

「不要⋯⋯我不要⋯⋯不要擺着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說着這樣讓人悲傷的說話啊⋯⋯」

從背後有一股衝力襲來,使我的身體因為這份後勁而向前衝,手上的衣服隨即掉在地上。

良川同學從背後抱着了我。她一邊無助地痛哭一邊悲傷地哀求道。

「你才是吧?明明我對你做了這麼過分的事,為什麼還要挽留我?」

我並不理解她為什麼要哀求我留下,明明我是傷得她最深的人。所以只是撿起地上的衣服,一邊重新把它放回到行李箱裏,一邊冷淡地問道。

可能是想讓她死心吧?感覺我的這份冷淡,比起自己本身冷漠的性格更要冰冷,好像就連對待陌生人都會語氣態度好一點。

「⋯⋯因為⋯⋯我無辦法像對待其他人一樣對待冬夏啊。」

又是這句。

「夠了,放手。⋯⋯也不知道是不是演技。」

這次,我沒有着重於良川同學的體溫、肌膚之類的地方。我一邊試圖以狠心的話語勸阻她,一邊無視她繼續收拾行李。

反正,她會挽留我只是因為我可以陪她扮演戀人,給予她想要的「戀愛」吧。

但既然都發生了那樣的事,難道我還要厚面皮地留下來嗎?

到頭來,這個撕破面目可能只是另一門演技。

嘛,也有可能只是這麼想的話會令我內心好過一點我才這樣想。

「不要,我不放!放手的話冬夏就會走的!」

良川同學把我抱得更緊了。但感覺到她的胸部重重地壓在背上,手指也在抓緊我腰部兩側的皮膚。

良川同學把頭埋在我的肩膀裏,一邊扭頭痛哭,一邊像個小孩一樣蠻不講理地撒嬌道。

肩膀被她的熱淚弄得濕透了,我再一次感受到她語氣裏的悲傷和誠懇的哀求。

——但我都沒有要放棄的意思。

不論她現在所對我展現的是演技還是真實,都必須由我親自斬斷它。

她所對我的留戀也不過只是一時之間的事吧——只要找到我的替代品,她就能恢復往日光彩了。

相反,如果現在我心一軟,難以保證之後這類的事不會再發生。

「都說了放手!」

沒有辦法了。

我狠下心來使勁地甩開良川同學,使她重重地摔到地上,並兇惡地說。

可以的話,我當然並不想弄疼她。

可是,要讓死纏爛打的她死心的話,好像只能用如此強硬的手法。

到底為什麼要如此糾纏於我?

明明比我更好的替代品一定能找到。

我提起已在短時間之內收拾好的行李箱,頭也不回地走向房門方向。

如果轉頭看向良川同學可憐的身姿的話,我一定會心軟的。所以我不能夠。

「⋯⋯求你了⋯⋯不要走⋯⋯不要離開我⋯⋯」

手腕被良川同學從後拉住,我不得不停下來。但我還是固執地沒有看向她,只是低着頭看向地面。

良川同學現在的模樣,不用看也知道。

明明跌得渾身疼痛卻依然堅持爬起來,跪在地上卑賤地抓住我的手乞求我。

明明已經沒有什麼氣力了,卻還是以那僅餘的氣力柔弱地緊抓着我不放。

抱着那副摧殘可悲的容貌,穿着染滿地上灰麈的衣服。

明明往日的她光鮮亮麗、陽光活潑;可是現在卻連個乞丐都不如,只能像這樣卑微地懇求我,真是有夠強烈的對比。

真是如同一盤死灰。

有必要撕破面目也不知廉恥地渴求我嗎?

有必要撕破面目也委曲求全地渴求我嗎?

有必要撕破面目也死皮賴臉地渴求我嗎?

⋯⋯雖然不想這樣說,但為了令良川同學徹底死心——

「我們分手吧。」

沒有帶半點猶豫,我的語氣就是如此連自己都難以置信地堅定而真實。

我再次甩掉良川同學,揚門而去。

剩下的是在房間內嚎啕大哭的良川同學。

肯定到此時,我才意識到——是我讓她哭成這個樣子的。

良川同學淒厲的哭泣聲一點一滴傳入耳窩,每一下都使我的內心感到刺骨的疼痛及內疚。

——明明我是最不想看見良川同學悲傷的人,可是我卻是令她最悲傷的人。

真是諷刺呢。

——但是現在,要後悔也來不及了。

我已經斬斷了我們之間一切的聯繫。

唯有我的離開,才是能讓你的生活恢復正常的唯一方法。

我是這麼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