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道震驚的消息傳入耳窩。

「記得棗是在田中追求她的時候突然說自己交往了吧?」

「嗯嗯。」

「那石村同學會不會只是棗為了避開田中而找的偽戀人?」

「不會吧?畢竟現在田中都放棄了,棗也沒有追求者。之前的追求者們也沒有跟蹤她之類了。也沒有這個必要了吧?而且看她們現在挺親密的,我覺得她們就是真正的戀人了。」





「是呢。那就好好祝福她們吧。」

「嗯!」

這是上廁所時無意中從良川同學的朋友們口中聽見的。

良川同學⋯⋯騙了我嗎?

仔細一想,的確我從未見過良川同學口中的「追求者」;自從跟我「交往」後,也沒人跟良川同學告白過。





一股莫名的氣燥浮上心頭——我現在,只想找良川同學對質。

*

晚上,面對再次說着「歡迎回來,冬夏!你想先洗澡、先吃飯、還是先 • 吃 • 我 ?」的良川同學,我只是板着臉冷淡地回應了一句:

「你根本沒有任何追求者監視你,你騙了我吧?」

就像被說中心底話一樣,良川同學瞬間表情大變,大驚失色。





這令我更加確信自己聽到的是事實。

「是啊。我根本早就沒有這個煩惱。」

換來的是良川同學冷冷的口吻。

「你走吧。至今為止謝謝你包容我的任性了。對不起。」

接著,良川同學以一種像放棄一切的語氣淡淡地說。

此時,我才意識到,我的生氣包含氣憤、及悲傷。

為什麼?明明沒有任何之前提及的煩惱,為什麼又要找我偽裝成你的戀人?

「吶,我和棗,到底是什麼關係?」





抓住她的手腕,我終於忍不住問出這道問題了。

我知道,現在我的內心很焦燥。我既生氣、又不想就這樣與良川同學斷絕關係。

我真是自私呢⋯⋯

良川同學聽見後先是頓了頓,接着把低着的頭壓得更低。

她沉默了一會,才淡淡地說:

「不知道。可能沒有關係也說不定。」

接著,她又甩開我的手,說:





「夠了。你不走的話我走吧,我已經⋯⋯沒有面目再見你了。我們就當,從來沒有認識過彼此吧。」

這算什麼啊?這裝作一切都不在乎,放棄一切的態度。

這根本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像看透我的內心,並會努力安慰我的良川棗。

我無法說出任何扭轉局勢的話,也想不到任何安慰的語句。所以,我就只能直說了。

我再次抓住正在離我而去的良川同學的手腕,問道:

「你不想就這樣結束吧?來吧,向我訴說你的苦衷。只要你願意說,我都會聽。」

貌似是被我這句話感動到了,良川同學的身體發抖,不一會後就爆發了。

良川同學猛地轉過身,淚流滿面地哭訴:





「我知道的,我一直為冬夏帶來很多困擾對吧?我只是⋯⋯我只是想感受一下談戀愛的感覺,可是又很害怕被人喜歡上,所以才找上冬夏。正如我之前所說,因為我覺得妳的內心足夠冷漠。但是,我不應該這樣自私。我不應該強迫妳一直配合我。我不想阻止妳的自由。」

「不會喔。」

我把手伸到她的眼角,為悲傷的她拭去眼淚。

原來是這樣喔。良川同學比我想像中背負得更多。又要享受、又要自責——是這樣矛盾的心情才讓她一直這麼努力吧。

為了不讓我因為要一直配合她而覺得辛苦;為了讓我也像她一樣享受這份「戀情」。

她一臉震驚,呆滯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她的震驚是源於我否定她的話還是我幫她拭擦眼淚,不過感覺現在,怎樣也好了。





我繼續說道:

「我並不會覺得困擾。雖然這麼說可能你不相信,但意外地,我好像還挺享受這個過程的。所以像這樣繼續下去,我也沒關係。」

良川同學像再也無法掩飾自己的情感一樣直接撲向我,她緊緊抱着我,哽咽着說:

「冬夏真是溫柔呢。那麼,我們以後也能以偽戀人的身份繼續相處下去嗎?」

「嗯。」

我像母親幫嬰兒掃風一樣輕撫良川同學的背脊,說道。

「我跟你約定。我和你只是偽戀人。我會讓你幸福,同時不會喜歡上你。」

不知為何,說出這句話時,內心深處那股疼痛難耐的感覺又浮現上來,擊打我的心臟。

明明我們已經和好了,明明我應該感到快樂,為什麼我卻這樣奇怪呢?

*

此後,我們的日常生活又復歸平靜。所有的一切都和以前一樣,不同的是我們相處得比之前更坦誠、更快樂。

幾個星期後的今天是暑假的其中一天,良川同學再次提出約會。

這次不一樣的是,她約我去的是夏日祭。

由於她連浴衣也借我了,所以我不好意思拒絕她的邀約。

良川同學本來就很漂亮了,所以只是穿上最普通的浴衣,梳上一個大大的團子頭,再配戴上一個普通的花朵樣式髮夾,就足夠令她的美麗昇華了。

這就是祭典下的良川同學,閃耀奪目的。真想不止用眼睛,也用相機記錄下這個她。

但像我這樣一個平常也不多拍照的人,主動提出想拍下這個她什麼的,果然會有種難以說明的尷尬感存在,所以還是算了。

良川同學牽着我的手到處遊玩、吃小吃。良川同學雖然身形嬌小柔弱,但意外地槍法和射箭技術也很好,我們也因此贏了一堆獎品。良川同學原來喜歡趁熱吃下食物,不過明明怕熱又要把熱烘烘的食物放進口腔後那個美味又難受的樣子也太可愛了。感覺經過這天,我了解多了良川同學的事情,有股莫名的自豪感,就像真的成為了她的朋友一樣。看向旁邊的她露出喜樂的神情,我也不自覺變得快樂起來,享受這段與她相處的時光。

而就在這時,我們碰見了乃木同學,也就是我在隔壁班稍微交好的那個朋友。

「真巧呢!你們特意出來交往嗎?」

乃木同學一邊向我們揮手,一邊跑過來喊道。

我們是偽戀人。必須蒙混過關。

「對啊對啊,乃木呢?」

我因為心頭過分緊張而不自覺鬆開了本來和良川同學牽着的手,走上前向乃木回應道。

「我哥迫我來了。所以便出來了。」

乃木指向後方一個正朝我們方向緩步走來的男士,露出一副苦瓜臉說道。

原來是這樣啊,怪不得⋯⋯畢竟像我們這種沒什麼事不喜歡出外的宅女,夏日祭這種熱鬧歡騰的事一般都與我們無緣。虧我還想着她為什麼會在這裏。

閒聊兩句後我們便揮手道別,看向她離去的背影,我才轉過頭跟良川同學說「走吧」。

怎料,良川同學卻按兵不動地站在原地,交叉着手鼓起雙頰,一副氣鼓鼓的樣子。

感覺像一個麻煩女友才會做的事。

「怎麼了?」

我不得其解地問道。

「那女的是誰?」

良川同學毫不掩飾語氣內的怒氣,直接了當地質問道。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銳氣嚇了一跳,趕忙揮手解釋道:

「隔壁班的普通朋友而已啦。」

「哼~是嗎?」

良川同學以一種似在挑釁的語氣斜眼看着我說道,並一把牽起我的手繼續向前走。

又遊玩了一會後,我又碰見熟悉的人了。

今次是我最不想碰見的人。

真是不理解,明明我也沒認識幾個人,怎麼一出門就全都碰見了呢?

正當我打算轉過頭避開時,對方卻先叫住了我。

「冬夏!」

「⋯⋯姊姊。」

我無奈地回應,並露出像剛才乃木同學般的苦瓜臉。

總感覺一下子良川同學把我的手握得更緊了。我並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可能是緊張吧?但又為什麼要緊張呢?

「冬夏。」

一把帶有外國口音的輕柔男聲從奔跑而來的姊姊身後傳來。

我看向聲音的來源——是姊姊在外國認識的美日混血男朋友。

「噢,艾倫也在嗎?好久不見了!」

我激動地揮着手。比起一副高高在上又煩人的姊姊,我更喜歡她這個長得帥氣性格又隨和的男友。

「哎呀,你怎麼能這樣?這邊可是你的親生姊姊喔!我們可是有血源關係的!你怎可以這樣偏心艾倫的!」

姊姊一把繞着我的脖子,一臉妒忌地喊道。

「放開我!」

我也毫不客氣地向着姊姊的肚子就是一拳。這是她之前教我的防狼招式,現在總算能派上用場了。不過也因此,我再一次鬆開了與良川同學握着的手。

「哈哈,這位是?」

艾倫苦笑着見怪不怪地攙扶起中拳倒地的姊姊,並看向良川同學禮貌地詢問道。

「啊,她是良川棗,是我的——」

「女友,對吧。」

姊姊好像看出我的猶豫,替我回答道。

的確,我在猶豫。因為姊姊固然知道我們是偽戀人的關係,但我不知道艾倫知不知道,所以在遲疑到底該用什麼身份介紹良川同學。

「嗯。」

看來是不知道呢。

「啊,我們也。我叫石村冬子,是冬夏的正牌姊姊喔。然後這位是我的男朋友艾倫。」

姊姊握起良川同學的手說道。還未待我們反應過來,姊姊又一把拉走我到一邊,扭頭向良川同學說道。

「對不起,冬夏借我一會。」

姊姊沒有待良川同學給予反應,便轉頭向我輕聲說:

「你們有進展嗎?」

「誒?什麼進展?」

我率直地把自己心底的疑惑道出,換來的是姊姊那又像看透一切的語氣。

「誒~我還以為會有好消息~真沒趣~」

「好了好了、我要回去良川同學那邊了!快放開我!」

我着急地說道。不過,比起真心想去良川同學身邊,更多是想擺脫這個自視清高的煩人姊姊。

姊姊罕有地沒有妨礙我,只是拋下了一句「謹記跟隨自己的內心啊。作為家人,不論你的選擇是如何我都會支持的。」,便與艾倫走了。

真是的,說得像電影台詞一樣。真是一如既往地奇奇怪怪。

我快步跑回良川同學身邊,換來的是她毫不掩飾的一副生氣臉。

她沒有說什麼,只是一把牽走我,說着「去拍照咯」並往姊姊她們的反方向走去。

我們來到了一個拍紀念照的攤位。就像猜透我想記錄下這一刻的心思一樣,回過神來身旁的良川同學已經在整理瀏海了。

我們就這樣拍了一輯照片,內裏有正常的、有搞怪的、有甜密的。這種事,就像真正戀人才會做的⋯⋯

良川同學付錢後把我的那一份相片遞給我,以一種曖昧的語氣向我說:

「這是只屬於我和冬夏的喔⋯請記得好好珍惜,不要外傳喔。」

說得像只屬於我們二人的秘密一樣。明明肯定只是演技,為何我的內心又如此沸騰呢?

「⋯⋯嗯。」

我握緊手中的照片,回應道。

*

來到夏日祭的重頭戲了——煙花匯演。

「我說,為什麼棗非要約我來夏日祭?約你的朋友們不是更好嗎?」

我被良川同學拉着走,她說要帶我去一個從沒告訴過他人的秘密觀賞景點。

我有問過她為什麼會帶連朋友都不算的我去,她並沒有回答我,只是報以淡淡一笑。

而對於這道問題,她的回答是這樣的——

「因為我有話想只對冬夏說。」

為了配合氣氛,她還特意把食指放到口唇中央,露出淘氣的表情向我眨了眨眼。

明明只是演技,我卻不自覺對她想說的話抱以少許期待。

我們來到她的秘密基地。

這裏是山頭裏被一片樹木包圍的空地。空地佈滿指示道路的石磚。而隨着石磚走上前,撥開枝葉便能看見一個隱世的觀景台。

觀景台的木圍欄及石造椅子全都佈滿藤曼,可知這裏真的隱秘,使不多人知道這處地方。

「怎樣?」

良川同學走上前張開雙手,興奮地問道。

聽見她這帶點得意又驕傲的激動語氣,我就知道——她似乎在期待我的答案。

她這天真又沾沾自喜的神情真可愛。

就像世上並無什麼煩心事能阻礙她前進一樣單純又無憂,還真是讓人有點羨慕。

「簡陋卻挺漂亮。」

我直接向良川同學表達自己的內心感受。換來的是良川同學扁着嘴一副大失所望的樣子口中唸唸有詞,說着「你這到底是稱讚還是批評啊。」之類的話。

說着,良川同學轉過身仰頭看向天空,等待煙火的降臨。

我則掃了掃石椅子上的雜草便坐下,像母親一樣從後看守着這個如孩子一樣單純地興奮的背影。

我的眼簾低垂,集中在中間;嘴角上揚,露出一個看似淡然卻彷彿比之更具意思的笑容。

我知道自己露出了一個自己從未有過的表情。可是,我不知道這個情緒該稱為什麼,只懂把視線固定在手舞足蹈、不能安定的良川同學身上。

不一會後,小火苗一球一球升上夜空爆開,綻放成色彩繽紛的花朵散落。

煙火的聲響頗大,可是的確很美。

到底我有多久沒看過煙火呢⋯⋯

看向一道道鮮豔火光劃過眼前,也燃亮漆黑的夜空,我不自覺這麼想。

就在這時,良川同學突然轉過身。

本來已足夠閃耀的身影,沐浴在萬千煙火下,使其顯得更燦爛。燦爛得刺眼,即使隔着一段距離光束也直射眼球,使我不得不以手遮眼去阻擋。

她正在露出一個天真又純粹的笑容。彷彿沒有多餘雜念、沒有麈垢污漬,只是想筆直地向我傳達般。

她面向我,以曖昧的語氣喊道:

「我想停留在冬夏的視線裏!」

可能是考慮到煙火本身也有自己的聲響吧?良川同學特意提高音量使我能清晰地聽到她的一字一語。

即使音量提高了,內裏的筆直和決心都沒有隨之而分散。良川同學坦率的話語和堅定的決心就這樣筆直地傳達進我的耳窩。

煙火發射上夜空,曇花一現般綻放出璀燦光芒燃亮黑夜後,數秒便分散,掉落到地上。

那麼那數秒,也能算作「燃亮了漆黑的夜空」,嗎?

就像這道問題般含糊又曖昧,良川同學的句子就是這樣。

在浪漫的煙火海底下吐露真言,就像告白一樣。

但良川同學的句子不像告白,她的真誠也有可能只是配合氣氛底下的演技。

到頭來,我又該如何理解這番說話?

「嗯。」

伴隨着內心那股疼痛難耐的感覺和少許不安、動搖,我點頭回應道。

貌似是因為得到我的認可,良川同學輕快地擺動四肢,像個孩子一樣活蹦亂跳地跑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