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天堂 II - 不生不滅: 第七章
夜幕下的澳門，燈光像鱗片，遍佈着整個都市的軀體，帶給這個正在沉睡中的小城點點幻象光芒。這個年代的人，蓋頭活在睡夢中，日間又為了過點物質有要求的生活，無暇去思索天地萬物的真諦，澳門人的精神文明建築在堆砌的品味和格調上，平實的簡陋敵不過時尚尖端，覺悟感勝不過用羞恥換回來片刻的物質安全。
……凌晨時份……1:00 AM，馬路的街燈在玻璃外飛快地經過，一幢幢大廈有如石牆籠罩着我忐忑的心。
沿着中區新馬路行走着，我們每畧過一幢建築物……便如攀爬一道高牆，我內心……似不斷用四肢爬爪住接觸點令自己不至往下掉進深淵裏去…捉不緊的話，我的心便要慢慢被拉扯下來，落入滅亡的溝壑裏面。
這次……我得要豁出去了……
呼吸着車箱冷冷的空氣，似乎我再也逃脫不了這個加在我身上的責任……那是汪團長下達的沉重任務…我知這是高層的意思，他們的全盤計劃便落在我一個成人與及一班小組員身上，策劃一次回不了頭的行動……就有如一個沉重擔子把你往下壓一樣，我急速地透了幾口大氣，可是還是呼吸不了。所有現場乘載的一股悶氣，帶着我浮沉的情緒，伴隨着我們一眾執行師正身處在前往機場的途中，準備乘搭飛去日本的航班路上進發。
這趟路途，彷彿何其漫長……，坐着通往機場的專線巴士之上……永遠看不見到達終點的盡頭。你……現在默默坐在我的身旁，可是……一聲不響，這樣一來，我便更加沒法得到釋懷……因為楊祭司他們把你拖進來，是否也意味着打算將你一併犧牲？……你和我一樣，此刻靜靜地看向窗外的景物…然後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
回溯起正靈的那天……導致我們今天踏上往東京之路的起因……完全是聖鐸教和新教團的倒戈……我永遠也忘記不了他們那不曾眨過一眼的背棄與出賣，撕開面皮的冷漠，以致天道教領導層從此下定了堅定決心來實行如此的一步。
不惜犧牲執行師們性命的一步。
出發之前，汪團長曾對我說:「阿楠，今次不得不需要妳實行我哋之前提及過嘅計劃，妳要打定心理準備，搭上呢程冇回頭路嘅班機。」
我默默不語，思想掙扎了一會，說:「今次係我回饋天道教嘅機會……我會好好……完成使命。」
汪團長:「大致上，聖鐸教副主教同霍牧師嘅倒戈相向，其實係意料中事，我哋迫不得已都唔會叫妳去辦呢件事。」
我:「我見當日好多人告密，將異端份子指出嚟，令人對異端行為有所覺悟…然後批鬥活動似乎好奏效咁！……我以為一切會好順利咁進行。」
汪團長:「批鬥嘅成功，在於佢引發起大規模告密事件，畀我哋locate到現行教會內部潜在嘅異變者同埋毒素，我哋其實好成功咁勾勒出異變份子，使佢哋無所遁形，下一步就係令佢受感化，進而成為我哋嘅其中一員。」
我:「當時見到楊祭司鞭策眾人，用皮肉之苦去淨化眾人嘅罪孽！……大家情緒都好激昂！」
汪:「肉體嘅懲罰，一來係能夠令犯人有自我贖罪嘅解脫，二來，佢係用嚟安撫群眾情緒，……因為當時情況，差唔多到達一個失控地步，批鬥漸漸變成暴力復仇嘅場所。」
我:「記得…楊祭司喺度不斷壓低大家暴躁嘅爆發點……喺現場播放Gloomy Sunday……」
汪團長:「楊祭司原來嘅意圖係想誘導眾人冷靜落嚟，某程度地離開異端思想觀，至於Gloomy Sunday，就係令人擺脫欲望同執念，放開心結，放開凡塵俗世事物，投入天國嘅道理裏面思考，將私人恩怨感化沖淡落嚟。」
我:「我諗起嚟喇……楊祭司當時安排眾人打開網上電台……收聽澳門台嘅節目，佢哋正好播緊Gloomy Sunday呢首歌！……而且播唔止一次！重播又重播！……澳門台竟然可以咁樣玩法，我哋人子真係夠power！」
汪:「呢首原來係一支自殺之歌，但係，佢有個特點，如天道教嘅理念一樣，佢能夠帶領人拋棄自身執著嘅價值觀，一切仇恨變得不再在乎，自己嘅生命變得輕描淡寫，而跟隨主耶穌步伐，走上自殺式嘅苦難祭，才是核心價值。能自我犧牲……去達到純淨靈魂嘅過程，才是至關重要。」
我:「我見到人人開始向自己鞭打……自殘！……而聖鐸教方面，岑總鐸當時則大派定心丸，叫眾人辦告解，要求神父寬恕眾人，然後進行一啲聖鐸教嘅儀式，吸引大家嘅注意！」
正靈原本批評出軌者離經叛道的異端思想和不正統行為，最早期……犯此罪者還是願意上台接受批評的。但後來……批判動作……被用來作抨擊人格之用，恐嚇和攻擊手段越加厲害，……用來解決私人糾紛和恩怨的漸趨大多數…便越批越猛，差不多要訴諸暴力收場。教會即趁此時機，掀起干戈後……現在卻又出招，在眾人面前當起大好人，……介入動亂中制止暴力及奉勸人回歸正道，此舉便自然廣納很多信眾的歡心，而且有效地清洗異己，……吸收其他教會的分離者，打穩自身的勢力及基礎，可說是全個牌局的大莊家。
我教的楊祭司在批鬥中質問異端犯者:「你願意認罪，痛改前非嘛？……你願意嘅話就係自由身，可以重新投入我哋三個正派其中一教裏，與我哋融為一體，你願意咁做嘛？…還是情願與我哋為敵？承受永遠嘅歧視、咒罵、排斥同埋資源上嘅整肅……背叛教會，你雖然有你嘅自由，但你冇辦法可全身而退，社會上好多為我哋效力嘅探子與及人脈，我哋嘅人會每一步都箝制住你，你哋自己好好想清楚，考慮一下點做！」
此話一出，很多人也害怕起來，以正派教會勢力之龐大，恐怕自己一小撮力量是難以對抗三教的威力的。況且他們漸漸又覺得接受天道教的教誨在精神上能有所解脫，尤其對自我存在感的放輕，拋棄自身執著觀點方面，追隨願受苦難和犧牲的精神，大部份聽見楊祭司話語的人，都有感歸順天道教之意。
楊祭司:「你哋都願意踏上基督犧牲自己嘅道路同領受此人生使命嘛？」
這時，歌聲正唱着:「Soon there'll be candles and prayers that are sad I know,
Let them not weep, let them know that I'm glad to go……」
眾人在音樂的薰陶和楊的推波助瀾下，漸漸相信了受使命支配的人生才是可以釋放自己的道理:「祭司，我願意接受呢個使命！」
楊祭司:「呢個使命嘅接受，就能為你帶來救贖，你哋嘅罪，通通都會得到赦免。……由呢刻開始，你哋所犯嘅所有罪，往後嘅日子亦如是，都一一被人子所寬恕，天上嘅快樂由宜家開始你哋就可以喺凡間共同享有！……直到人子告訴你要死亡嘅一日。」
看來，當日楊祭司確實能夠把握良好時機，吸納一些異端人士的歸順。汪團長跟我談到這個節骨眼時，突然又咬牙切齒起來，因為打後的狀況，我們確實想也想不到，完全被別人扭轉局勢，明明可以得到大批遊離者的支持，卻又被聖鐸教和新教團奪回主導權，他們簡直撕開了臉皮去爭取人氣。
汪團長對我說:「你有眼見㗎喇，聖鐸教神父同新教團嘅牧師都各出奇謀，猛批評異端之凶惡，講自己的教會有幾好…幾好…，講一大堆道理，話自己先至係帶畀世人真天國嘅途徑，佢哋今次嚟係拯救世人，幫人贖罪，你哋其他教唔該行埋一邊，直情係他媽的hard sell salesmanship……我覺得好噁心。」
正靈現場有位姓賀的聖鐸教司鐸，是岑總鐸的下屬，賀並沒有被人子浩君所收買，顯然有點看不過眼楊祭司利用邪歌來誘導群眾，心有不甘天道教在此時佔盡便宜。看見這個局面，賀司鐸和新教團霍牧師都顯得憂慮非常，他們怕從異端思想釋放出來的自由意志者全數被納入天道教門下，削弱了自身的支持度。
後來，賀司鐸忍不住向正靈大會的眾人說:「有啲教派表面上在導人向善，實質亦非名門正派！……所作所為並非清晰嘅純粹正派教會！」
歌聲:「Death is no dream, for in death I'm caressing you
With the last breath of my soul, I'll be blessing you……」
霍牧師再向眾人勸說:「犧牲生命嘅說法係滅亡嘅道理，當然，人為信耶穌而死係偉大嘅事，只不過真信徒亦唔會因住教會長輩說嘅一句所謂使命就走去自尋短見，呢樣嘢係極為荒謬！」
聖鐸教賀司鐸:「大家要清醒！警覺咩係真實天父嘅旨意，一個真實嘅教會，唔會嗌人去死！反而要你哋珍惜生命，唔會笠亂捐出或奉獻個人肉體去完成咩使命！」
霍:「新教團教徒因着相信耶穌復活嘅救恩而稱義，毋須追隨咩使命，就可以得到永生，罪亦因信基督而自然地得到彌補，在神面前稱義，永享福樂！」
賀:「咩所謂人子呀，咩使命呀，根本就唔似係正統耶穌教會嘅道理，大家一定要清醒，要知道我哋隨時有可能再次墮入異端嘅邪門學說裏面！佢哋有可能係聖經啟示錄裏講嘅敵基督嚟……由聖鐸教聖職人員帶領之下，先至可以輔助你哋各人踏上遠離敵基督同魔鬼，走上天堂之路！」
霍:「本來耶穌基督信徒就不應相信以人為嘅力量可以帶你上天堂，但依靠正統神職人員嘅幫助下，人喺面對千千萬萬種唔同而可能係歧途或交會處，你能從中選擇出一條正確無誤嘅路嚟行，跟隨如我哋新教團般正統嘅教會，一定令你唔會走上冤枉之路！」
我教楊祭司反駁到:「天道教同埋聖鐸或者新教團嘅分別相距何其接近啊？根本冇人能容易分別出嚟，ok！三教領袖所講嘅道理，自然都能號召萬民順從一個無法觸摸嘅真主，當中所用嘅訓誡，不斷安撫人犯錯嘅心理，令人有種心靈上嘅記托，去依賴佢，然後在背後以無形之手將人性進行約束，為嘅係要令以為有自由意志嘅我哋，在心理層面上付出最徹底嘅奉獻。到最後，每一個教派都係一樣，只為咗擴散多少信眾數量而競逐！……我哋嘅使命又有何問題？……有人buy嘅話就得喇！」
在場的眾人竟附和起來:「我哋願意追隨天道使命！天道嘅使命！」
恰巧場中又走出聖鐸教澳門區的副主教，他顯得憂心忡忡說:「大家要冷靜下！請你哋好好想真啲，天道教嘅使命係人為意思，並唔係天父嘅聖意，我哋要謹慎，慎防墮入敵基督圈套之中。」
楊:「莫非你哋聖鐸教所下嘅旨意又唔係人嘅意思？」
副主教:「我哋係經過整合聖經上嘅教導，經過慎密思索，經過無數祈禱，察看自己靈魂上從聖神所體會得來嘅感召，先至下一切嘅決定，人為因素微乎其微。」
楊:「呢樣嘢，好主觀喎！點樣謂之聖神感召？」
副主教:「天道教嘅成員根本就冇經過聖神或者聖父嘅啟示，你哋當然唔清楚感召呢回事！你哋完全徹底就係另一個異端教會嚟，引人迷途嘅魔教！」
聽見這翻說話，其他聖鐸教教徒跟着和應:「打倒異端！打倒天道教！…打倒異端！打倒天道教！」
而其餘新教團教徒亦加入圍攻。
副主教:「天上聖神在我哋聖職人員心裡播下感動嘅種子，啟示畀我哋知聖父嘅聖意，呢樣嘢其他教派係冇嘅！天父授權我哋執掌佢嘅國，能啟發其他人、能寬恕世人、能聖化屬神領域嘅事物，係其他教會所不及，其他宗教所達唔到嘅境界！」
楊:「現世嘅所有教會，所謂感召，所謂有神嘅感動同啟發，都係一廂情願嘅想法，只不過你哋做得冠冕堂皇啲，講老實，也不外乎就係一種自欺欺人嘅掩飾手法罷……」
我和你在巴士車廂默不作語，看見車快要到達機場，我們亦準備作好即將面對的生死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