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憂鬱是我們唯一的共同語言》: 9

對方極高能量的話語在升降機裡徘徊，像是不會消散的黑雲層一樣。沉默了片刻的綠田看了一眼升降機門，卻好像看不見門面該會反射到的自己。不過最後他還是點了點頭，而對方笑著說，麻煩你了。

忽然有一刻，綠田覺得升降機好像要往下急墜一樣讓人窒息——不過，升降機剛好就在那時到了。

綠田把在中心準備好的 PowerPoint 放進學校的電腦後，便跟著副校長一同坐在禮堂的最前排。綠田所去過的學校內，早會的內容可以說是相差無幾，也是唱唱校歌，說說學校最近一個禮拜所發生的重要事情：像是哪個學生得了獎或者是測驗周的安排等等。綠田一邊聆聽一邊望著身後左右遠近的學生，他們大多都凝望著台上說話的人，但眼神卻大多帶著徹夜未眠的倦意與無神。

到了接近綠田原定的上台時間後，副校長便上台説一些簡介的話，本來綠田以為對方只是非常簡短地介紹自己上台，但副校長卻像是要演講一樣説了好一些話，包括學生要更快樂，也要更正面地面對世界的挑戰等等。綠田再看了看周圍的學生，眼神好像比剛才還要來得飄晃。到副校長把時間交到綠田時，綠田已剩下八分鐘的時間。

綠田在上台的那刻又想到了崔Sir，但也同時間想到了這裏可能已經許多學生不認識他。想到這裡的時候，他的心情就漸漸變得複雜起來。





「阿田喎！」台下有高年級的學生記得綠田來過這裏，而那樣的學生越來越多，他們笑著在台下揮手，而綠田在台上也一樣向他們揮了揮手。

從十五分鐘降到十分鐘，再十分鐘縮到八分鐘，綠田清楚自己可以發揮的空間並不多，不過上了台之後，上了那個崔Sir大概也在這裏跟學生對話過的舞台以後，他的心中卻可以說是全然沒有憂慮，如像一片正值陽光普照的草原一樣。

「我知道學校唔畀大家用手機，但如果有手機嘅同學呢，都可以拎出手機開一開去掃呢個QR CODE先，有個小遊戲畀大家玩玩。」綠田笑著跟學生說，還擺動了一下手中準備的遊戲紙：「如果未有手機嘅學生，唔緊要，都可以出嚟拎張遊戲紙返去玩。」

說畢以後，大多學生面面相覷，好像不知道能否開手機一樣。

「放心，我問過學校~」綠田輕輕一笑地解釋，大家才紛紛拿出手機來掃綠田為學生準備的QR Code。那是一個綠田為入校宣傳而設計的小遊戲，本來機構也有製作一個版本，但因為非強制使用，而綠田也覺得原先版本比較沉悶無趣，所以便自己又再設計過一個版本，像是在認識情緒與減壓的小遊戲中加入更多貼近年輕人的元素：近期熱門的動漫、明星、手機遊戲等等。





從學生的反應來看，那些熱門的元素似乎真的有一點效用，雖然並不會理想化地直接炒熱氣氛，也總會有一些學生對這些元素無感——但更多的是不少學生會在看到遊戲的設計後會心微笑，或是會和身旁親近的同學多聊兩句。

看著學生臉上那些微小卻難得的笑容時，綠田忽然感悟到，或許自己會以這些方式設計遊戲，也得歸功於以前那些曾經讓自己不那麽無聊的人，像是當初甚麽話題也會跟他提起的紅妹，或者後來總是樂於向他分享接觸年輕人心得的崔Sir。如果說生活本來是一張白紙，那麽綠田以前的生活可能就只是在紙上的一個角落畫上濃而深色的避世荒島而已。而他們的出現，就像是為這座荒島搭建了一條橋往外面的世界去一樣，那世界裏有不同於以往綠田所見過的色彩。沒有他們的話，綠田根本不敢想象自己一路成長過來，到底會對動漫或明星之類有任何興趣——不過或許他們都不會知道，後來的綠田已經變成了今天這樣的他了。

想到這裡的時候，綠田忽然感覺到一點鼻酸，踏在台上的這雙腳，也變得像不只有一個人的重量了。

小遊戲的最後，其實是熱線輔導電話的傳送門，點進去就能方便自己把熱線電話記錄在手機的電話簿裏。綠田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但他還是簡單地說了幾句想跟學生說的話，並鼓勵他們隨時在需要的時候打過來。

對於這八分鐘的分享最後究竟能影響了學生多少，綠田並不知道。他只能堅持自己盡力了就好的心態，就這樣說到時間的盡頭。





下台以後，綠田特意沿著高年級的那些座位旁離開，那些向他揮手道別的人當中，有些他能認得名字，有些則還是能認得樣貌，但有些則樣貌或名字都不記得。不過，他們的眼神裡都充滿著「希望不斷再見到你」的天真爛漫與熱情，綠田鼻子酸著，只能咧嘴笑著揮手地說：「下次有機會再見，加油！」

綠田沿著禮堂外面的走廊離開時，途中還經過了教員室外的員工簿架。他逐行一個又一個地看著，雖然心裡有數，但他還是把最後一個名字讀完，直到確定崔Sir的名字經已被抹去後，他才終究離去。

綠田一邊走一邊想著往昔的片段，他感覺如今的自己的每一步，好像都踏在崔Sir昔日在這裡所留下的足跡一樣。這裡曾經是他發光的地方，但他現在已經徹底離去，再也回不來了。而這個地方也就在悄然之間，好像連他一點存在的痕跡也沒有了一樣。

離開校門之前，綠田打算到接待處跟輝哥道別，但對方卻又不在了。環顧四周而不見對方後，綠田便從接待處桌上取了一張便條紙，並用那邊的原子筆寫了一則道別便條貼在桌上給對方。

「輝哥：
多謝你同我講嗰件事，
我會帶住喺到學到嘅嘢繼續生活落去。
保重，有緣再見。」

寫畢，綠田便在一陣寒風的吹送下離開了。他記得當年實習完畢的時候，跟自己最相熟的一班學生還歡送他到學校的大閘前，那時剛好是初春時節，而校門外迎接他的是一株嫩葉盛放的黃花風鈴木，猶如一片金黃色的花海。





那時未知，許多人可能以後不會再見。

綠田向著此時枯燥寂寥的風鈴木輕輕揮過手，沉默地在心裡道別過後，便再也不回眸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