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阿揚家門前,我掏出鎖匙,把門打開。還未及把鞋脫下,我便感歎說:「好累啊!」
「累的話你先去洗澡吧。那麼你就能早點睡了。」
「這麼體貼的嗎?好吧。」對着阿揚的好意我從來都是恭敬不如從命:「過了一整天,你的記憶回來了沒有?」
「好像還是沒有。我還是不記得昨天的事。」他搔搔頭:「也不記得日記簿到底在哪裡。」
「這樣啊。」我淡然回應一句,但心裏還是難免覺得失落。
我輕輕歎一口氣,拿了幾件衣服便走入浴室。我需要一個很熱的熱水浴,把今天的疲勞沖走,順便好好收拾一下心情。
打開水龍頭,暖水從花灑傾瀉下來。我抬起頭,讓水直直打在臉上。這樣便連我也無法分辨,自己到底有沒有忍不住流淚。
是真的失去了啊,真的找不回來了啊!
存了這麼久,這麼用心紀錄,承載着這麼多回憶⋯⋯
這樣就沒有了。




我深呼吸一口氣,把水龍頭關掉,稍微擦掉臉上的水珠。然後打起精神,伸手去取洗髮水。
「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阿揚在外面大叫,叫聲大得像是他被人捏住耳朵扭轉720度,嚇得我差點把整瓶洗頭水和旁邊的沐浴露全部倒瀉。
我心裏一驚,生怕他發生什麼事,連忙衝向浴室外面。不對,裸體出去不太好,為免像上次那樣,我在門前又煞停了,還是拿起條大毛巾包一包,這才濕轆轆地衝出浴室。
我一打開門便大喊:「發生什麼事?誰欺負你了?」
只見阿揚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他跟前放着一個打開了的包包,是他平日帶上班的那個。他張着嘴,一臉吃驚地看着我,雙手捧着一本厚厚的,啡色的,外型復古的日記簿。
這⋯⋯這不就是我們花了一整天,跑了許多個地方,一直在艱苦地尋找的日記簿嗎?
日記簿根本就在家中!!!!
「蘇子揚!!!!!」我邁開大步,一步一步向這個大笨蛋走去。我無法想像我現在的樣子到底有多生氣,想必兇狠得像發怒的哥斯拉吧。
「別生氣女小姐你冷靜點求求你不要過來啊!」阿揚整個人縮成一團,捲縮在椅子上,把日記簿舉在頭頂保護自己的腦袋:「過來也行別打頭就好,打頭也行別打臉求求你!」




我一把奪過他手中的厚厚的日記簿,用這個打人應該很痛吧。
我把日記高高舉起,準備用力向那笨蛋的頭扔去。
他雙手緊緊抱着頭,眼睛緊閉,連看都不敢看,默默地等候着我降下懲罰。
我看着他顫抖的樣子,高舉的雙手卻軟了下來。
「找回來就好。」我把日記放回桌上,那一個它應該躺着的位置。
阿揚聽到我平靜的聲音才把眼睛張開,驚訝地看着我。他眨眨眼,像是在問:你不打我?你真的不打我?
我沒有說什麼額外的話,就只是輕輕把他抱着。
這日記簿說到底只是一件工具,在與不在,其實也沒那麼重要。倒是它今天不在,卻讓我想通了更多。
「心境不同了,感受也截然不同。」
Betty說過這樣的一句話。當刻的心態決定了人所能夠得到的體會。




在車站裏、在摩天輪上、在公司感到煩躁,並不是因為我去過多少次,體驗過幾多次同樣的經歷,而是我心態上沒有好好接受自己多去一次這一件事。我心態上抗拒着多去一次,重複經歷一次這件事。
當我不抗拒多去幾次,不再庸人自擾,便不會因為將要多去幾次同樣的地方而不快樂。像是咖啡店,明明已經去過無數次,但今天再去,還是找到了讓我高興的事情。
第二次並不是必然比不上第一次。因為即使第二次再去同一個地方,去的人也可以有所成長。假如第二次的我跟第一次的我相比有些改變了,我所看得到的,同一樣的景色,也會帶給我不同的體會。
既然每一次都可以不一樣,逼自己記得上一次、第一次,便不是這麼重要。最重要的應該是當下享受過,興奮過,開心過。
日記什麼的,忘掉吧。拍照什麼的,忘掉吧。記憶什麼的,忘掉吧。只要和阿揚在一起,不論是第幾次經歷,也可以充滿幸福和喜悦。
在三葉草堆之中尋找四葉草。在日常之中尋找新發現。在必然之中尋找偶然。我們生活中的小確幸,往往都是從一樣之中尋找一點點的不一樣所帶來的驚喜。
不必害怕重複。因為沒有真正完全重複的兩次經歷,就像不存在兩片一樣的雪花,但也不存在不美麗的雪花。
「找回來了便好好看看,說不定看完之後你就會恢復記憶了。」我慢慢放開阿揚,微笑說:「我先回去把澡洗完。」
「等一下!」
阿揚站起來,牽着我的手把我往自己的胸膛拉去。我還未意識過來,便已經躺到他的懷抱之中。
「我不需要看那本日記簿。」他在我耳邊輕輕的說:「不需要日記簿我也知道,我最愛你了。」
我倆默契地尋找對方的嘴唇,纏綿地親上嘴。我感受到他的手在我身上遊走,輕輕撫摸着我的身體。我也對他的身體報以同樣的回饋。
我們相擁着躺到床上,開始今晚的夜生活,雖然常常都做但是永遠不會厭倦的夜生活。
星期日。
本來我以為昨天跑了這麼多地方,把自己累壞了,自己應該會睡到日上三竿。但出乎意料地,才八點不到我便醒來了。更想不到的是,阿揚居然比我更早醒來,我轉過身想親親他俊俏的臉,才發現身邊的床墊上已經沒有了那個男人的氣息。




昨天晚上我和阿揚做愛之後便直接睡着了,最後也沒繼續洗澡,所以我身上再次什麼衣物都沒有。正好,我可以直接跑到浴室繼續昨晚未洗完的澡。
我把毛巾拿起來,將自己包好,站起來打算往浴室的方向走。
但在邁步之前,我卻生出了想要看一看日記簿的衝動。昨天的經歷好像還未記下來,雖然以後大概不會再依賴它,但還是想要把特別的經歷記錄下來,好供以後回味。
某次經歷是第幾次並不重要,因為每一次都同樣重要。每一次都有值得紀錄的價值。
我轉過身看一看書桌上,那本昨晚擱下在桌面的日記簿⋯⋯
不見了?
桌面上空空如也,就像昨天早上一起床所看見那樣,牆壁上那個大大的箭嘴指着桌上的空氣,本應在那裏的日記簿不翼而飛。
怎麼又不見了?昨天明明是我親手放在桌面上的,絕對放好了在它該在的地方。我跑向書桌,把桌子椅子還有附近的縫隙全部看過一遍,都沒有日記簿的蹤影。
「蘇子揚!!!」我大叫:「日記簿在哪裡?你這笨蛋又把日記簿拿到哪裡去了?」
蘇子揚穿着圍裙,打開房門,一副天然呆的樣子看着我:「我丟掉了。」
「什麼!!!?????你再說一遍????」
「我丟掉了。」他神色自若地再說一遍。
我飛撲上前捉住他的衣領,猛地搖他:「你幹了什麼好事?你神經病病啊?你吃錯什麼藥?幹嘛把它丟掉?」
「因為⋯⋯就像昨晚說的那樣,我不需要日記簿都知道我最愛你了。不需要的東西我就清理掉了。」
「你你你你你你⋯⋯」我氣得語無倫次:「你給我馬上找回來!!!!!!!」




~第二幕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