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流: 十四 省委书记的中庸之道
十四 省委书记的中庸之道
眼看着政府换届方案日趋清晰明朗，舆论形势也是非常有利，郑国风想着该去省委做一下汇报了，于是就让李晓成约了司机去省城。 因为隆中去省城有三个多小时的路程，第二天市委一号车早早的出了市委招待所，司机小王专心开着车，想赶在上班高峰前进入外环高速路，谁想一场飞来横祸从天而降！在解放路人民路的交叉口，一辆解放大卡顶着红灯硬生生的撞了上来，小王避让不及，被大卡拦腰推了出去，市委一号车空中翻了一圈后四轮朝上掉落在十多米外的草坪里，小王满头鲜血的躺在方向盘下……
接到秘书李晓成打来的电话，郑国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昨晚，好久没有联系的老同学范希成没来由的打了唐婉蓉电话找郑国风，简单寒暄几句就切入正题，问郑国风是不是第二天去省城，郑国风说是。范希成就告诉他，有人想在途中针对他行动，电话已被跟踪，让他把手机丢在车上随司机走，自己带两个警卫人员改乘高铁。
郑国风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
第二天他带着两名配枪公安便衣，三人悄悄去了高铁站，郑国风手里拿了唐婉蓉的手机。由于李晓成一直跟车在一号车后面，事发后马上报了警，司机小王因为事先有了警告，开车比较警觉，卡车撞过来时紧急做了避让，虽然车翻了，但也只是腿部骨折，头部轻伤并受了些震荡。肇事司机出事后显得很冷静，并没有逃跑，老老实实跟交警回去做了笔录，交代说头天晚上喝了酒，早上赶着去送货，结果出了事。
有人想针对自己，郑国风早料到了，但没想到的是对方用这种极端无耻的方式来阻止这场改革，更没想到的是范希成神通广大居然有这种消息来源，难道他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只是因为同学关系才救了他？
郑国风按约来到省委陈文远书记办公室时，文远书记颇感意外，他也是刚刚接到赵雅兰的汇报，正在担心郑国风在什么地方。郑国风就把事情经过简单做了汇报，文远书记听后马上电话给省公安厅，吩咐他们派武警去隆中秘密押回肇事司机，单独审讯。
国庆期间隆中的游行事件已经报告省委了，郑国风的处理方式让文远书记暗暗赞叹，心想就是换上自己，恐怕也不敢这样放开舆论去争论一件有重大政治风险的事，年轻人就是浑身是胆啊！
为了隆中的试点改革，文远书记亲自去了趟北京。先后拜访了书记处、中组部、中办，把郑国风的改革设想与他们做了些交流。书记处书记表示，改革精神可嘉，但这事不归书记处管，中央也没讨论过这件事；中组部则明确否定，这不符合组织原则，除非有政治局的指导意见；中办主任则很为难的告诉文远书记，几位首长这段时间忙着处理经济和外交事务，根本没时间和精力过问隆中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政府改革问题，至于怎么改，改到什么程度，还是由你们省委自己掂量着办。
文远书记只得苦笑着退回，是啊，现在有许多迫在眉睫的大事等着中央去处理呢！宏观经济增速连续下滑三个季度了，中央政府放出十几万亿的天量贷款去投资基建，基建材料需求猛然扩大，价格上涨一下子带动了整个社会的通货膨胀，要不是国家价格管制，估计连自来水的价格也要翻番了。美国佬一边限制高科技领域产品对中国的出口，一边嚷着要要缩小对中国的贸易逆差，强迫中国大量进口农产品，搞得中国政府疲于应付。
拜访完中央部门，陈文远又去看望自己的老首长。老首长以前分管经济和金融工作，刚从上一届政治局退下来。见到文远书记来看他，很开心的说：“以前家里门槛都被踏破了，现在可是门前冷落鞍马稀了，难得你还想到来看我。”
“我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请教您哪。”陈文远开门见山。
“你们那个孙猴子郑国风把你忙坏了吧？”
“可不是，这趟来北京就是为他，已经跑了几个衙门了。”
“吃闭门羹了吧，这可是你们中原省自讨苦吃的。”
“差不多是这样，谁让我们穷折腾呢。”
“勇气可嘉呀，总要有人先走这第一步的。”
“就怕高层意见不统一，走不下去啊，我倒是没什么，主要担心郑国风不保，就可惜了。”
“他不贪不拿，又是朝中有人，政治前途应该还在。”
“您是说改革可能走不下去？”
“有可能，大环境不好，要化解一切不稳定因素。”
“全球金融危机后，大环境什么时候好过，还不是各大央行拼命放水维持这经济命脉。”
“是啊，动不动就来个几万亿的大刺激，就是通货膨胀刹不住脚。”
“房价涨到天上去了，物价也在往上蹿，老百姓吃不消啊。”
“现在是要面子不要里子，只要鸡屁股（GDP）能保住，其他都靠边站。”
“鸡屁股就这么重要吗，美国人增加一两个点，日子也很好过啊！”
“不知哪个天才讲的，中国鸡屁股增长低于6个点，就会引起失业潮，所以官方数据一定是大于6的。去年按照行业数据测算，实际的增长数据也就4个点左右了，好像也没有失业潮嘛。你看看这帮经济学家是多么的误事！”
“可不是，好多经济学家就是专门替政府吹喇叭的，没有自己的立场和观点。”
“这年代说真话的人越来越少了，像你们这样冒着风险干点实事的就更少了。”
“我们也只是摸索一下，还要看大领导的意思。”
“前任领导的僵化思想还在影响着这一代领导层，谁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允许你们搞农村自治改革，已经是下了很大决心了。再往上级政府改，估计也就是蜻蜓点水搞个试点，不会让你们往前走了。你们还是在发展经济上动动脑筋吧。”
老首长一辈子从事经济工作，他亲眼见证了货币增发后，房价物价坐上火车一路狂奔到现在。退休前的一次重要会议上，他建议把货币政策收一收，不要撒那么多的麻辣粉（中期借贷便利）出去，逼迫那些高杠杆运行的企业主动降降杠杆。中央银行只要保证银行体系不出事就可以了，其他企业和个人该破产就破产，不能都赖在国家身上。刺激经济不能单纯依靠银行释放流动性，那就好比饮鸩止渴。真正要刺激经济，还可以动用财政政策和税收政策。比方说，减费降税，放水养鱼，让利给企业和个人，增加居民收入。还可以打破各个行业的垄断门槛，鼓励外资和民营企业参与进来，政府要放开手，不能管得太多。他还举例说，近几年迅速发展起来的几家大的私营企业，没有一家是政府规划和培养起来的，那都是政策放开人家自己找到市场空白发展起来的，都没有要国家一分钱投资。相反，国家投了许多钱给那些政府支持的单位，都没有什么产出或成果，形成了巨大的浪费。国家要把钱花在全国老百姓的福利支出上，在教育、医疗、住房上减轻老百姓负担，才可以真正刺激民间消费，从而带动产业发展。可惜的是，老首长的发言并没有得到主要领导人的认同。当时的形势，没有哪个主要领导人有定力和魄力去收缩经济泡沫。眼看着宏观货币（M2）短短七年间从100万亿扩张到200多万亿，老首长只能暗自叹息，遗憾退休。
陈文远在北京这么走了一大圈，忽然发现，偌大这么一个国家首府，就像一辆老掉牙的牛车在吱吱呀呀、晃晃悠悠的运转着，大家都盯着自己眼皮底下的那点事，谁也不关心这辆牛车还能运转多久，能走多远。
文远书记已经是62岁的待退休老人了，按照省部级的65岁年限，他也只有3年的时间留在中原的政治舞台。如果想太太平平的干到退休，他大可不必支持郑国风这么大闹天空式的政府改革，但是就这样干到退休，他心里又有很多遗憾。自己是改革开放中成长起来的高级干部，亲眼目睹了农村土地改革给中国带来的天翻地覆的变化，看到了市场经济带来的巨大活力。如今的改革是真正到了深水区，如果执政者没有刮骨疗毒的勇气去改变这个国家体系，那么最终就可能是一场暴力革命来摧毁这个腐朽落后的国家机器，由此整个国家和民族将会陷入巨大的社会动荡。他不想这么碌碌无为的度过政治生涯的最后三年，面对郑国风这样能够敢为人先，勇于改革的后来者，为什么不支持他闯出一条利国利民的生路呢？对于把党的领导通过人大去实施执行，是一个很好的党政分离途径，政府由人大选举出来，党领导人大和广大人民共同监督政府，这样就有了真正的权力监督，以往的党媒姓党不替人民说话的做法是应该彻底抛弃了。但是，为了堵上那些指责放弃党的领导的反对派的口，他还是让郑国风给这次党政分离戴一个党政合署办公的帽子，毕竟所有的县委委员都有政府公职嘛。
省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张治平派出去调查郑国风的人也回来汇报了，郑国风只有在隆中钢铁公司的资产重组中，让自己的夫人参与了投资引荐，这有些不符合原则，但是据隆中钢铁公司方面反馈，这是他们董事长主动要求郑国风推荐投资人的，而且整个过程也是中规中矩的，应省国资委要求，第三方审计还出过审计报告。张治平当然知道查不出什么硬核，但就这点，也可以给郑国风一个警告之类的处分，免得他目中无人。
拿定主意后，张治平就上文远书记那里汇报郑国风问题的调查结果，并且理直气壮的建议给予党内纪律处分。
文远书记笑笑说：“治平哪，如果说郑国风的家属直接参与了投资，那肯定要处分，但是人家只是一个中介方，而且也是以国企金融公司名义引来的外资，收取的也是合理的中介费，硬要给个处分，我有点儿说不出口呀！”
张治平瞪大眼睛问：“难道不处分，这可是中纪委转下来的！”
“当然不是，可以给个口头警告嘛”文远书记不以为意地说，“昨天组织部来问华阳市市长人选，我看了几个候选人都不大满意，你有什么人推荐吗？”
“这个……，隆中市常务副市长张国栋倒是跟我提起过，希望换个地方，主要是跟郑国风合不上节拍。”张治平有点难为情。
“举贤不避亲嘛，可以考虑，先去做副市长代市长，换届后转正”文远书记大度的说。
“文远书记，那就先替国栋谢谢你了。郑国风的事情就按刚才谈话精神汇报上去，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张治平有点喜出望外，没想到陈文远为了郑国风，竟然这么痛快的拿出一个市长的位置来回报他。他当然也不能在郑国风的问题上死缠着不放了，在接下来的省委常委会上，张治平为隆中市的换届选举改革方案也投了赞成票。
因为前期换届选举方案的公开以及广大市民充分参与的大讨论，人大代表的选举工作开展得井然有序。有些缺憾的是，人大代表的竞争并不激烈，很多市民还不习惯去主动申请参选人大代表，有些分区分块的选举区域最终还是由组织出面推荐几个候选人，大家再差额选举，但是不管怎么说，最终也产生了真正的民选代表，民选代表们又差额选出了各个县（区）长。八位联名告状的县（区）委书记有五位顺利当选了人大常委会主任，三位主动要求调动工作的，市委也给安排了，郑国风并没有因为检举信而让他们穿小鞋。
在省公安厅的直接干预下，那位肇事司机终于扛不住压力交代了幕后黑手，警方顺藤摸瓜，透过层层中间人后，最终指向了张治宏、张小东。鉴于张小东已经双规，张志宏身份特殊，陈文远书记指示公安厅再把证据链理一理，暂不要动嫌疑人，等隆中的换届选举结束后再拿人。
县级政府的换届打着党政合署办公的旗号，顺顺当当的完成了改选，或许新当选的县长还不习惯当一把手，去主动执政；但是，郑国风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新的政府模式会慢慢的生根发芽。
接下来就轮到市级政府的改选了，赵雅兰调侃郑国风：“你这个大书记，马上要革自己的命了，舍得吗？”
“如果能用自己的前途去换国家的前途，何乐而不为呢？”郑国风大气的回答赵雅兰。
在这资讯发达的时代，隆中地区县级政府的改革很快传遍了全国，甚至连国外媒体都有了报道。大家都认为这是中央政府选择的一个试点改革，据此认为新一届中央重新开始了革命性的改革。为了表示欢迎和肯定，不少外国政要不吝赞美之词，说中国从此将走向民主之路。
负责引导舆论舆情的中宣部首先坐不住了，这么重大的改革试验省里面说做就做了，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现在想控制也来不及了。更让他们为难的是，中原省委把本次改革的汇报总结发给了国办和中办，并且明确请示，如果中央没有意见，隆中市政府的换届也将采取新的模式进行试点。
中央常委会终于开始讨论中原省提交的改革问题了，大家讨论的焦点是改革倾向性，到底是削弱了党的领导还是加强了党的领导。二号首长认为，表面上看是削弱了党对政府的直接领导，但长远来看，更有利于党的领导，因为党委离开政府的一线领导后，更能代表广大群众监督政府，为人民群众说话办事。一号首长亚也肯定了隆中的做法，认为党的领导还是有保证的，人大代表名额直接下发党内以及党的委员会书记兼任人大主任这种做法很好，还是体现了党的特殊地位和作用的。也有首长认为，隆中的改革步伐迈得太快了，造成了这么大影响，搞得中央层面有些被动，郑国风不宜继续留在隆中了……
中央的批复很快下到了省委，同意隆中市试点改革，建议省委另选隆中市委书记，郑国风同志中央另有任用。
文远书记拿着这批示，有些纳闷，这改革中央是肯定了，按理应该是让郑国风继续留在隆中或者省里啊，没必要另有任用啊？那就等等吧，保不准，任命也很快到了。由于张国栋的调离，赵雅兰高票当选了隆中市长，在接下来的任期里，她将主刀隆中市政府的机构精简和人员分流。郑国风并没有如大众预期那样当选市人大主任，而是由市委副书记许忠仁当选。
赵雅兰悄悄问郑国风：“是不是要升官了？”
“不一定哪，可能要失业了，文远书记说省委暂时无法安排我呢。”郑国风叹口气，不置可否。
看着自己力主的改革得到中央的试点肯定，郑国风觉得到隆中这一趟已经是不虚此行，至于个人的去向其实不那么重要了。纪委已经把他的问题调查清楚，对于他的经济问题和政治错误的指控已经不存在，上面又能怎么他呢？
两周后，一纸调令终于揭开谜底：任命郑国风同志为国家改革研究室副主任。（上集完）